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面条呈现淡黄色, 但这面光滑细圆，又因着在红油螺蛳汤里泡了一会儿，珍珠白染上了淡红, 吃在嘴里跟扎实的面条截然不同，耐嚼又很清爽。螺蛳汤的味道特别霸道, 不管什么吃的只要往汤里一泡, 不用多久味儿就彻底透了, 每一根米粉都饱蘸了螺蛳与猪骨头的精华, 吃一口, 再就一口汤，这种难以描述的鲜美咸香, 很快就把猪肉煎蛋什么的比了下去。
吕惠卿开始还挺嫌弃这个味道，但王安石想试试，他不得不作陪。
但吃了几口, 越发觉出了其中的滋味, 竟有些欲罢不能。
他大口大口嗦着粉丝, 发出很响亮的咝溜声，浮在汤面上的辣椒红油把温度很好的锁在了底下，每一口粉丝都热辣辣的，对于从来没接触过辣椒的吕惠卿来说，吃的浑身冒汗, 但又停不下来。
他嘴里还嚼着粉，就已撸起袖子，扯松了领口, 连仪态都顾不上，只为了凉快些。
王安石也就比他好一点，辣的脸色通红，汗流浃背，还得张着嘴吐气，只为了让舌头好受些。
辣味刺激的舌头刺痛难当，但嗦粉的快感同样无法停止。
两人吃完了粉丝，又吃配菜。
豆腐泡在汤里浸了许久，早就吸满了螺蛳汤，每吃一口，都是双重享受。
更不要提香脆酥透的锅烧肉，先炖的软了，再戳的烂了，下油锅炸到膨胀，吃起来浑不似猪肉，搭配上螺蛳粉，简直绝配。
“大人觉得如何？”吕惠卿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意犹未尽道。
嗦完粉的王安石显得很是矜持，微微点头道：“不错。”
吕惠卿招来林雍，问他这东西原料，林雍以秘方应之，算是拒绝回答的意思。
算上刚进门时的无视，已是第二次吃瘪，吕惠卿表情有些不好打好看了，刚要发怒，就听王安石有些惋惜道，“可惜是面，否则若能带回家给雱儿尝尝就好了。”
林雍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
外带，他有啊！
“大人要是需要，我这就去给你打包一份。”林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
“还能如此？”
“可见大人许久不曾在街上走动了。”说到这里，林雍有些自得，“近些日子，我们店中施行外送，只要大人您想了，店里头的小工送餐时，自会顺路替您送上家门。”
不过只限于卤肉饭。
鼎边糊是米浆做的，本就入口即化，要在汤里泡的久了，很容易烂成了糊糊。
而螺蛳粉作为汤面，送外卖并非不可。
只是跑动中，难免倾洒，很容易出状况，林雍不打算要将它加入外卖的菜单，只限制在店里吃，也是为了带动店铺的人气，将来与饭馆、夜摊串联起来，打造一绝品牌，不过这是后话。
“掌柜奇思，这是头回听说。”王安石赞赏道。
他都夸成这样，吕惠卿又怎能视而不见。
“那你装两份这个——”吕惠卿叫不上名字，看了下画上的字，又继续道，“螺蛳粉，就要刚才那样，是二十五文么？”
“一份二十二文，共八十八文，首日优惠只需付五成，也就是四十四文。”
之所以没达到二十五文，是因为林雍还没将酸笋加进来。
而酸笋味道重，并非人人都可以接受，他就将酸笋与锅烧肉、豆腐泡一起作为选择项，价钱定的稍贵，要三文一份。
吕惠卿当然是不差这点钱，也没等王安石有什么表示，立马就掏出腰包把钱付了。
林雍生怕螺蛳粉浸透了油纸，用双层的打包盒叠起来，粉和配菜放在一份，汤底另外放一盒，总共四盒，分别用细绳两两扎起来，送到两人面前的桌上。
“今后这店，都是辰时开么？“王安石道。
“开业三日是这个点，再往后便会推迟一个时辰。“
开玩笑，偶尔天还没亮起来准备也没啥，但叫他日日如此，还得在夜市上兼顾摆摊，绕是铁打的人儿也撑不住，更何况林雍也就是个肉体凡胎，没有分@身神术。要不是怕分了饭馆的生意，他都想挪到中午一起开门算了。
“可惜……“王安石低声自语，但转念又想可以送上门，惋惜自然就散了，”那就只好劳烦掌柜托人送到我府上了。”
林雍把送外卖的规则给说清楚了，吕惠卿家步住在这条街附近，配送人是不可能绕路给他送外卖的，因此就被林雍给排除在外，只按一份十五文收了王安石的钱，并留下了他家地址，打算叫章源明日送到府上。
见王安石境遇与他之差别，只当是林雍攀龙附凤，见自己官职不如参知政事，就轻视他，心里头积攒了怒火，临出门前脸色发青，又不敢当着王安石的面儿发作，只能憋着，愣给憋出了一副诡谲的表情，看的林雍有些想笑。
等林雍把十份一张的外卖券递给王安石，吕惠卿就甩袖子抢先离开了店铺，这动静不小，惹的王安石扭脸去看他，“怎么？”
“大概觉得我这店里头臭，待不住吧。”林雍笑着道。
“在外头时觉得此味甚怪，但在里头待得久了倒也没感觉了。”王安石笑了笑，与林雍道别，走到门口时，又被林雍叫住。
“大人，从今日开始，晚上还有烧烤与串串，有空可以来看看，我保管不叫你们失望。”他说着回头遥指墙上一处画作，正好是王安石方才驻足打量的其中一副，引得他生了些兴趣，却又碍于时间难挤，只得叹气，“若是有空，一定来。”
到了辰时过半，街上行人逐渐密集，更多的人被这味道吸引着站在外头打量，但进店的却依旧不多。
自从林雍改了时间开点，老李头就不得不中午来吃。
可日日吃，新鲜感褪去后，钱袋子也撑不住他这样的花。
老李头不得不减少去到店频率，从开始时的每日都去，到后来两日一去，如今也已经是三四日才吃一回，每回都催着林雍出新品，但催了许久，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渐渐也不催了，只是每每路过原陈记茶馆时，总忍不住好奇停下来猜测要卖的东西。
年纪大了，要维持腿脚利索，就得常出来走动。
清晨上街溜两圈是老李头的习惯，难得路上碰到老钱，干脆结伴同行顺便嗑唠几句。
原来是要抄小路从附近小巷子拐走的，但老李头撇了一眼，看到不远处聚了好些个人，一时间好奇心作祟，就非要拉老钱去凑个热闹。
老钱直嘀咕，“每回都要凑，平白花了多少冤枉钱，真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老李头并不理会他这番话，凑的越近味道越浓，快到门口时，跟老钱两人都忍不住捂住鼻子，皱紧了眉头。
“这味道太难闻了，林家小子到底在捣鼓什么！”老李头有些气急败坏，挤开周边看热闹的人冲进店里，大声道，“林小子，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林雍笑眯眯从后门踏进来，“卖什么药我不知，不过这螺蛳粉绝对值得您老人家花钱品品。”
“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
“那倒也是，多少文？”反正也有三日没来了，兜里攒了点，总够吃一顿，老李头活动了心思，就想尝尝到底什么好东西，味道难闻成这样。
他就不信了，这臭的还能有好的？
“您二位过来瞧瞧就知道了。”林雍招呼两人进厨房，料理台上依次摆放了几个大盘，分别装着煎蛋、炸豆泡、炸豆皮、锅烧肉、炸花生、酸萝卜等。
大堂里空气对流好，味道还不算浓，一踏进厨房，老李头跟老钱都不适应的捂住了鼻子，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叫我们进来干什么啊？”老钱揉着鼻子有点暴躁。
“螺蛳粉价钱并不固定，只有面跟这些，那就十二文，要是想吃点好的，你瞧这几样都是可以另外加钱的，肉四文，煎蛋和豆皮三文，其他这些二文，二老想要什么样的？”林雍翻了两个碗到桌上，诱@惑道，“今天吃，可只要付一半的价钱哦，平时找不到这样的便宜，要是不好吃，下回到我店里白送你们一根油条。”
“一半啊……”老钱显然有些心动。
主要是他偶尔也到林雍店里吃东西解馋，味道确实是极好的，虽然都有点奇怪，心里对他还有信任在，只是这东西闻着实在不好，他才犹豫。但这犹豫在听到半价时，又被这莫大的便宜给压倒了，最终还是点头，也要了份。
“那你就给我加个——不过这豆皮豆泡到底是什么？”老钱平日里不常出门吃东西，他当然是听过相国寺外串串摊的名头，但具体到摊上卖什么，他却是没听过的。
豆泡豆皮听名字只知道是豆子做的，但怎么做，又为什么要做成这样，他一概不知，看着就有点好奇。
“反正也不贵，不如挑一样尝尝？今日可只要一文呢。”
“那就都来一样！”老李头咽了下口水，拍着胸脯豪爽道。
“我吃不了这么多，肉跟豆泡来一份吧。”
两人付钱出去的时候，外头看热闹的人都把脑袋凑进来了，见两人从厨房出来，招手冲他们道：“那都是啥子啊，看到没？好吃不？”
“端出来不就知道了吗？”老李头冲他们勾手，“只要一半的价钱，今天吃一碗才六文，你们去喝一碗粥，吃点咸菜就不止这个钱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还不赶紧来？”
老李头不愧是林雍早的一批客人，关系不错，还很喜欢替他揽客，不是一次两次被人当做是林雍的托，他也满不在乎，有空就替他打广告，跟他关系好的还真全都来这吃过，有些也成了回头客。
因此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总能精准猜到核心点。
果然看热闹的人一听价钱这么低，跟吃粥也差不了太多，瞬间动心，好些个跑进来凑到厨房门口探头。
林雍早听到老李头说的，给他捞粉的时候，就在那碗底下额外多加了一份煎蛋，再把捞好的粉丝盖在蛋上，按照正常的分量放好了配菜，再打上一勺螺蛳满满的汤，一浇下去，绿葱花浮在了红汤上，红绿相映，看着就食欲大开。
他端着两碗螺蛳粉出来，好几个人就围过来垫脚尖要看。
林雍配合他们，还特地拿的低了配合他们。
“这红红的时放了什么？味道好呛啊！”
“东西也太多了把，这一份才六文？不能吧？”
“你想得到美，这一份二十二文，不过今天付十一文就够了，去掉上边儿的蛋啊肉的才是六文。”老李头鄙视地看着发言的那人，迫不及待地从林雍手里接过，低头深深闻了一口。
可能是面上盖了锅烧肉、煎蛋之类的配菜，把螺蛳粉独有的味道给盖住了，一时间只觉得香，倒没刚才厨房里闻到的那样刺激，他脚下不停，端着一大瓷碗找了张桌椅坐下来，立马开吃。
老钱见他这样，也跑了过去。
“林掌柜，当真最便宜一份六文？不会除了面什么也没吧？”
“花生米、酸萝卜、青菜还是有的，管够！”
平时吃粥配酸萝卜，也要二文，众人想了下，心思就活络起来。
“那我要一份最便宜的！”
“我也是！”
“我加个煎蛋吧，反正也不贵。”
“我加份肉。”
林雍一个人没法兼顾里外，就隔着后门喊王鄞。
王鄞以前是跑堂的，干这个熟悉，再加上卤肉上锅后，也没什么活要做，就叫章家兄弟帮忙看着锅，跑过来收钱登记。
也不知是不是三人在外头吆喝有了成果，没过多久，渐渐有人聚过来，张口就问是不是只要几文能吃肉吃面，虽然知道了实际情况后有些失望，不过见老李头吃得香，连说话都不搭理的模样，忍不住也嘴馋留了下来。
老李头被辣的直吐舌头，嗦了半碗粉，看到店里多了这么多巴巴盯着他的人，忍不住激动道：“这么跟你们说，哪怕它卖二十二，冲这口汤也一定吃！不吃后悔！”
螺蛳粉陆陆续续上桌后，店里嗡嗡的议论声几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滋溜声，把外头的人给馋的，好奇心简直勾到了最顶点。
“不管了，几文钱能亏到哪里去！”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兄弟们，我去了！”
从闲的睡觉，到忙的没空露面，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随着店里的客人多起来，螺蛳粉的味道越来越浓，霸道的侵蚀了附近的店铺，几乎盖住了周边几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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