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四章

    梅娘有几天都没给谢良钰好脸色——她还在为兄长执意回去安平生气, 当时谢良钰非但不帮着她说话, 言辞间反倒还颇有对她的规劝之意,梅娘心里是能理解这些男人们的想法的, 可要她欣然接受, 却有些不大容易。

    这事闹的……原本这次中了秀才, 谢良钰还有些其他想法,要讨他娘子欢心, 可现在每日眼见着小姑娘都没个笑模样……他在这种感情问题上一向苦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日,做完当日窗课之后, 叶审言拉了几个省城亲近的秀才上祥云楼里吃酒,将谢良钰也拉着去了——这小子,说他不善筹谋, 可交际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哪怕不顶着叶家长子嫡孙,或叶老弟子的名头,也总能在每一个新地方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小圈子来。

    识人的本领还颇强,谢良钰跟他蹭过几次人情,发现那些“好朋友”大多都是志趣高雅的有才之士,他一开始还想着帮这个小师兄看看其中有没有心术不正之人, 到后来却发现, 也许真是人以类聚,对方筛选朋友的本事,可比自己想像的强多了。

    谢良钰自忖是个有家室的人, 平时很少跟他们出来闲逛,只是这些天梅娘也不理他,他有心想要先伏低讨好,可人姑娘连正眼的机会都不给,他一个大男人也是有点小脾气的,还多少有些自恃清高,总不能太不要脸吧?

    因此谢良钰便想着缓缓,或者出去问问其他有妻儿的文友们,看他们平时是怎么讨媳妇欢心的。

    “山堂兄,难得看见你在这里喝闷酒啊。”

    这些个省城的文人大多是家境殷实之辈,其中也不乏权贵膏粱子弟,平时相交聚集自然是不缺钱的,这天来的祥云楼,虽然不是咸名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但装修颇为雅致,很受文人墨客的青睐——当然,价值也相当不菲就是了。

    谢良钰一个人坐在窗边,拿了壶清淡的菊花酒,眯着眼睛自斟自饮,也不怎么参与大家今天的论题——在这种场合,他通常来说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因此今天这情形,实在很不常见。

    没办法,谁还没个苦闷的时候了。

    听了那个国字脸的秀才的问话,谢良钰这才苦笑了一下,将目光从窗外的熙熙攘攘收了回来。

    “心中确实有些烦闷。”

    这可稀奇了,本来就不时注意着他们对话的其他人顿时也感兴趣地将目光移了过来,其中一个青衫文人笑着说:“不会吧,这里谁不知道谢兄文采卓然,学业一帆风顺,更有家中娇妻美眷相伴,日子过得神仙一样,还会有烦闷的时候?”

    谢良钰忍不住笑了笑:“兄台说笑,人生在这世上,七情六苦的,谁还能没点烦闷呢。”

    大家也都笑了起来,看他的样子,约莫心事也不严重:谢公子这人,长得俊俏,行事也潇洒,更不用说问渠先生都赞过的文采风流,偏偏他为人还周到,很难让大家生出嫉妒之心……刚才那秀才可不完全是说笑,在大伙的心里,这就是一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他能有什么好烦心的?

    谢良钰放下酒杯,斟酌了一下说辞。

    “我有一个朋友……”

    大伙同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谢兄,不是吧,以你的思维敏捷,都想不到一个再好些的借口了吗?”

    “哟,这么遮遮掩掩的,是感情上的事儿吧?”

    “怎么,这是终于做腻了模范夫妻,和弟妹起争端了。”

    “还是看上了哪个年轻姑娘不成……?”

    “哎,有道理啊,咸名这里毕竟不比安平,不说那些世家小姐闺秀,便是小家碧玉,也别有一番风采呢……”

    眼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谢良钰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去去去,就知道编排我,喜欢的话,你们自己上啊。”

    “那人家也得看得上我们,是不是?”

    几个年轻人清一色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谢良钰家里的情况,随着叶审言那个大嘴巴可没少往外说,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越传越广,最后谢良钰考完院试,又回了一趟安平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属于自己隐私的那些事,居然就差被人编成话本儿了。

    叶审言这熊孩子,比虎子都不让人省心。

    总之,谢家小夫妻两个“郎情妾意”、“情比金坚”、“鹣鲽情深”的名声是已经被一锤定音了的事,谢家郎君简直被传成了情圣,谢良钰有时候听到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言,自己都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千古衷肠情种转世了。

    天地良心,他不过是因为来自于未来,平等观念强了一点,道德底线高了一点罢了。

    谢良钰瞪了笑得最欢的叶审言一眼:“算了算了,想你们也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

    “别啊别啊,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就是就是,怎么,还真是感情问题?”

    “难道是你家小娘子要给你纳妾不成,哈哈哈哈哈……”

    这帮狐朋狗友!谢良钰全然忘了刚才他还在赞赏叶审言的朋友圈,他叹了口气,四两拨千斤地试图将话题引到别处去,可大伙好不容易抓住他的笑话,并没有那么好糊弄,最后他只得将事情稍微说了说,说道最后自己都脸红,在一众“果然夫纲不振”的眼神中恨不得以手掩面,甚至想到要不然将手里的酒全喝下去,酒遁算了。

    开始时问话的那个国字脸秀才忍俊不禁:“不是为兄说你,你也太……对弟妹太宠惯了些。”

    “是啊山堂,就算再宠夫人,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嘛。”

    “这件事情,本就是那位洛兄弟没错,家国之难当前,当然要舍小家顾大家的!唉,真是妇人之见……”

    “你还想着怎么哄她,还为此来此处喝闷酒?”青衫文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晃脑,“这种事情本就轮不到妇人做决定,谢兄,可不能总这么由着夫人小性儿啊。俗话说读书明理,你不然多教她些女则女训,也规范规范才是。”

    “……”

    “……”谢良钰一言不发,听着反更烦闷起来,他跟这些被封建礼教荼毒甚久的古代人着实说不到一处去,这些话越听越心烦,可他也知道,要想改变这么多人延续了这么多年的思维方式,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算了,不过是酒后醉言,就算他不合时宜地专门去纠正他们,除了让自己更显得异类,甚至可能损害梅娘的名声,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效果呢?

    谢良钰摇摇头,将酒壶中最后一点液体灌了下去,稍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他温和地笑笑,俊秀的面上也染上薄红来,似乎真醉得不轻,“一时喝得猛了些……在下失礼,恐怕今日要先回去了。”

    叶审言头一个赶上来扶住谢良钰的肩膀:“山堂,你没事吧?这果子酒你也能喝醉,酒量未免太浅了些。”

    谢良钰苦笑道:“没办法,打小就不康健,是没这些口福了。”

    他又真诚地向其他人道了歉,大家倒不会就此事为难他,只叮嘱他快些回去歇着,莫着了风。谢良钰再三谢绝了几位相当热情的同年送他回家的意思,让他们尽兴聚着,不用惦念自己。

    反正大白天的,他一个男人,总不至于回家这两步路还遇到什么危险不是。

    大伙确定了他还没最糊涂,便也半推半就地把人放走了,谢良钰走出酒楼,被外头清凉的小风一吹,胸口的滞闷顿时就散掉不少。

    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醉得那般厉害,多数还是借酒遁,不想再在那处多待的原因,只是……唔,身上毕竟有些酒气,若直接回家的话,梅娘会不会不高兴?

    谢良钰叹了口气,还是先走到一个茶摊上,用帕子擦擦那风吹日晒有些灰尘的桌子,才把胳膊支上去,有些疲倦地将额头搭上了手。

    别说,他还是有些晕乎的,坐在这里喝杯茶醒醒酒,让风散散身上的酒气也好。

    却没想到事情就是那么巧,在这种时候,都能遇到故人。

    “哎,谢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一道豪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来,谢良钰一愣,回头看去,见竟然是布庄的宋大哥,对方手里提着些摞起来的纸包,正笑着看他,说话间已经不请自来地走过来,随口问店家要了些小菜。

    谢良钰这下是真的有些惊喜了——比起那些文人清客,他真反倒与宋家人相处得更自在些。

    “宋大哥?”谢良钰连忙给他也倒了一碗茶,“你怎么也上省城来了?”

    老宋笑笑:“忘了?你嫂子不也在这儿嘛,近日风声还平着,我干脆跟队一起来进货,也好见见她——平时再怎么吵闹,可这么长时间不见,如何不想念呢。”

    谢良钰也笑起来,他果然是跟这一位更投缘的。

    “极是。”谢良钰又皱皱眉,这次不用人问,自便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禁不住地倾吐起最近的苦闷来,“宋大哥,您经验丰富,这么个情形,我可怎么办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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