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梅娘跟在谢良钰旁边, 小声问道,“那位郑公子, 你真的认识他吗?”
他们此时正在从洛家的小院回去的路上——没吃午饭, 当然, 以刚才那么个情景,院子里恐怕没人还有胃口吃饭。
郑深放了狠话, 而看他的神情,没人能相信他是在说笑。
后面的事情其实不大关谢良钰与梅娘的事,于是他俩找了个借口, 便出来了,谢良钰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去, 除了浪费时间并没有别的作用。
他看了显得惴惴不安的梅娘一眼:“不算认识,听过名字罢了。”
“他可真吓人,”梅娘听他这样说,明显地松了口气——她一向是秉承着“相公的朋友也是自己的朋友”这样的原则的,可要让她同那位郑公子相处,她还真有点儿害怕。
谢良钰心里一动:“梅娘……你知道的吧?原先该与他定亲、嫁到郑家的,其实是你。”
梅娘叹了口气:“我知道呀……相公你早上不是刚与我说过?若不是这事, 继母也不会用那种手段害我。”
她脸又一红, 偷偷看了谢良钰一眼:“虽然……嗯,结果也不算坏。”
谢良钰笑着揉了揉她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跟着点点头:“你不如说, 是撞了大运,才能遇到我这样的夫君?”
他本意只是想活跃气氛,逗小姑娘笑一笑,没想到梅娘羞涩了一下,竟然理所当然地搂住了他的胳膊:“是啊,梅娘是前世积了福呢。”
谢良钰指尖颤了一下,半边身子一时都有些僵硬,梅娘看见他的反应,偷偷笑了一下,脚步也比刚才轻快了些。
“不过相公,你刚才真的好有气势哦,”过了一会儿,梅娘又接着提了起来,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害怕,反而显出几分兴奋,“但真的没关系吗?那个……郑公子,他可是教谕大人家的公子啊。”
谢良钰歪歪头:“你前两天都敢在明大人面前上演全武行了,还怕区区一个教谕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梅娘顿时涨红了脸,赌气地推了他一把:“还不是怪你……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害我在大人面前丢了好大的人。”
“冤枉,”谢良钰笑道,“他非要跟着我回来,我能怎的,还不是怪你的卤汤太香,把堂堂县太爷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那还是年前的时候了,谢良钰一天去叶老那里读书,正好碰上前来拜访的明寅铖,他与叶审言忙着背书、练习作文,明寅铖则入了内室,与叶老聊了一个下午,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当天傍晚明寅铖出来的时候,看上去简直跟遭了什么劫似的,瞧着都快虚脱了。
好巧不巧的,梅娘又在家里尝试新配方调制卤汤,叶家和谢家就隔了薄薄一面墙,那霸道的香气,又哪是能拦得住的?
梅娘是很尊重相公的老师的,往常不管做什么,都会遣虎子先来给叶家送上一份,可也正是因为日日都送,便每次都只送正好合一餐的量,省得祖孙俩这边吃不完浪费。
今日明寅铖来得突然,谢良钰也没来得及与她说,虎子蹦跶着闯进来的时候,明大人看着那一托盘片好的卤鹅,眼睛都要绿了。
……谢良钰能怎么办,县太爷眼看就要饿死了,他家又刚烧好饭,他还能不请人过去吃两口?
就这样,他本来都还惦记着让梅娘准备一下的,便叫虎子先回去跟她说一声,结果这小子满脑袋都是吃,回去一块豆腐干就把他哥嘱咐的话忘了个干净,而每天晚饭之前,又是梅娘和虎子两个人“习武”的时间……
……于是谢良钰带着县令大人回家的时候,迎面便是一出年龄重置版的“三娘训子”。
梅娘这姑娘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上可一点都不,严厉起来两条柳眉一竖,娇美的小脸也能给拗出凶神恶煞的效果,再加上这段时日两个人功夫都是大有长进,打起来虎虎生风拳拳到肉的……平时谢良钰在家的时候,有时候看他俩对练,都觉得心惊胆战。
就更别说第一次看到这种“暴打小舅子”现场的明寅铖了。这位大人行伍出身,刀光剑影见过不少,但他们常年处于前线,叶将军又治军严明,军营里连根女人的头发丝儿都看不见,于是对女子的印象仍得以停留在江南水乡的婉婉娇怯,侥幸没被荼毒。
这……虽说早便听说北方女子不似家乡吧,但这也……?
那天县令大人包了些刚出锅的卤味便讪笑着落荒而逃,次日再见到谢良钰,忍不住由衷朝他树起了大拇指。
山堂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不想竟能降住那般女子……佩服,佩服!
谢良钰后来回家跟梅娘说起这件事,还笑得前仰后合,把梅娘气得追着他打。现在还时不时要拿出来说说,就是没什么好心眼地逗人家开心。
梅娘知道他的调性,闹了两句便不跟他说了,谢良钰也见好就收,两人一起往回走。
谢良钰的思绪又渐渐飘开去——经过今天这件事,不知道吴氏那母女俩,还会不会继续在村子里住……
以郑深的脾性,他把话说到那份儿上,那洛丹娘这和离是不想离都不行,谢家村这地方民风淳朴,换句话说就是封闭——多少年没有过夫妻和离的事儿了,洛丹娘若真的和离回来,在这里是不可能找到一户愿意娶她的人家的。
呵……吴氏机关算尽,可这教谕的亲家当了没有半年,便以这般姿态被人扫地出门,也算是她活该!
想到之前答应梅娘的事,谢良钰问道:“梅娘,咱们手上现在还有闲钱吗?”
“有的,”梅娘楞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回答道,“过年虽然花了不少,但还有些余钱——只是不多,原本想着年后扩建一下咱们的小作坊,怎么了吗,相公要用钱?”
谢良钰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没有,我是正想跟你说,你那饭馆大可以雇两个人帮着一起做,现在客流量越来越大,自己一个人操持未免太累了。”
既然这样,把洛家院子弄来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好了,这个不急,还是手头的事情打紧。
他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其中利弊也都分析过,梅娘一开始还不舍得花这个钱,渐渐的也被说动了,这次干脆便答应道:“好,出了十五,我便放出消息去招工——咱家生意好,定有的是人愿意来呢。”
“嗯,”谢良钰答应道,“只是方子你自己记得拿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这摊子虽小,盯着的人可也不少。”
“不会吧,”梅娘惊讶道,“咱们又不是什么远近驰名的大酒楼——再说,那方子不也是相公你从书里看来的吗?你能看来,别人也能看来,何必去偷我们的方子?”
那里头可不少是你相公前世花大价钱买来的啊,哪本书里能有这些东西?他脑海的藏书里倒是有御厨家传的食谱,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缘得见的。
谢良钰张张嘴,最终叹出一口气:“总之你听我的,日常注意着些,别与雇的人说起材料内容就是了,那些方子配比精密,若拿不到料包,便是仔细分辨煮过的料渣,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梅娘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她还是觉得相公未免想得太多,但在这些事情上,听从谢良钰的建议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下午又陆续拜访了些人家,谢良钰专门陪着梅娘去看了几乎与她相熟的猎户——在洛大成回来之前,这些习惯在山林中穿梭的汉子们,在梅娘心里可是比父亲还要亲近的存在。
梅娘如今的好身手,多半也与他们分不开关系。
这些猎户大多性情粗豪,谢良钰从前在村中的名声又……因此对待远不像他平时接触的人那样客气,好在谢良钰还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的好本事,几句话间便将爱护梅娘心切的大老粗们哄得喜笑颜开,就差拉着他的手叫女婿。
在旁边围观全程的洛梅娘简直目瞪口呆。
她现在开始相信相公前日讲的那个故事了……原来他们这些读书人,真能用说的将人绕地晕头转向,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而对谢良钰来说,口头上摆平这些猎户们容易,在摆平之后……热情的“老丈人们”要拉着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就……
可这事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谢良钰和梅娘来的时候,经过慎重考虑,带了许多自家卤好的熟肉,还有县里买的度数极高的白酒——这种时候拿出梅娘的自酿酒就不合适了,那是给他们这些酒量不怎么样的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的,喝起来和现代的饮料也没什么差别。
可到了这时候,他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来来来,小相公,咱再喝一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猎户醉意朦胧,狠狠在谢良钰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们梅娘……可、可就交给你了,你若是敢、对……不起她,我们这些老哥们儿都对你不客气!”
谢良钰连苦笑都扯不出来,险些被那一巴掌拍到桌子下面去,那人竟然还很不满意似的捞起他来,又是一番打着舌头的“男人身子骨这么弱可不行”的嘱咐。
他望着眼前一大碗一大碗清棱棱的白酒,感到一阵情真意切的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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