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清晨, 被生物钟叫醒的林雍,打着哈欠翻身下床,就踢到了一个东西, 整个人差点往前扑倒。
好在他从小练拳,下盘稳, 扑出去后, 动作迅速地将右腿跨过王鄞, 重重踏下, 靠右腿的力量将全身撑住, 微微往前一跃,就站稳了身子。
王鄞怎么睡这?
林雍慢了半拍, 才回忆起半夜的事情,匆匆推开门走出去,见翻雪还老老实实待在柴房外, 松了口气, 慢悠悠步行到右厢房, 拉开半掩着的窗户,就见乌隗达盘腿坐在床上,后背靠着墙壁,睡得鼾声震天响。
好家伙,他要是王鄞, 宁愿打地铺也不要跟这厮睡一屋,太影响睡眠质量了。
“起床,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林雍用力拍着床铺, 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木窗上糊着纸,哗啦啦响个不停。
乌隗达是练武的人,虽然睡得沉,但也警觉。
一听到这声音,就惊的从床上一跃而起,人都站到地面上了,眼睛还没睁开。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就对上了抱臂站在窗外的林雍。
“你今天第一日上工,试用三日,要是合格就与我签订契书。不合格,就慢走不送。”林雍推开门,依靠在门边继续道,“从今日起,你辰时前必须起床,洗漱后与我们一同去铺子里,王鄞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开店前的劈柴打水,就由你来做。”
“那现在是?”
“出来刷牙。”
牙刷是用木头制成,在一头钻上若干个小孔,插上马尾毛,看样式跟现代的牙刷差不多。而清洁用的牙膏,则用皂角挤出的浓汁代替,二三日使用一次,可保证牙齿不生暗疾。
不过林雍习惯了日日刷牙,马毛又不够耐刷,一把牙刷用上十来日就会损坏,每回去杂货铺中都会多买几支备着,这时就排上了用场。
乌隗达刷了牙,不住喊着肚子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肯消停。
林雍看着烦,就给了王鄞钥匙,叫他带着乌隗达去店里,先把没劈的柴火给劈好,他自己带着泡发了一夜的白米,到程春娥家借用石磨磨成米浆,然后提着米浆赶去一绝。
到店里时,乌隗达搬了张小马扎坐在外头,脚边堆了小山一样高的柴堆。
等他劈完柴,林雍就带着他出门逛市集。
“你识字吗?会不会写?”
“汉字识得不少,但不全,识得的字会写。”
“那好,刚才我路上给你指的地方,你都记住了吗?”
带着乌隗达前往集市的路上,林雍将路过的军巡铺一一指出。
军巡铺虽是公家的机构,但设立的铺点并不起眼,与寻常院落相似,只是院门大都敞开,在外头挂了块布,显眼的很。
乌隗达点头。
“你来汴京几日了?对附近的街道可还熟悉?”
“有七八日了,还算熟吧。”
其实乌隗达是谦虚了。
何止是“还算熟”,他一到汴京,就花了三日时间,把内外城全都逛了遍。
还绘制了一张汴京地图,就贴身藏在胸口处。
而军巡铺这个东西,他早早地就察觉了,并在地图上做出了标记。
只不过他有些好奇林雍为何独独提醒他记住这个,但他不说,等待林雍下文。
“军巡铺都是有人在的,一会回去把准备的事情做完,你就拿着纸笔上街,挨个军巡铺问过去,记录下愿意订购外卖的铺,记得要将每个铺的位置记清楚了,免得弄混。这件事我先前就与他们通过气,你尽管去做就是。”
乌隗达嘴上应了,心里头却在想外卖是个什么东西,听起来有些奇怪。
除了一绝开馆要用的食材,还要采买晚上摆摊卖串串的各色荤素菜。
只有林雍一人实在吃力,现在有了乌隗达这个劳动力,他顿觉得轻松。
……
快到一绝时,二人正待走进小道,林雍突然驻足。
乌隗达扭头道:“怎么了?”
林雍注视着陈记茶馆门上张贴的白纸,有些感慨,“自作孽啊。”
自从陈记茶馆被砸,已过了好些时日。
刚被砸那会,陈文心里头悲苦愤懑,明明受了好大委屈,偏偏还不能说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叫他捡起铺子,也是件难事,毕竟触景生情,实在无法开怀。
再后来冷静下来,被自家媳妇给劝了,叫他关了茶馆,今后换个营生。
一开始陈文自然是不肯的。
茶馆开了好多年,都已经有了感情,说放下就放下谈何容易。
可是不放下,又能如何?
多年下来,并未有太多积蓄,林雍开店月余,陈记茶馆亏损经营。
再这样下去茶馆支持不住,更何况如今被砸了,重新整顿还需七八吊钱,若把这钱挪了,家底就又虚了。
思来想去,陈文还是不甘地同意了媳妇了建议。
这倒是林雍没想到的,他还以为陈文会继续同他硬抗下去呢。
“没什么,走吧。”
到了一绝就将陈记茶馆的事同王鄞说了,对方并不吃惊,显然方才来开店时,就已看到了外头的告示。
“就是不知何时什么人盘下,开什么店铺了。”
只要是开食铺,都是在与一绝抢生意。
若不是,那就开什么都好,比如陈记茶馆另一侧果子行,它卖它的瓜果,与二铺都不相干,多年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那么家小店,直接买下来不就成了。你们这里又小又窄的,才能待几个人?每日我来这吃饭,都要被挤得在外头干等,着实叫人郁闷。”乌隗达道。
与如今的客流量相比,一绝确实太小了。
可真的要盘下一家店铺扩大店面,又得要装修费用,得出好大一笔银子。
林雍还没想好,这念头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放下,摇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
那掌柜的都这么说了,乌隗达也就闭嘴了。
快到开店前,他就被林雍赶出门去统计需要外卖的军巡铺数。
接着国子监的几个学子又再来了,为首的刘子邕一见着林雍,就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跑过来与他说道:“林掌柜,费了我好几日的功夫,总算将人数统计出来了。”
林角点头道:“掌柜的不知,这几日我们几个除了听讲,还得到处询问,连出来吃饭的功夫也不曾有,得了这样一张单子,请看——”
他从怀里取出两张张纸,从窗口里递给林雍。
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数量远比林雍所想的要多得多。
只不过明显不止有国子监的学子。
“我们还特地跑去太学问了。”刘子邕叹气郁闷道,“明明比国子监多了好几百人,怎的要订的人却跟国子监一般多?实在费解。”
林雍笑着道谢,“这里有近百人了,其实也够了,再说可要忙不过来了。”
孙钰点头,“一共八十九人,确实不少。”
国子监门槛较高,大都是七品级以上官员的子弟,而太学的入门槛就要低得多,只要是得到各地方官举荐,就可以凭荐书在太学内就读。是以太学生就有五六百人,而国子监只不足二百人。
但又因周定元、刘子邕等人私交甚佳者众的缘故,不少人拖着朋友也来一绝吃过饭,相比起太学,同意订购外卖的人就要多的多了。
“几位真是辛苦了,今日由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吧。”林雍叫来王鄞,通知他不要收费,并带着几人去后院落座。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几人满足的揉着肚子,从厨房前经过,刘子邕忍不住将脑袋探进窗口,嘟哝道;“林掌柜,你什么时候开始送啊?我们都等不及了,还有你摆摊卖的串串也送么?我有好些个同窗,吃了你的串串后,都嚷着要到你店里来吃呢。”
“外送要等交易会结束,也就是三五日光景。至于串串,还得等一段时间,毕竟店里人手不足,又要做外送,总需要点时间。”林雍顿了下,又道,“至于这外送,有个规矩,须得先缴了几日的费用,再统一送去,以免东西送到了,却又不肯付钱。”
“关于这点,还需要几位替我代为通传一声。”
刘子邕啊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出。
他是能理解,但却又有些疑惑,“一次缴几日费用?如何确定已经送达?万一丢了,岂不是损失?”
“关于这点,我已有了想法。过两日,我会亲自到国子监送一样东西。”
林角合掌道:“那可太好了,什么时辰?我们理当招待林掌柜到国子监一逛。”虽说并无什么好逛的,他在心中补充道。
“两日后,未时过半。”
“那好,我们就等着掌柜了。”
几人离去时,与乌隗达打了个照面。
林角小声道:“我见过这胡人不只一次。”
刘子邕回头打量,忍不住道:“胡人都生的这么般高大么?连孙钰都不及他高,还魁梧似熊,真叫人吃惊。”
孙钰忍不住拍了刘子邕脑袋一把,“好好说话。”
魁梧似熊的乌隗达,扭头瞪了几人一眼,把刘子邕给吓了一跳,拉着两人连忙跑了。
他走进一绝,还有几个没离开的客人都吓了一跳,强忍着想跑的欲@望吃的飞快。
后来又见他似乎是在这工作的模样,心里头都极吃惊。
“他奶奶的,饿死老子。 ”乌隗达把纸笔丢在台子上,拍着肚子喊道,“我要吃饭,来五份!”
王鄞小心走过来,从他身侧取走本子。
上头的字歪歪斜斜,有些看起来并非汉字,倒像胡文。
满纸潦草,看的王鄞有些难以忍受。
趁着午时过后,店中客人不多,他找了张空桌,取了白纸,重新抄录了一份。
看不懂处,就问乌隗达。
用了二刻钟,整齐美观的名单就交到了林雍手中。
“一会我得去一趟印书坊,你二人将铺子整理一番,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见着没有新的客人进来,林雍随便吃了一盘卤肉饭,把两张纸叠好塞到胸口处,离开了一绝。
印书坊一般都很大,并非是什么常见的店铺。
寻常人只会买书,又有几个会去印书?
印书坊占地大,大都不建在闹市,就林雍所知道的那家广达坊就在南熏门外二里处。
他牵了翻雪,朝南熏门骑去。
远远还差了好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条长龙的百姓商贾,正站在那等着监门官审核放行。
这不是林雍头次出外城,只是每每都要感慨一回,宋代的各项赋税实在太重。
光只说汴京,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城门,除了有拱卫京师的作用外,还要负责征收城门税。
所谓城门税,即路过的商贾运货物通过外城门时所纳之税。
不管卖的是什么,数量多少,哪怕只有十来枚木梳,几尺衣着,也须得纳税。
当然城门处可交税,也可去商税院缴纳,领取凭证通行。
普通老百姓要是一次性携带超过五斤的粮食米油,也需要缴税。
除了过税、出入税外,还有事例钱,也可称之为商品附加税。
每缴纳税钱一百文,就得另抽取商贾铜钱六文,作为给办事公吏的报酬。
林雍虽觉得税重,可他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办法改善?
只得下马排队,慢慢等待队伍通行。
等排到他,出示了身份证明后,林雍才骑马朝广达坊奔去。
广达坊很大,光是门面就抵得上南大街上七八家铺子。
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依靠门框坐着,正打着瞌睡。
林雍将翻雪系在一旁,走到少年身边,拍了他肩膀一下,直把人吓得跳了起来,差点撞到林雍下巴。
“小兄弟,我想印个东西。”
“印什么?多少字?多少册?”那少年揉了揉眼睛,随口道。
“并非要印书,一次印个钱百千张也是有的。”
“百千张?不印书?这么少啊……”后半句少年只是嘟哝。
对于印书坊来说,林雍的单子确实算小。
但再小也是生意,他朝后头叫了个人来,带着林雍去见他们的管事人。
“你要印什么?可带了范本来?”管事人是个中年男人,个头中等,微胖,留着八字胡,里头是浅灰交领,外头着了件宝石蓝对襟无袖褙子,看起来十分精明。
“请看。”
林雍取了三张巴掌大的纸片,递给管事人。
管事的男人接过,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的死紧,“这是什么?”
纸片虽说是巴掌长,但却只有三指的宽度。
最上边写了一行字,是一绝的介绍语。
中间打了线框,三张纸分别是五、十、十五个框。
每个小格中间都画了个浅灰色的印花,外头虽是四方形,里头却有朵四瓣花,并在空隙处写下“一绝食肆”模样。
背后还写了一绝的具体地址。
“能做么?”
这东西不好解释,林雍只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能是能,不过不便宜,毕竟要刻模子,却只做几百张。”管事的男人取了算盘,不断拨算,“你这需要刻六个模子,不过字少,比较简单,一个模子一钱,印一张一文,至于纸——你要用什么样的?”
“硬纸。”
“这样的?”
管事的男人取出各色不同纸的样本给林雍翻看。
他从中挑了最厚最硬的那种,“各来三百张。”
“这种纸也贵,一张也需要一文,所以一共二两四钱,先付一半定金,再开模做。”
林雍随身取了取出银子并铜钱递给他,“什么时候能做好?”
“虽说你的量小,但纸也麻烦,最快也要三四日。”
“那就先各做一百张,我两日后来取。”
敲定了各项细节后,林雍赶回外城。
路过一家玉石铺子,他又买了几根石头。
许是今夜最后一日交易会,热闹程度比之前五日更甚。
等收摊回家,林雍统计净得利润,惊讶的发现六日交易会共赚得了三十吊。
再加上每日开店所得,如今他算是小有身家的中产阶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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