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可当真?”
三日之前, 在叶家府邸, 大老爷叶明安听到手下人的禀报,眉头重重地皱了起来, 几乎能夹死苍蝇。
“小的不敢胡言乱语, ”下人深深地伏跪在地上, “大老爷……老太爷刚刚救出来呢,可小公子和那一位公子都给掳去了, 现在也没个音讯。”
叶明安坐不住了,当下站起来,在房间里困兽般来回走了几圈:“这光天化日之下, 我们叶府的人就这么给劫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们来得突然,又装备精良……最后撤走的时候也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 ”下人额角渗出几滴冷汗,“不、不过,幸亏有位书生报信,我们的人去得早些,总算活捉到几个,正交给当地衙门去审……”
“还去得早?!”
叶明安气不打一处来,他是翰林出身, 平时是个讲究平心静气的斯文人, 可这时也气得忍不住一脚踹翻一台香炉——那可是他的父亲,和他嫡亲的侄儿,三弟叶长安浴血边关, 后边就是这么照料他的家眷的!
叶审言这次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叶明安自忖自己就是死了,下地也无颜面见叶家的列祖列宗的。
可他是京官,寻常还不能即刻离京,只得一边遣人去衙门里告假,一边想方设法联系能说得上话的同僚,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将这案子侦破。
……这袭击如此大胆,又如此从突然,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明目张胆针对他们整个叶家要有大动作,现在怕就怕在,万一背后……是最上面那位授意。
他们叶家何德何能,又如何与天相斗啊!
叶家本家这边一片忙乱,叶老他们那里,气氛却有些沉凝。
郑深一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待在一边的梅娘。他不由微微一愣。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在他心底刻印了两世的“心上人”,该当是个温柔贤惠,又唯唯诺诺的女子,与她说话的时候脸未语先红,连眼睛都不敢抬的。
可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姑娘,一双明眸善睐,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活力,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的样子,就不住地吸引着别人的视线。
郑深看了两眼,花了极大的心思,这才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梅娘身上移开——不论如何,他的记忆总不会出错,虽然不知道这一世出了什么变故,梅娘家里那个无能的丈夫居然搭上了叶家的船,青云直上到如今这地步,可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成就,也不能改变他是个人渣的事实!
梅娘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的。
咳……谢良钰若不是穿越过来了,其实在这一点上,也挺同意他的看法。
郑深从来便是这样的想法,一心想要救心上那抹明月光脱离苦海——可要说他真的把梅娘“救”出来,要给她什么名分,却又是不可能的事。
这家伙重活一世,功利心却较之上一次更重,而对于一个寒门学子来说,“婚姻”可是能决定人生命运的大事。
郑深的心很大,他谋准了要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为此在老家的时候,一方面是给梅娘报仇,一方面也是借机发作,将那个阴差阳错娶来的乡下媳妇逐出门墙,确保她不会再给自己未来的青云路添乱,现在他孑然一身,待明年再金榜题名,正是要春风得意的时候。
在巨大的利益下……那些朦朦胧胧的感情又能算的了什么呢,梅娘也不过是个乡下姑娘,不要说给他的仕途添一把力,甚至还是嫁过人的——当然,郑深自认自己不是那种世俗的男人,不会因此而嫌弃她,但是他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在将来地位稳固之后,再酌情将这女子接来养着,看能不能给她个名分罢了。
如此,便已自认为是人间难得有情郎了。
这世上本就自我感觉良好者多矣。
梅娘站在一边,忧虑地盯着面前这个表情有些奇怪的男人,她可不知道对方心里头在转着些什么鬼东西,一心只想着让他快点说出点有用的信息来,好能救出身处险境的相公。
……她若知道这家伙内心竟胆敢有那样的想法,呵呵。
原本郑深是外男,他进来的时候,按理梅娘是该退避的,可她心里原本就没有多少规矩礼教、男女之防,这些年跟着谢良钰,更是被惯得无法无天起来,如今又是特殊情况,自然半点都想不起来那种事了。
叶老体谅她的心情,也没有多说,因此只是那王管事与郑深两人对这事略感奇怪,王管事是因着这事,对这年轻妇人在老太爷面前的地位更高看了一筹,而郑深……
他是什么想法不重要,总之不过是些居高临下的感叹罢了。
这几人一相面,什么话还没有说,这么前世今生阴阳际会的就在心里过了那么一遭,平白带起些风起云涌来。
郑深好歹还记着这是何处,忙收敛了神色,对座上又行了一礼。
叶老心急,不计较他的礼数,只连声问道:“听人说,是郑公子及时报信,才救了老朽这一行人的性命,这厢先谢过了。”
郑深道:“晚辈不敢当,只是碰巧遇见,无法坐视不理罢了。”
叶老扯了扯嘴角:“当真是青年才俊——是这样,你也知道,老夫的学生们被那贼人掳去,至今不知所踪,烦你来是想问一声,当时见他们排兵布阵,可有看出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旁边管事也忙接道:“不拘什么,便将你看见的都与我们说说,这里有惯通刑事的大人,兴许便能从中瞧出些什么来。”
郑深点点头,他早就斟酌好了言辞,便娓娓叙述起来。
这一件事,前世他便经历过的。
前一世的郑静渊是在河东应的乡试,中了解元,也是这时节上京,预备赶考,不想路上正看见那伙人心怀不轨,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报了官。
只是那一次,被抓走的只有叶审言一个人,郑深记得非常清楚,那位小少爷落在他父亲的政敌手里,没少受磋磨,虽然咬住了没让那些人诬陷成功,可救出来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即使叶家富贵,拿奇珍异宝吊着性命,也没活过第二年冬天。
叶长安将军在边关陡然得知这样的消息,悲痛之下,不顾君命强行回京,致使沿海要塞失守,生灵涂炭,大齐很是因为战争而混乱了几年,皇帝将定国将军囚禁于京师,盛极一时的叶家,就那么慢慢衰落了。
而郑深自己,凭借着这场因缘巧合,甫一入京就得到了叶家的照顾礼遇,之后金榜题名、平步青云自是不在话下,可他那时候看得就远,预期叶家气数将尽,转身便投了肃王。
——也就是那位如今还不太显赫的六皇子。
他明面上是叶家的人,却吃里扒外,联合着六皇子那边暗中使绊子——叶家败落之后,三皇子一脉元气大伤,几乎是被六皇子压着打,可……帝王心术难测,那之后,六皇子的圣宠却反倒大不如前,郑深当时只劝着肃王不要锋芒太露,可惜那位皇子年少得志,从没吃过什么苦,却哪里肯听他说。
最后终究棋差一着,肃王也没能笑到最后,郑深最后落魄身死,又再重生,这一次回来,他自忖一切尽在掌握,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肃王时不堪为人君,上不尊下不容,跟着他,只有自讨苦吃。
于是郑深自然便又记起了这次让他的一切开始的机会,他已决定这一世投靠三皇子一脉,毕竟叶家树大根深,只要叶长安那边不出差错,逼得急了反他娘的,也总不会像前世的肃王,他爹要他死,他就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郑深想得很好,决定这一次送佛送到西,索性再早些去上报,干脆将叶审言也一并救下来——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多了个谢良钰,那两人竟落到后头去了,又被抓进了虎口!
又是这个谢良钰!
郑深恨得牙痒痒,自从重生以来,从梅娘的夫君,到解元之名,再到叶家最亲近的寒门学子……这谢良钰处处压他一头,他就感觉这个前世连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恶心人渣像是天生便来克自己的!
郑公子想要骂脏话。
他心里暗暗诅咒那姓谢的家伙最好在这次遭遇之中死掉算了——反正按前世的经验看,那些人对待叶家嫡亲的公子都是往死里搞,就更不可能对他这个“伴读”留什么情面!
郑深还生怕谢良钰死不了,其实有前世的经验在,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人的藏身之处在哪里,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有谢良钰在,自己就算是留在三皇子的阵营,恐怕也做不了他最亲近的臣下,倒不如趁这次机会……
至于叶审言,他若是就在这次意外中直接死了,倒少了之后的许多麻烦事,叶将军就算这时回来,边关的敌人也还没有准备好,估计出不了什么事,而正值战事,皇上为了安抚叶家,定然会对幕后黑手惩罚更加狠厉。
那可就直接去掉了大皇子一脉的根基,当前阶段最大的敌人,也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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