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赐, 不可辞, 同理,这种场合长辈想要灌你酒, 除了认命干杯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这实在是谢良钰最无奈的场合, 他所熟悉的交际和挡酒手段一点都不管用, 一群大汉围着他满脸“你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或者更加直接的“你不喝就是不爱我们梅娘”……那他还能怎么办?
简直是冤孽。
最后还是梅娘看不下去了, 勇敢地出手把相公从一众热情洋溢的猎户手中拯救了出来——这些叔叔伯伯也真是的,稍微喝一喝便罢,喝得太多了, 明天早上起来难受的还不是她家相公!
劝酒的借口正主都出手了,猎户们于是只能悻悻地放下了杯子,送两人出门的时候竟然还颇为恋恋不舍, 屡次叮嘱梅娘今后一定要常带着小谢相公过来玩儿。
——文化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啊,说得好听,懂得也多,大家喝酒好久没喝得这么尽兴,听他说些新奇有趣的见闻,比那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还得劲儿!
“快不用送了,外头这么冷。”梅娘无奈地将已经快站不稳的相公挂在肩上, 连番劝阻, “族长家里也没多远呢,我们走走就到了。”
他们一直被送出快一半的路程,那些人才总算是挥挥手道了别, 梅娘叹一口气,忍住直接把人扛肩上搬走的冲动,还是踩着又开始下的雪慢慢往族长家走。
她在村里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的——而且从前她力气虽大,也不像现在练了相公给的“秘籍”,运转自如到这种程度,若是被人看见了,恐怕还不好解释。
谢良钰晕晕乎乎的,隐约感觉自己正趴在一副娇小却并不瘦弱的肩膀上,茶花的香气一阵阵往脑子里飘,他舒服地往那里头蹭了蹭,还以为已经回到了家。
“哎,相公,相公——”梅娘被蹭得一缩脖子,痒得差点笑出来,“别乱动,就快到啦。”
可你哪能跟一只醉鬼讲明白道理,她愈是说,听着她声音的谢良钰便愈是舒服放心,当下身上更没了力气……约莫还借机存了几分撒娇的心思,干脆双手搂上来,圈住人姑娘的肩膀不撒手。
“别、别乱动——”
“哎呀……”
梅娘被他带得脚步一偏,全偏对他生不起气来,谢良钰领口毛绒绒的滚边儿也都堆积在她脖颈周围,蓬松又柔软,让人心里也软绵绵的。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点快。
今日又下起雪,外头怪冷的,银白的雪花一片片地往下飘,每一篇都有拇指甲盖那么大,在空中堆叠得又厚又密,把整个世界都渲染得如同梦境一般。
洛梅娘深吸了一口干燥清冷的空气,把喝得热乎乎的相公往上又挂了一点儿,竟然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现在外头没什么人,天地之间尤为寂静,她竟然忽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们两个能一直这样,互相搀扶着走下去,吃饱穿暖,由内而外都热乎乎的。
有相公在,今后的日子,都会如此吧?
对于洛梅娘来说,这一天过得可不平静——若是从前,骤然听到继母曾那样害过自己,她还不知要怎样伤心害怕,不知所措,毕竟,虽无血缘关系,但自父亲去后,吴氏和她那一双子女,便是梅娘除洛青外仅剩的“亲人”了。
她们关系不算太好,但也没有太糟,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吴氏没将她赶出去,也没叫嚷着要把她嫁给这什么又坡又聋的老鳏夫换钱——从小听过这些狠毒继母的故事长大的梅娘其实还蛮知足,她甚至想过,今后等吴氏老了,还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却没想到……人心在利益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梅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吴氏那样对她,她自然没有仍对那女人满怀孺慕之情的道理,而且现在有谢良钰在,她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因此这件事对梅娘的冲击,其实没有谢良钰想象中大,更不会让他们之间起了嫌隙——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影响,大概也是两人之间互相隐瞒的秘密又少了一桩,感情因此变得更加亲密了吧。
回谢族长家的路不长,但梅娘还是走了挺久,所幸两个人都包得严实,倒是没有着凉,只是外头那天寒地冻的,待进门的时候,谢良钰的酒都被冷得醒了不少。
“哎哟,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但族长家外嫁的女儿有不少都是嫁到了邻村,大晚上的赶回去也不方便,便干脆在这里住一晚。谢良钰和梅娘刚一进门,就被长辈叫住,让他们跟亲戚们认认脸。
原身已经好些年没正经上门拜年,也确实该认一认。
可谢良钰现在早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勉强跟每个人笑着打了招呼,就有点支撑不住,梅娘察言观色的,忙接过话来应付那些姑表亲戚,还给上前拜年的小辈都发了红包。好在大伙都不是有意为难他们,见谢良钰实在难受,就赶紧张罗着让他们赶紧去早些休息。
待两人进了屋,外头的人才对视一眼,喧闹着讨论了起来。
“哎,那真是三郎嘛?开春我才在村头见过他一次,那精气神儿可不一样呢!”
“……听爹说,过去几年是给魇住了,原本我还不信,叫爹留神着别给骗了,可今日一见,倒像是真的!”
“哈哈哈哈,我看你是拿了人家的红包,不好意思了吧?”
“去你的……有一说一,想三郎小时候多伶俐一个孩子,县里的先生都夸他是天才呢!”
“说的是,我听常青说,他现在又开始念书,功课竟一点没落下,学堂里的先生都时常提起……可不一般。”
“那定然不一般,你看人给的红包……啧,这是发财了啊?”
“可不是,我听说,那洛氏也能干得紧哩,我家男人上县里去卖货,去看过她买吃食的地方——好家伙,说那人挤人,排队都排不上!”
“哇,真的假的……”
“三郎家这一回,可真是发达了啊!”
“要我说,还是洛氏旺夫呢……你们瞧,几个月前三郎还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自从娶了这么个媳妇,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就算爹说的是,从前真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也是这新娶的娘子命里带福,才能把脏东西都镇住,甚至赶出去呢!”
“唉,说的是,洛家那二姑娘,早先便干练出名的,长得又俊俏,若不是家里实在……可得有不少好小伙子争抢着想娶她,不想最后竟然嫁了三郎,这缘分真是……”
“要我说,嫁给三郎,也是她的福气呢!”一个脸圆圆的妇人原本只听着,这时候突然出声,笑眯眯地说,“她长得俏,我们三郎更不差不是?而且这两人啊,命里相生,你们瞧三郎今日喝得那样,定是爱极了这娘子的,女人嘛,能有什么比夫君疼爱更重要的福气?”
“你说的是,”旁边另一个妇人也感叹道,“而且如今三郎知道上进了,保不齐过两年真能考上功名,到时候她便是咱村里独一份的秀才娘子,多风光啊!”
“是啊是啊……”
大伙于是又七嘴八舌地唠起来,女人们语间少不了艳羡,却并无其他意思——如今的谢良钰固然看着是个一等一的好相公,可作为近些的亲戚,前些年他是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洛梅娘有本事将他改造成今日这样,不论是有手段,还是真命里带福,那都是人自己的本事。
若换一个人……甭说换一个人,几个月前村里待嫁的姑娘可还都把谢家当个大火坑呢,谁肯往进跳啊!
而且人梅娘也不差,这年头,这般能赚钱的妇道人家,她们可连听都没听说过,现在若真说起来,谢家的顶梁柱竟是人家小姑娘,若说有福,那也是他谢三郎更享福呢!
这边讨论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那一边的梅娘却半点不知道,她扶着谢良钰进屋,打了热水给他擦擦脸,收拾着让他上床躺下,在炉火烧得正旺的屋子里也出了一身薄汗。
这晚他们还需在族长家里住一晚,明日才回家去。
梅娘把谢良钰收拾着躺下,一时竟不知道干什么,往床边上一坐,看着青年沉睡的脸发起呆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平时的生活是那样围着谢良钰在转——她的每一段回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这个人的影子在的,平时若是谢良钰在用功的夜晚,洗涮完毕,相公会在灯下读书,而自己就在一旁,边不时抬眼偷偷看看他,便顺手做些绣活,或者琢磨卤汤方子;若是相公得空,便会教她习字,或者给她讲那些书上有趣的故事……
现在这个布满她生活每一处角落的男人醉倒在床上,于是她都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其实……梅娘又想,她觉得,自己每一次悄悄看向相公的时候,他表面上镇定无所察觉,其实都是知道的。
想到这,她又微微有些脸红,男人英挺的轮廓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清晰,眉若远山,唇若丹朱,鼻梁笔直又挺拔,睫毛长长的,还有些翘,简直英俊得像幅画。
梅娘禁不住伸出手去,虚虚抬着,在谢良钰面孔上方滑过,这只手由上至下,掠过笔尖,忽然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向下,想要落在那双花瓣一样形状美好的薄唇上。
可就在这时,他们独住的这个小院里,却忽然传出一阵奇怪又清晰的声响,谢良钰皱皱眉,许是被吵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梅娘脸腾地红了,嗖地一下收回了手,险些被惊得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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