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也没想到谢良钰会带着她的继女上门。
谢良钰和梅娘过去的时候, 吴氏正忙活着准备午饭——她姑爷可是教谕大人家的公子, 在吴氏的想法里,是合该自己把一切准备好迎接人家上门的, 总不可能让大少爷帮着拾辍吧?
她难得心情好——这女人做下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为的也就是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 好下半生有个着落。如今这心愿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要好好讨好亲家便是……当然, 继女那边的计划是稍微出了点意外,但也无伤大雅,在今天这样女婿回门的好日子里, 吴氏也露出了难得的喜色。
她总算感觉到,自己这些年来殚精竭虑,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不想先上门的竟是梅娘。
听到外头的敲门声, 吴氏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警告小儿子别偷吃,然后乐颠颠地迎出了门去。
“丹娘……”吴氏笑容满面地开了门,刚亲热地叫了半句,看清楚外头的人之后,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谢良钰将与梅娘相握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似笑非笑:“吴大娘, 我跟梅娘过来拜年呢。”
在原本的小说里, 原身都没有带梅娘回来上过一次门,更别说几乎与吴氏撕破了脸的现在,那一声“岳母”谢良钰是叫不出口的, 他甚至都不想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将“洛”这个夫姓放在这女人的称谓前头。
吴氏一脸仿佛吃到苍蝇的表情,但大过年的,左邻右舍都在看:谢良钰他们若是不来,她还能有“小两口不孝”之类卖可怜的话讲,可现在人来了,尽管看他们一眼都觉得生厌,可对于要面子的她来讲,是绝对不敢不让人进门的。
吴氏暗地里咬碎了一口牙,勉强笑道:“有心了,那……就进来吧。”
“哎。”谢良钰分毫不跟她客气,拉着梅娘的手就进了门,两人在堂屋坐下,梅娘拿出带来的一些熟食——帮忙干活儿是不可能帮忙的,但他们也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年长者忙碌,自己坐在那里喝茶。
梅娘想将饭盒交给吴氏,可她毕竟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面对那张脸,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谢良钰又抢先接过来,不易察觉地拍拍梅娘的手,主动继续跟吴氏搭话。
“我家状况您再清楚不过,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带了些吃食——大伙一块坐下来吃点饭便是,别忙活了。”
我信你个鬼。吴氏又被他气到了——昨日谢良钰两人回村,哪个不知道他们现在出手阔绰,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拿到了大红包。好么,如今初二回娘家,几块糕点就想把她给打发了?
虽然也没想跟继女夫妻处多好,但吴氏这个人,便宜放在那儿而她占不到,就足以把她气坏了。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倒听人说,梅娘有一手好厨艺,你俩在县城里赚了不少钱呢。”
“哪有那回事?”比脸皮厚度,谢良钰可从没输过,“乡亲们就爱夸大其词,倒是我们确实打算开个小店,前头卖地的钱还有点不够用,不知您这里……?”
“我一个寡妇,吃饭都成问题了,可拿不出钱来。”一听出他想借钱的意思,吴氏就警觉地站起身来,“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谁让你眼大地非得进城去,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吴氏转念一想:洛梅娘在家里做了那么久的饭,手艺确实不错,可就那些乡下人家的粗陋饭食,还想让城里人花钱买?至于昨日散出去的那些钱……说不定是这谢三郎近来手气好,转了那么几分,便迫不及待地跑回来炫耀来了!
这姓谢的小子本就是出名的败家子,而继女原先在家的时候,也心大得很,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也是,这两个人凑一块儿哪能赚到钱,得先把话说到前头,别将来陪得倾家荡产,还想着来她这里打秋风!
谢良钰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当下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和梅娘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占着母女的名分,我们困难了您多帮帮,将来若我们赚了大钱,自然也忘不了孝敬您不是?”
他越这样说,吴氏便越肯定自己的猜测,冷笑道:“别,我是个苦命人,可没那福分,家里的钱还得攒着给宁儿娶媳妇儿——梅娘,你不会连弟弟傍身的钱都要抢吧?”
梅娘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捏着袖口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
“不会。”她轻轻说道,“父亲不在了,而如今既然已经嫁出去,我与这个家,也没什么关系了。”
吴氏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这老女人,谢良钰便是坐在旁边听着,都恨不得给她一拳。
反正他这身子就是个无赖,如今在吴氏这里,他也懒得装相,谢良钰往椅子上一靠,抱着双手说道:“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那我也跟您白话白话——我岳丈身故,洛家的十多亩地,你们住的这院子,还有家里鸡鸭猪狗不等,就算是梅娘拿不着,可也该有一份是我大舅子的吧?”
吴氏瞪圆了眼睛:“你……!”
“我什么我?”谢良钰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不过是仗着个遗腹子傍身,洛氏在村子里又人丁不旺,才能在这家里留下,可夫死从子,洛宁还小,不管怎么算,如今这家里当家作主的,可都该是洛青!”
“……”吴氏给他这一番得理不饶人的抢白气得脸色铁青,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谢良钰说起话来口舌伶俐得很,机关枪似的,听着的人脑子都转不过来。
“不过说到底,你究竟是个续弦,其实跟我娘子兄妹两个都没什么关系,”谢良钰话风又是一转,“这样吧,若你还想跟他们两个讲身份,便把该我大舅子的东西拿出来,不拘银两地契还是家具首饰,我们回县里给他带着——要么,咱干脆也别抻着这张皮,干脆从此以后各走各路,你吴氏,与洛家、与我们再不相干。”
他停下来,吴氏又目瞪口呆地理了理,这才找着空隙插话:“我是洛家的媳妇……”
“没人要赶你出去,”谢良钰笑笑,“咱关起门来商量,对外头便说是分家,随你说是将他俩逐出家门也好,断绝关系也罢,总之,从此后咱们便不再是亲戚了。”
他要狠狠整治这家人,却也得考虑自己将来的仕途,近亲之内可不能有人作奸犯科,最好便是与吴家彻底划清界限,到时候想怎么对付他们,都不用束手束脚。
至于吴氏在外头怎么编排梅娘兄妹俩,以他们平时在外人面前的表现来说,那也得有人信。
吴氏无声地张了张嘴,强迫自己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她当然也不想再跟洛青洛梅娘扯上关系,就如谢良钰所说,她一个续弦,在拿先夫遗产这件事上,归根结底是争不过洛青的。
可她才不相信谢良钰会如此好心,提出这么个法子,是为她自己着想呢。
他到底想干嘛?
吴氏还是有心眼儿的,不能算是太傻——几日不见,这谢家三郎似乎仍是从前那么个败类模样,可又似乎变化太大,连性子泼辣的继女在他面前都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要跟自己撕破脸吗……那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吴氏始终想不通,谢良钰当初可没拒绝那笔出卖梅娘的钱,因此这小子把柄可还在自己手里捏着,若要鱼死网破,他就真不怕自己给他抖出去?
她还是低估了谢良钰现在的能力——他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可已经经营出了自己的交际圈,身边围绕的人物哪个都不简单,不是她能够想象的。她一个心思不纯的山野寡妇,早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能把什么脏水都往谢良钰身上泼了。
不说有没有人相信她,便算她说的都是事实,出于交织缠绕的利益网考虑,等着给谢良钰洗白的人也多了去。
而且,谢良钰原先最怕的无非就是这事被梅娘知道,现在梅娘那里也由他亲自说开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倒是吴氏自己,说出来那种事,下场可能会更惨吧!
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谢良钰又话里话外地逼了几句,吴氏揪心于此时拿在手里的那些财产——那可是打死她都不肯吐出来的东西——头脑一热,便应了下来,甚至还被谢良钰趁热打铁,立了份字据。
她不识字,便先没画押,准备等下午郑公子走了,再拿到村里识字的爷们儿那瞧瞧才好。
这事一过,吴氏简直感觉好像打了一场仗似的,身上都有些发虚,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再伪装,干脆地对谢良钰两人说道:“——成,话也说了,字据也写了,你们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了吧?坐坐便快走吧,等会儿丹娘他们还要回来,别给她在郑公子面前丢人。”
那怎么能走呢,若不是为了见郑深,就算是要对付她,谢良钰也不稀得大过年的上门。
“不吧,”谢良钰笑着喝了口茶,“看着天色,约莫他们也快到了,还不见见面说个话?我这位连襟在县里名声可大,正等着跟他拉拉关系呢。”
他总是有这本事,说的话气得吴氏恨不能拿扫把打他。
吴氏心里一急,声音都尖利起来:“什么连襟,就你也好意思高攀!你刚才可还说过,我们娘儿仨都跟你们没关系了!”
谢良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那不是还没画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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