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出什么事了?”
谢良钰带着媳妇和弟弟回家, 净了面, 又到隔壁去向老师报了好消息和平安,这才终于安生下来, 一家人坐着吃些清淡的晚饭, 问起安平这边的事。
码头上那种奇怪的气氛, 绝对不正常。
梅娘也不是很了解:“街面上说,好像是海上出了什么事, 似乎是有商船被劫了吧——明大人很重视,前两天便封了港口,进出人员都仔细盘查, 街上也时常能看见巡查的官兵,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怎么了呢。”
谢良钰缓缓点了点头:“老师怎么说?”
“叶老先生只是让我和虎子搬过去,说家里没个男人, 近来人心惶惶的,怕不安生。”
谢良钰想了想,拍拍梅娘的手背:“好了,既然我回来,就不用多想了——只是,梅娘,下两个月我还要去省城考试, 到时候, 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梅娘眨了眨眼:“可是,家里的生意……”
“嗐,反正我们现在有些本钱, 这些吃食在哪里卖不是卖呢,”谢良钰笑了笑,又说,“况且,等为夫考上了功名,到时候县里省里都会有奖励,若考中廪生,还可以拿到廪米,家里生计的问题,你就不用太操心了。”
他没有跟梅娘说,自己心里头已经有了些成型的商业计划——从前是实在没有本钱,而且那时候的梅娘还什么都不懂,他自己不能经手,却也不放心将生意都交给这小姑娘打理。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家里也攒下了些家底,梅娘也锻炼出来了,是该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不过,安平这边眼看着要不太平,再如何有计划,也要先搬到能安生过日子的地方才是。
梅娘还是有些犹豫:“可这也太突然了吧?咱们、咱们家在这边,根基也在这边,我从小就……”
“梅娘,”谢良钰往她的方向坐了一点,伸手将娘子揽进自己怀里,温柔地理了理她的发髻,“别害怕。”
“……”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在谢家村,在小小的安平,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一个人出生在哪里,难道就要一辈子都待在哪里吗?”
那未免也太悲惨了。
“而且,就算当下不走,将来我还要继续考试,要往府城,甚至往京城去。再然后,若是得以金榜题名,外派为官,更是要全国各地地跑,到时候,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当然会!”
一听到这个问题,梅娘刚才还在纠结的小心思顿时就都不见了,只剩下条件反射地答应下来,谢良钰忍不住笑了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又红了脸,无可奈何地推了谢良钰一把。
“相公你又设计我。”
“那怎么能叫设计呢,”谢良钰耸了耸肩,“娘子如此情深义重,为夫感激不尽。”
“咳咳咳……”
同桌的虎子忽然呛了一下,两个没脸没皮的大人这才突然意识到还有小孩子在现场看着,梅娘一下子就弹起来,脱离了谢良钰的怀抱,谢良钰也难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轻声笑道:“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虎子鬼鬼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露出了很懂的表情。
谢良钰拍了拍他的脑袋瓜,笑骂道:“想什么呢,吃你的饭!”
这样一来,刚刚提到的话头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谢良钰既然下了决心,便不可能就此将这事搁下,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拜会了叶老,跟他们祖孙俩同样商量了搬离安平的事情。
这一边要好沟通许多,叶老掌握的消息只能比他更灵通,不然之前也不会专门让梅娘他们过来住,况且,他们本来也就不是安平这里的人,不过是个云游天下途中的落脚点罢了,要走便走,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经叶老一提醒,谢良钰才想起了另一件事——约莫也是梅娘不太情愿搬走的真正原因。
洛青。
若不是老师提起,谢良钰都快把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大舅子给忘了——叶老也并不太了解他们家里的事,只是提起了前段时间被隔省借去的那一批募兵。若安平真的打起仗来,这些被借调走的兵丁,一定都会被要回来的。
而到时候如果梅娘真的跟他走了,战乱之中,又要怎么跟自己最后仅剩的血缘至亲联系呢?
这是他的不是,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谢良钰跟老师商量好的出行日期和落脚点等信息,这才回了家,去找洛梅娘。
洛青的事,其实也容易解决,总之他是要回到安平的,说不定还要在新任县令手下打仗,只要他们能一直跟明寅铖保持联系,就不难联系到洛青。
就私心来说,谢良钰甚至想劝他大舅子不要再继续干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行当了,当兵的这年头虽然赚得多,可也太朝不保夕,那些倭寇穷凶极恶,不比前些年在北边肆虐的北戎人差。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连日子都难过下去的人家,还这么地拿命换钱,太不值当。
谢良钰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件事,想好怎么说了,又把一切之后的对应都考虑好了,这才去找梅娘,说两句话又绕到搬家的事情上,还不等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便直接对洛青的事开了口。
“我知道你是担心大哥,”他按着梅娘的手,轻声说道,“但我可以去找明大人,大哥如今也不小了,让他回来,娶个媳妇,以后不论是做点小生意,还是在乡下买些地,都能过些舒服日子,没必要留在军里,还得你日日担心。”
洛梅娘一愣。
她确实是担心长兄的,向来对相公言听计从的她这次不大愿意搬家,多半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洛青与她本就聚少离多,若自己真搬走了,往后哥哥回到安平,连家都找不到,那可怎么办?
只是这些事情,她又不大愿意跟谢良钰去说——不是不信任他,也不单是不想给相公找麻烦,只是两个人相处的日子久了,有时候即使是她这样温良贤淑的女子,也会有忍不住想闹闹小脾气的时候,她想着能让谢良钰自己想到这个,却不愿意直接说出来。
说白了,就是“你有多在乎我”这件事。
前一天晚上谢良钰没能想到这上面来,梅娘自己心里头还有些不舒服来着,虽然一觉醒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于幼稚了,可如今骤然听到,原来相公真能想到这里,那种惊喜还是不容作假的。
谢良钰观她神色,暗暗松了一口气。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着实不假,也幸亏今天得了老师神来一笔的提醒,自己的脑子又正好转到了这上面来……
梅娘想了想:“那你说……我是不是该给哥哥去封家书?”
“自是应该的。”谢良钰站起身,很有行动力地就要磨墨,“你劝劝他,总待在军队里不是个事儿,早日回来成家立业,一家人得享天伦,多好啊。”
可他虽这样说,梅娘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但哥哥似乎很喜欢军队里的生活——从前我见到他,也知道他是想在这上头建功立业的。”
谢良钰顿了顿,耐心地说:“可从你的角度来说呢?你愿意让他就这么一直从军吗?”
“我……”梅娘纠结地绕着手指,“我希望他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也免不了担心他的安全——就像虎子。相公,虎子也说过,将来想要从军的,这件事,你到底怎么看?”
怎么忽然就绕到虎子身上去了?
谢良钰愣了一下:“我还真没太想过,他现在还小,等他成人了,我想我在朝中也能有一席之地,到时候……就算是送他从军,也要从容安全许多。”
同样是去当兵,老百姓家里的孩子和朝中官员子弟,想当然待遇去处也不能是完全一样的。
可这个想法却不适用于洛青身上,毕竟现在谢良钰还堪堪一介白身,况且……就他掌握的有关原著小说的情节来看,洛青在军中恐怕是会有大作为的。
可大作为同时也伴随着大风险,谢良钰不能确定自己的到来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蝴蝶效应,但洛青事梅娘最亲近的兄长,他实在不愿意让这样一个人去冒那种生命危险,搏一个不确定还会不会来的“作为”。
梅娘咬了咬嘴唇,谢良钰见她实在纠结,便说:“总之,作为妹妹,你关心他一下不会不妥,不如我还是先帮你写一封家书,也好讲讲我们近来的情况,之后的道路如何选择,归根结底还是要他自己做决定的嘛。”
“……”梅娘终于点了点头,感激地对谢良钰说,“好。”
谢良钰这才摊开纸张,拿笔蘸了墨,等梅娘慢慢构思出有什么要说的话,再原封不动地写到纸上去。
也不知道大舅子到底识不识字,若是不识的话,还要找人去帮忙念,这样一来,最好还是不要写得太肉麻才好,省得他到时候尴尬。
谢良钰自认想得十分周到,还给梅娘提了些小建议,最后写成了一封长长的家书,只等着到驿站寄出去便是。
除了梅娘要说的那些话,他还着意加上了他们近日可能要搬家的打算,让洛青如果回来找不到他们,可以去找明大人打听。
做完这些事,梅娘心里头那点心结也通畅了,两人又开始商量着收拾行李,看有哪些必须要带走的东西,梅娘稍微显得有些紧张,不过,有相公在身边,她倒真是不怕的。
春天已经来了,运河两岸的杨柳都蒙上了鲜翠的颜色,微风拂过的时候,还能偶尔听见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河畔几户人家白砖青瓦,不时有人进出,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普通的百姓谁能预料到,这样一个平静快乐的家园,什么时候就有可能陷入战乱呢?
谢良钰打开了窗,让外头清爽的风都透进来,他已经决定早日带全家搬往省城咸名——明寅铖也打算将家眷安排在那儿——待在那里好生安顿下来,童生试的最后一道院试,也就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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