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用的笔墨纸砚, 天晚时使用的烛台, 还有一些生活用品甚至常用药物……几个大老爷们从街头转到街尾,东西买了一箩筐, 可最后围在一起一盘算, 似乎总还有想不到的地方。
这……着实不擅长啊。
谢良钰默默跟着他们走了一圈, 一直也没多话,只是在最后大伙面面相觑的时候, 轻飘飘说了一句,前街上似乎有地方卖全套考具,他方才粗粗看了一眼, 准备得似乎还挺全的。
叶审言一拍大腿:“你倒是早说啊山堂——方才咱们不是从那边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谢良钰笑了笑:“我是第一次考试,也不知道到底要准备些什么, 看那人卖的那些东西奇形怪状的,还以为是他想多了,可跟列位这么一圈走下来,才发现人家那是准备齐全呢。”
这一伙人都是不缺钱的,眼下虽然已买了一堆东西,可都是些日常用品,平时多出来家里也能用的, 既然谢良钰提出来了, 他们就都反身朝他说的地方走去。
大家都快被自己并不擅长的购物逼疯了,这时候出现什么能够一站式购齐的地点,是没有人会拒绝的。
谢良钰说的那个地方准备果然十分齐全——当然, 那可是他早几天就让宋明划拨出专门的一组伙计开始准备的,这种念头在如今这个时代并非是独创,但谢良钰有信心,他们的货物是最全最好的,而重要的是,有他这个“不经意”的广告牌起作用,就比城中其他打着这样主意的书店要领先太多了。
事实上,他甚至想出了搞“垄断”的法子,因为要考虑到其他小本生意的商家如果卖不出去多少,可能会在今年这个多事之秋赔本的事——谢良钰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善良”过,他竟然都开始为了竞争对手操心了。
总之,宋明前去收购的时候,跟不少小买家都签成了合同,提出了这个年代不多见的“商标制”,他们只从那些人手里收取一点微小的利润,便可以让他们根据自己的进货渠道和购物清单来进行采买。
宋氏商行如今风头正经,小本生意人乐意卖他一个好处,自己也能省下不少事——效果非常显著,今年咸名城内的“考试用品”大礼包都变成了相同的样式,还贴心地划分出了不同财力的考生所能承受的不同规格,大大节省了士子们的时间。
谢良钰他们也就是出来得早又不差钱,几个人没有经验,才会这里逛逛那里买买,在他们赶到售卖点后不久,城里各个出售点的生意便都肉眼可见地热闹了起来。
这次□□过后,不仅宋氏商行的名声又能乘风上一个台阶,就说那些积少成多的利润,也是相当可观的。
***
到了八月初九的正日子,一大清早,梅娘便把谢良钰叫醒了——她看着比这个要考试的正主还紧张不知道多少,小脸红通通的。
谢良钰隐约知道她这一整夜都没睡好,天还黑着就起身来,准备早上的饭食饮水……还把早就收拾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考篮再细细检查一遍,梅娘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影响相公休息,奈何谢良钰睡得向来浅,虽还迷迷糊糊的,但也总听着那点儿碎碎的小声儿。
倒不嫌烦扰,只觉得像是小猫爪子在勾的,还挺熨帖。
谢良钰睡得很不错,他打个哈欠起了身,在梅娘出去端水的时候像个大爷一样慢吞吞地穿了衣裳:还是那身整洁的生员服,换了新的粉底皂靴,腰间系着代表他小三元身份的腰带……
小三元的身份到了如今,其实已经根本算不得什么,不值得夸耀,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正要进行的考试,若是能过,便算彻底鱼跃龙门改换门楣,若是不过……
呸,这么想怪不吉利,还是不想了。
谢良钰甩甩头,就着梅娘拿来的清水净了手面,缓步去了前厅。
这次一同参加考试的同乡学子们已经都聚集在那里了。
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这帮人大多是第一次参加乡试……更不要说这种考试,便是再多参加几遍(没有任何人想拥有这种经验),也绝对不会对消解紧张有多大的帮助,人人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坐在桌子前头,连吃饭的动作都显得异常无神。
谢良钰失笑:“看来昨儿晚上,都过得不好啊。”
叶审言没精打采地抬头看他一眼,生无可恋地剥开一颗鸡蛋:“快别提了,一晚上就没认真睡着过……就算入了梦也净是考试答卷什么的,哈……欠——”
谢良钰笑着摇摇头,接过他手里剥得七零八落的鸡蛋三下五除二地去了壳塞进这个小师兄嘴里。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没有啊?”叶审言羡慕地看着他,“一看就是睡好了的。”
“是啊是啊,”桌子上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山堂兄这精气神,像是完全没把考试放在心上呢。”
一窝蜂的赞美,谢良钰听听便罢,谦虚了两句,并没放在心上。
对表现得游刃有余的人表现出强烈的羡慕,也算是一种解压的方式……至少这群人里没有心态失衡的人出言冷嘲热讽,反正他心态好,就帮他们也平衡一下,权当积德行善了。
众人食不知味地吃完饭,便一齐进发朝贡院行去——今日全程戒严,他们乘坐的马车上需得挂着代表考生身份的灯笼,这才允许上街。
几人为了讨个好彩头,都分别赏了车夫些银子,又由书童背着考箱下车:谢良钰是没有书童的,好在叶家富裕几个,便借了一个给他用。
已经有许多考生零零散散地在贡院门口的大广场上等着了,那个广场很大,左右两边都是牌坊,分别写着“腾蛟”和“起凤”两个大字,而广场的最前头,则是“天开文运”。
此时,广场中还有不少摆着摊子卖各种小吃或者笔墨的小摊贩,给粗心没有带齐东西的学子们提供临时的帮助,当然——就和当年小试的时候一样,这些东西就要比外头卖的贵处许多了。
谢良钰一行人老老实实地站着,此时是八月,天气正是秋高气爽,比寒冬腊月里的考试有人性许多,但……也半点无益于大家紧张的情绪就是了。
转眼便到了卯时,人群渐渐有些骚动起来,贡院中传出三声威严的炮响,大门缓缓地向正在等待的人群敞开。
两队士兵举着红黑旗子井然有序地从门中跑出来,列在士子们两边,同时开始摇动大旗:“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这触及到了外来者谢良钰的知识盲区,他茫然地问叶审言:“这是在干什么?”
“招魂呢,”叶审言紧张地笑笑,看上去其实一点都不想做出这个嘴角上扬的动作,“红旗聚集恩鬼,黑旗聚集怨鬼,好让他们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平时贡院里有文昌君镇着,他们进不去,待会儿把旗子再搬回去,就能捎带着他们一齐进去了。”
哇,这么人性化的吗。
古人果然对神鬼一类的东西抱有天生的敬仰,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恩仇必报,而对于行于此路的学子们来说,一生中也确实很难找到比考试更让他们在意的事情了。
请完鬼魂,本场考试的主考官与同考官们也都走了出来,又对大家训了一番话,这才到了正式进场的时间。
谢良钰深吸一口气,也终于感觉到一丝紧张来。他按着自己的号牌进了场,找到属于他的号舍,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始整理收拾。
乡试的号舍很小,按照规制宽三尺,深四尺,后墙高八尺,前沿高六尺,人在里头别说能活动开,便是伏案写字,或者夜晚睡觉都伸展不开身体的,连续九日的考试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历来站着走进考场,最后躺着被抬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更别说,这地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容易招惹鬼神,向来容易走水,甚至有人发疯自尽……总之是个挺让人畏惧的地方。
但大家寒窗苦读十年,日后想要踏上青云之路,也都是要从这里开始的。
号舍里有两块厚一寸八分的木板——这就是士子们中间口耳相传的“号板”了,号舍的左右砖墙上各有四条砖托,分别高一尺五寸和二尺五寸,号板可以插在里面,用来充当作文时的桌椅,以及夜晚休息时的“床”。
当然,窄小的号舍是不可能有正常的床那么大的,大家晚上睡觉的时候,腿都得伸到外头去,这时候虽然不冷,但夏天蚊子多:如果是不怕蚊虫叮咬的还好,那种细皮嫩肉的,宁可把自己缩成一个团,也不愿意伸展腿脚,以至于第二天刺痒无法考试。
谢良钰略微打扫了一下号舍中的灰尘,接着取出考篮中的油布,给自己搭了一个简易的“蚊帐”,最后才拿出些带进来的干粮,打算先吃个午饭。
梅娘给他第一天准备的夹肉饼还热着呢。
吃饱喝足,再打开发下来的密封卷,三道四书题写在前头,后面还有二十道五经题——只要从中选出自己所治经的四道即可,一共七道题,要写七篇八股文。
三天的时间并不算长,要想一展胸中所学,现在可不能再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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