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三章

    兄妹两人一样固执, 最后梅娘也没能成功说服她哥哥。

    洛青吃了顿饭, 在他们家住了一宿,晚上兄妹两个聊到很晚, 谢良钰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总之第二天梅娘虽然眼睛红红的, 但总算不再那么生气了。

    送走大舅子,谢良钰这才准备去看望老师。

    原本按理来说, 昨日一到此处,便先该去老师家中拜访的,可那是身边还跟着一个洛青, 谢良钰把他送回家里去,梅娘便跟他说了叶老祖孙俩出门的事——就在刚刚早些时候,好像是要去见什么人。

    当时与娘子小别胜新婚, 心中正喜悦,谢良钰便没往心里去,后来家里更是一番吵闹,他就更忘了这件事,直到今天送走了洛青,才忽然想起,连忙带着东西上门看望赔罪。

    叶老却并没有就这件事情说什么, 反倒看起来很是高兴——谢良钰自不知道, 自己的老师昨日与周瑾碰面,两人的谈话中心就是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对于叶老来说,这也是难得的缘分, 自己的弟子救了自己的外孙,两人竟还格外投契,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天大的好事。

    他这一生虽然没有入仕,可对家国天下的关切,却绝不比任何人少。叶家文武满门,皆是忠烈,他本想将孙子培养成三皇子的得力助手,可偏偏叶审言性情肖似他——虽说聪明,却天生不近于权谋,当个青史留名的之臣尚可,但如今朝中局势波谲云诡,想给三殿下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他那样的性子,是要吃亏的。

    可谢良钰就不一样,这个学生,叶老从一开始就担心他心思复杂,恐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在经过重重考验之后,才最终决定将之收入门下,如果他能够成为三皇子的左右手,无论是在眼下的夺嫡之争里,还是今后……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原本,”叶老当时叹一口气,对周瑾道,“老夫还想,先不公告天下与山堂的师徒关系,让他以其他姿态进入朝堂,好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他摇摇头,道:“但后来形势又有变动,大皇子越逼越紧,他在朝上的势力也早超出我们,这时候需要的不是韬光养晦,而是不会引起陛下疑心的‘结党’才对。”

    周瑾疑惑:“可父皇多疑,又……向来对我苛刻,怎么才能不让他起疑心呢?”

    “自然是光明正大,”叶老捋捋胡子,笑道,“陛下并非昏聩,只是性子过于深密,当年……又与先皇后感情淡泊,你小时候,他也是将你当作太子培养的。你是他心目中最为符合太子形象的儿子,近年来之所以一直犹豫废立,无非是心有所喜,又有心制衡罢了。”

    老爷子看朝势远比外孙通透:“陛下清楚我的名声,他也知道,我的弟子定是经世治国之人,而你——你本就是天下清流归心所向,你的形象与我的名声本就是一体的,山堂若是能入侍东宫,光明正大地与你绑在一条船上,他反倒会觉得理所当然了。”

    “不过,”叶老又强调道,“你在清流中的威望也绝不能过大——山堂那样的性子,今后入仕,恐怕不易为清流所喜,倒说不定与陛下相投……不论如何,让他稍微‘损伤’些你的清名,才是陛下所希望看到的“不结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周瑾听明白了:“您是说,既要他明面上助我,又要他暗中‘削弱’我?”

    叶老点点头:“你也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了,觉得这个人如何?”

    “君子儒风,温润如玉,”周瑾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但又不像表弟……咳,我是说,不想那些可欺之以方的读书人拘泥于教条,行事灵活得很。”

    得,叶老暗中一笑,不想自己这个向来聪明的孙子,竟也被那小狐狸严丝合缝的外壳骗了个彻底。

    不过他已经明白谢良钰的心思,倒也不会专门去拆他的台,反而顺着周瑾的话道:“正是如此,所以我说他与你性格相投,却不是可以领袖清流的人物,你明白吗?”

    周瑾思索一番,缓缓点了点头。

    明年八月秋闱,再次年春闱,这位被外祖极力推荐的人才,马上就要正式走入自己的视线当中……倒是十分令人期待了。

    至于谢良钰有可能会考不上?

    这分明存在可能的担忧,竟从未在祖孙二人中的脑海中出现过。

    *

    谢良钰上了门,一进去就看见叶审言正带着几个小厮,在院子里跑前跑后地晒书,叶老的这些藏书是这段时间以来断断续续运到省城的,直到现在才基本运完,其中孤本残卷不计其数,都被当做宝贝一样存着,好容易今天日头好,自然要拿出来护理一番。

    那可是件大工程,一天根本弄不完,谢良钰连忙进去与老师打了招呼,便出来帮着叶审言一起晒。

    “山堂,这本你可背过?”

    叶审言忽然抄起一卷来,朝谢良钰这边大喊,谢良钰看过去,发现是半本看得出原本装订精良的残卷。

    他拿过来看看,是某位前朝大文豪的文集,根据自己脑海中的检索系统搜搜,竟然还真有。

    于是谢良钰笑道:“背过的,正好今日有空,便帮老师补全吧。”

    叶审言啧啧称奇:“你这脑袋里,是藏了一座藏书阁吧?读过就算了,居然还真能每本都背得一字不差?”

    谢良钰谦虚道:“一字不差倒不一定,只是这些书反正已经失传了,便随我口中所说,便是有所错谬,你们也发现不了嘛。”

    叶审言哈哈大笑:“得了吧,除非你不但记忆超神,连仿写风格方面都是个奇才——不,这哪是奇才能干出来的事,要想将那些前代大家的文风吃透,但是一家便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你若真能随意仿写哪个像哪个,让连我祖父那般的都看不出破绽来,岂不是说明,你比他们都要厉害了,这恐怕连玉皇大帝都做不到吧!”

    谢良钰笑着摇摇头,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慎言。”

    “啧,子不语怪力乱神。”叶审言摇头晃脑,将手中另外的几本残卷也都一股脑塞进谢良钰怀里,又跑去监督其他下人,不要因为错误的手法将他祖父的宝贝书弄坏了。

    谢良钰也找了处阴凉地,摊开雪白的宣纸,开始照着脑海中的那些书卷,将那些残缺的词句一点点誊写上去。

    这只是做一个留档,并非要卖,因此他并未专意用正式的馆阁,反倒凭着自己的兴致,写下一笔瘦金,有时微风乍起,粉嫩的花瓣儿随风飘落纸上,看着漂亮极了。

    书法是能让人心静的东西,谢良钰一边写,一边慢慢地开始思索最近经历的那些事,还有……不久后就要到来的八月秋闱。

    这一场是乡试,他要和叶审言一同上省城考试,而在那之前……也不知老师的意思,那平洲府学,他们去是不去?

    按着谢良钰的意思,他自是不想去的——府学便是有再怎么饱学的教授,又哪能比叶老的亲自教导更适合他们?况且平州府那里他们好不容易出来的,尤其是家眷,更不可能再带回去,那府学一上便是一年半载的,要和梅娘与虎子分开那么久,他可不愿意。

    应当是不用去的吧……叶审言比他先考一年,不照样也没去上课嘛,叶老在本地官员之中似乎颇有脸面,约莫他只要说一声,这种走形式的“上学”,便可以免了的。

    谢良钰心思转来转去,却打定主意不要主动说出来,反倒是一张张认认真真地抄着书,颇有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他小算盘打得不错,叶老也没有让他失望,当天晚上,师徒三人连带谢家另外两位一同用了饭,在饭桌上,叶老便直接提起了这件事。

    老人家的意思,同样是让他们两个便不要跑那一趟了。

    他说的要比谢良钰想的更多些:他师从了叶老,这名声也早已打出去了,普天之下,老师的门生便都自动变作了他的师兄弟,而他又一直与叶审言再一处学习,关系也好,那么自然而然的,缠绕在叶审言身上的关系网,也就都牵连到了他的身上。

    连自己去应酬交际都免了,果然抱到大佬的大腿,人生就是这么爽。

    不过,要想在明年秋闱上有个好成绩,谢良钰这个没正式入学多久的半吊子,这一年多的时间可有得熬了,乡试毕竟不同于院试,天下英才聚集,审定选拔也更加严格,不是能够轻松混过的考试。

    当然,以他院试小三元的成绩,倒也早就脱离了“混过”的这一层次。

    不过,虽然不用去府学了,但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第二天清早,谢良钰便又换上了生员儒袍,并且,作为院试第一,他的袍子与普通生员又有不同——质料是绸子,连腰间的玉佩也要更高级精细,好在这些都是府学里送过来的,不用自己掏腰包购买。

    至于小三元按例要在头冠旁簪的那一只花……

    谢良钰抵死不从,到底是没让不怀好意的娘子与弟弟两个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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