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些无聊,范晴雪放下书卷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困倦的泪水沾湿睫毛根部,湿漉漉的,这时她才蓦然发现伫立在柜台前的高大身影。
他好像吸收了全部光源,落下大片明明暗暗的阴影,正好把范晴雪娇小的身躯完全包绕。
范晴雪悄然红了脸颊,热气将雪白的耳朵熏上几缕绯红。默默收回放在嘴边的玉手,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的”
打哈欠被抓包了,有点儿丢脸,咳咳咳。
“我想买盒雪花膏,这几种哪个比较好”谢青瑜屈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玻璃柜台上轻轻点了几下。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犹如大提琴奏乐般韵律悦耳,又如山间水流激荡在顽石上一样动听。
范晴雪有些声控属性,听到他的声音感觉耳尖发麻,腿也酥了。
连忙垂下眼帘,不赶再直视他。
柜台里放着蝶霜、雅霜、谢馥春、百雀羚和双妹等几个牌子的雪花膏,范晴雪把它们一一取出摆在男人面前。
对于她来说,这几款她都不中意,香味比较厚重,霜质不够细腻,估计皮肤吸收度也不会很高。当然,没用过它们,她不愿意做过多的评价,无权置喙。
“我自己没有用过,不好给你推荐,这几样都拿给你,你自己挑选一下。”
范晴雪站起身,把催眠似的课本随手放到凳子上,动作起伏间,空灵的山茶花香味淡淡飘来,若远若近,像一阵呢喃细语钻入鼻息。
很恬静的花香,清淡不扰人,俨然是月下含苞待放的白色花朵,沁凉的水露滴落枝头。
微甜却安静,和长相秀美的少女极为相称。
谢青瑜从范晴雪身上移回视线,心不在焉地拿起雪花膏放在鼻尖轻嗅,过度饱和的脂粉香立刻冲淡了她天然的体香,引起鼻部不适。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当代国人女性眼中视为珍宝的雪花膏不过如此,比起外国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来真的是略逊一筹,发展被限制的太狠了。
在国外习得多年的绅士礼仪,让谢青瑜做不出轻挑地询问范晴雪用的是什么护肤品,太失礼了。
信手拿起两盒雪花膏,他失了闻的欲望,直接结账装进西装口袋。
谢青瑜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自己,似是询问“还有什么事吗”的范晴雪。他态度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上车。
动作一气呵成。
坐上军车的后排座位,谢青瑜把雪花膏交给身旁荷枪实弹的士兵,“帮我把这个寄给我母亲。”
“是。用捎信吗,谢教授”士兵接过雪花膏,郑重地把它们封入牛皮纸档案袋中。
知道它们要经过层层盘查才能真正到母亲手中,谢青瑜霎时意兴阑珊。
“不用,走吧。”
在京市的母亲看到只有国内有售的雪花膏自然可以猜到他已经平安归国,不用再担惊受怕。
原本国外的研究所扣留他不允许他回国,并威胁要对他施以终生监禁,防止他将研究的信息和技术外泄。
父亲情急之下动用曾经的海外人脉,再加上他有意藏拙,算是研究所里不受重视的边缘研究员,那边分析过利弊最终答应放人。
谢青瑜是归国后方知晓一向明哲保身的父亲,因为海外关系复杂,正在接受隔离审查,情况并不乐观,极有可能会被撤职并下放到条件艰苦的劳改农场。
下了飞机,来不及回家探视父母,他自己也因为留学经历被部队控制,密切监控起来。
国家把他安排进深山老林的秘密研究所工作,恐怕不做出点成绩,是一两年内都不会洗清嫌疑了,估计也别想从研究所出去。
进研究所之前,谢青瑜只得随便买点东西寄给母亲,让她安心。
高瘦俊美面容冷峻却彬彬有礼,修竹嘉树,疏阳幽泉。
范晴雪双手捧着脸颊,眼睛亮晶晶的。
他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长的嘛,完美的男友人选,可惜
想到男人购买的雪花膏,范晴雪哀愁地叹了一口气,明显是送给他的老婆或者女朋友的礼物这个时代好像只有小姑娘或者小媳妇会用雪花膏,岁数大些的冬天也就用点蛤蜊油。
有主的男人,算了,不想了。
范晴雪有气无力地拿起课本放在柜台上摊开,继续攻读。看了片刻,尖尖的下巴便抵在书页上,眼神涣散,指尖无意识地捻起微卷的发尾打转,质感丝滑的墨发像条灵鱼穿梭在酥软凝脂间。
严文博下楼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俊不禁。
第一天上岗就遇到大进货,忙三迭四的,估计累坏了。
“还习惯吗”看着那团软绵绵的小东西,青年压住嘴角泛起的轻笑,略做调整,将笑容定成疏远客气的弧度。
他走过去,视线在柜台前逗留片刻,朝她伸出手,“给我拿一管牙膏,账记在我身上,等发工资让财务从里面扣钱。”
范晴雪抬起小脸,露出清澈的黑眸,眸子里倒映出男人斯文的身影。对于帮助过她的严主任,她还是抱持着一丝好感的,当然,无关男女之情。
小巧精致的下巴留有浅浅的红色压痕,在吹弹可破的杏脸上十分明显。
范晴雪毫无所觉,弯身从柜台里掏出一管锡皮牙膏,柔若无骨的手臂直直伸来,递给面前的青年。
“有什么不习惯的,工作很轻松。呐,给您牙膏。”语调软甜,尾音上扬,像要甜到人心坎里。
严文博眼睫低垂,唇角多勾起一厘米,指节上前不小心碰触到她温凉的指尖,瞬间一触即分。
接过牙膏,青年刻意推了推眼镜,一双眼熠熠生辉。
范晴雪低头在记账本上做记录,每个售货员对于亲朋好友、领导同事的赊账都会认真记录下来,要不然月底结算时钱数不对会扣她们的工资。
阳光倾洒下来,她专注的样子显得秀雅恬淡。
“咦,严文博,你怎么下来了”
孙小蝶把东西给李师傅送去,得知她为他省下不少钱和票,李师傅当即拉着她不住声地感谢,甚至要为她做一些拿手菜让她带回家吃。
孙小蝶婉拒了,说了好几遍不用谢她全赖同事们帮忙才抽身回来。
“小孙同志,告诉你多少次了,在单位要叫我严主任。”严文博面容严肃地纠正孙小蝶的称呼。
他的父亲和孙小蝶的父亲是老战友,关系很铁,严雷知道孙大富在临景市的政府部门工作,不放心儿子的他才决定把严文博派来临景市工作,同时嘱托孙大富多照看一下严文博。
严文博比孙小蝶大不了两三岁,小时候在一起玩过一阵子。孙小蝶从小淘气,为人有点大大咧咧的,整日跟个野小子一样,严文博那时候也是登梯爬高的皮猴子,两人臭味相投,“珠联璧合”,在家属院犯了不少“案子”。
什么招猫逗狗,砸玻璃打架的混账事两人没少干,到现在家属院里还流传着她俩的丰功伟绩呢。
长大后两人成熟稳重一些了,回想起过去也是赧然一笑,感情依旧不错。
“好,好,严主任。”孙小蝶敷衍地点点头改口,不以为意。
明眸一转,注意到严文博手上的新牙膏,她诧异地说“我记得你前几天新买的牙膏,这么快用完了”
严文博脸色一黑,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跟猪队友说话。
孙小蝶没有察觉出他态度的变化,咧嘴一乐,“牙膏皮记得给我啊。小柏四处收集牙膏皮换糖吃呢。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想吃糖跟我说呀,姐姐还能不给他买啊他非说自己是男子汉要自食其力,凭自己的本事买糖吃。”
掀开柜台门,走进柜台,她抱着手臂像是回想起什么笑出声,“真好笑,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当什么男子汉。你十岁的时候还从我手上骗糖吃呢,他就要自食其力了”
牙膏皮其实最早是用铅制的,由于重量较沉,收购价也高,后来因为含铅制品对身体有害加上成本高便逐渐淘汰了。现在的牙膏皮多是锡制和铝制的。
大院的孩子们喜欢收集牙膏皮去换糖吃,铝牙膏皮1分钱,锡牙膏皮2分钱。
近日孙小柏突然迷恋上和小伙伴们一起找牙膏皮,放学了就满世界疯跑,课也不好好听,作业也不做,她怎么劝都不听,说他已经是男子汉了,不能再受姐姐管教,要不然会被小伙伴看不起的。
这臭小子,真是气死她了。
严文博摸摸鼻子,尴尬地冲范晴雪笑笑,然后动作迅速把孙小蝶拉出柜台,用身体隔开范晴雪的视线。
“小孙同志,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你别总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挂在嘴边好不好。我现在好歹是堂堂百货商场的主任,我不要面子的吗”
见他面露些许紧张和不好意思,孙小蝶“噗嗤”一乐。
夏风送来洋槐的气息,从窗户外徐徐晕入。
国营百货外规规矩矩种成一排的杨树,被暖风吹的婆娑生姿。
笔直的腰杆,柔和下来。
“现在这样才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嘛,之前天天严肃个脸,偶尔笑笑也跟戴个面具一样,多无趣。”她眼睛明亮,满目光辉。
严文博闻言,无奈地斜了笑得开怀的童年玩伴一眼,叹了一口气,声音渐低,“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你说我变了,你又何尝没变呢。曾经肆无忌惮的年纪一去不复返,现在我们唯有遵循成人世界的规则才能获得其他人的认同。”
不再是可以手牵手一起调皮捣蛋,可以边过家家边大声昭告天下他是泥娃娃的爸爸,她是泥娃娃的妈妈,可以做错事互相袒护的童年挚友。
时光流逝,最大的悲哀就是一切终成过去,而他们,却是只能向前看。
她有了男友,他也承担起其他的责任。
告诉孙小柏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挣糖、换玩具,他才能成为男子汉,不再受缚于大人的规矩,只是因为他偶然间发现孙小蝶为了省钱给弟弟买零食买玩具,连一件最喜欢的连衣裙都舍不得买,笑容灿烂地说着自己不适合穿裙子,眼中的艳羡却骗不了他。
孙小柏吃的用的,大部分都是孙小蝶张罗的,对于小十岁的弟弟,她比父亲对他还要疼,还要宠。
她们的母亲因为生孙小柏时难产去世,孙小蝶心疼弟弟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爱,所以要把母亲的那份疼爱一并灌注到他身上。
皮肤微褐,浓眉大眼,笑起来就露出标准的八颗小白牙的孙小蝶,严意义上算不上第一眼美女,但越看越耐看,人们慢慢都会被她内里璀璨的灵魂吸引,进而深深喜欢上这个开朗活泼的姑娘,这也是她周身围绕着许多朋友的原因吧。
耀眼的人魅力,让人无法抗拒。
严文博松开拉着孙小蝶手腕的手,把牙膏揣进裤子口袋,撂下一句感慨,假装云淡风轻地迈开大长腿上楼。
海风般清爽的味道撤离,孙小蝶奇怪地望着他笔挺的背影,不解地挠挠头,“不就是逗逗他嘛,说一堆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干嘛显摆你的文学造诣么我也是有高中文凭的好不。”
她暗自嘀咕几句,然后抬头对着严文博的背影喊了一句“喂,你别走啊,记得把用剩的牙膏皮给小柏留着”
严文博的脚步一顿,下一秒好像生气一样气势磅礴地大步跨上台阶,自始至终没再回头看孙小蝶一眼。
范晴雪反倒像是看穿了什么,捂着小嘴一个劲儿的笑,孙小蝶依旧不明所以的撇着嘴冲严文博离开的方向纠结牙膏皮的所有权。
*
“儿子一死,孙子孙女又不管我们,让我们老两口子以后怎么活啊,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算了”
范晴雪下班刚走进楼道,就听到一个老太太撒泼打滚的嚎哭声,不明就里地继续向上,到了拐角处看见一大群人挤在自家门口指指点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是她家闹出的动静。
“我不管,别的我可以不要,国峰的抚恤金必须给我们我们老两口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才享了几年福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抚恤金就当是他给我们的养老钱了,这钱谁都别惦记”
屋里不停传来老太太扯着嗓子的假哭和蛮不讲理的讨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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