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范晴雪的话, 张桂芝猛然醒悟过来,不管不顾地反驳道“你二叔和三叔一直在老家照顾我们,花费不比你爹娘给的少。别看这470元的抚恤金多,我们岁数大了,毛病添了不少, 再加上以前辛苦养大他们几个落下的病根, 今后怕是要经常往医院跑,这钱根本花不了多久。”
张桂芝停顿一下,跺跺脚, 有些恶意地说,“要是不都给我们也行,按你说的论人头分,不过恐怕我们老两口要多多跑这里几趟了。毕竟国峰两口子没了,你们得替他们每个月往我们这交赡养费。”
听出张桂芝话中未尽的威胁之意, 范卫东和范卫华蓦地攥紧双手,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她的意思是每个月都会来家属楼这里闹一次, 直到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为止。以前对付他们父母的手段, 现在完全套搬到了他们身上。
范卫华气的噌噌冒火,嗓子喑哑,一时说不出话来。
范晋良悠悠地拔出烟杆, 从烟杆下悬挂的小烟袋里捏出少量烟叶丝放进烟锅, 又从口袋掏出一盒火柴, “呲”地轻轻一划, 点燃烟丝。接着唇色焦黑的嘴巴用力一吸烟嘴儿, 然后徐徐吐出白中带黄的烟气。
态度闲适怡然,仿佛根本没把孙子孙女们放在眼里。
他料定范晴雪翻不起大的浪花。
“孝”字大过天,只要她们还想在原本的单位干下去,必然不能坏了名声,这是他和老婆子最有力的武器,也是最佳的保护伞。
“奶奶,现在不着急说抚恤金的问题,我先给你们算笔账吧。”
范晴雪打开帆布包,取出一个软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她随手将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摊开笔记本,趴在桌子上一脸认真地写写画画。
稍作演算,范晴雪起身扣上笔帽,目光如炬地望向张桂芝和范晋良,下一秒勾起一侧唇瓣,漾出温柔的笑意。
直直看进她水润的眸子,不知为何,范晋良右眼突兀地跳了跳,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算什么账咱们亲爷孙,什么账可算的。”范晋良移开烟嘴儿,右手轻轻抠了一下皮带,干瘪灰黄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月牙形痕迹。
熟知他的人。就会知道这是他极度内心不安的小动作。
“爷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么多年爹娘为您和奶奶尽过多少孝,应该说出来让大伙知道知道呀,也好让二叔、三叔、小姑他们参详一下,比照着这个标准来尽孝嘛。”
范晴雪举着本子,不理会张桂芝和范晋良满脸焦急的神色,一丝不苟地开始统计“爷爷奶奶虽然住在农村,花销肯定比城里少很多,但我就好心地按照城镇人口的标准来给你们算账好了。”
“每月一人27斤粮食,其中3斤细粮、24斤粗粮,一斤肉、4两油。细粮一角五分钱1斤,粗粮平均算7分钱一斤,猪肉7角八分钱一斤,油是4角钱一斤。算下来你们每个月需要6块1角4分钱的生活开支。”
对着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她浅笑着问“我说的没错吧”
大家听完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计划经济的时代,这些生活物资都是有严限制的,城镇票证发放标准确实如此。
范晴雪拿钢笔敲敲本子,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张桂芝和范晴雪,绯唇轻启“事实上除去粮食外,肉、油、衣服、肥皂、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是我父母给买的,也就是说,你们实际每个月最多花费4块2角6分钱。而你们每个月跟我父母要7块钱生活费,他们结婚二十六年,粗算一下,二十六年一共给了你们2184元的生活费。”
她轻轻俯身,把钢笔和本子收起来,回过头凝视她名义上的爷爷奶奶。
“这还不算逢年过节他们给的过节费和平时给你们买东西的钱呢,如果加上那些,保守估计得小3000元。”
众人听到两千多元的生活费时吓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张桂芝和范晋良的视线一时晦暗不明起来。
在这个艰苦贫困的年代,别说是两千多块钱巨款,人们手里能有一百块钱就不错了。很多家庭入不敷出,吃饭都吃不饱,更有无数男青年因为出不起两百左右的彩礼钱只能打光棍。
而这对老夫妻仅仅依靠压榨儿子儿媳妇愣是拿到2000多块钱,不得不令人“佩服”。
幸好范国峰和蒋书兰都是正式工,要不然既要养大三个孩子还要应付两个老人无休止的索取,恐怕根本撑不下去。
范国峰和蒋书兰每个月给两个老人生活费的事基本没跟别人提及过,以至于大家完全不了解其中的内幕,只当老人定期上门来是理所应当的。
张桂芝和范晋良老两口每次来一般都是住一宿第二天大清早就走,爱嚼舌根的妇女们背地里曾说蒋书兰不好相与公公婆婆大老远地过来,也不留他们多住几天,不是个孝顺儿媳云云。
今天范晴雪条理分明地把账一算,她们其中某些人才知道一直错怪蒋书兰了。
张桂芝显然也被这个钱数吓了一跳,喃喃道“有这么多的吗”
平时每个月七块钱七块钱的领,也不觉得多,没想到总算账居然有2000多啊。
范晋良沉着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抠着皮带的右手指间关节泛白,他知道大儿子给他们老两口的钱比范晴雪摆在明面上的账目数字只会多不会少。
闷闷地抽着烟,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站在他对面,与他形成对峙局面的范卫东、范卫华和范晴雪,久久不语。
范晴雪不会让他继续沉默,乌黑卷翘的睫羽轻轻眨动两下,一摊手,“爷爷奶奶,二叔三叔他们出了多少钱你们可以回去好好计算一下,等他们掏够我们父母给出的生活费的同等金额,才会轮到我和大哥二哥支付赡养费。”
侧过脸对眼睛发亮的范卫东、范卫华点点头,她淡淡地继续“这件事即使上告到法院,法院也会这么判决,而且会强制二叔三叔他们执行。如果二叔三叔拒绝给钱,那公安会直接把他们关起来,关到他们愿意掏钱为止哦。”
她的声音平静且笃定,说的煞有其事,其实不过是利用张桂芝和范晋良不懂法且畏惧法官和公安的心理,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
其他人对于相关法律条文并不太清楚,没有发现其中的漏洞。
听到二儿子和三儿子可能被公安抓起来,张桂芝吓得脸色刷白,急忙抓住范晋良的肩膀使劲摇着,想让自家足智多谋的老头子给出个主意。
范晋良被摇落的烟丝烫了一下,“嘶”了一声不耐烦地推开慌里慌张的张桂芝,一脸铁青地准备回家思考对策。
“爷爷,等等,账还没算完呢。”范晴雪站在门口,拦住他略微急促的脚步。
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像一支迎风矗立的新荷,莲瓣粉嫩,美的不可方物。
可惜她的美在范晋良看来和鬼怪无异。
一贯能完美地伪装自己的表情,让它停留在斯文和善上的范晋良,在这一刻眼角竟然抽搐了一下。
范晴雪不待他调整表情,对他甜甜一笑,梨涡浅浅,吐出的话却让他再也绷不住脸面。
“我们这儿还有张十二年前的借条呢,我记得数额好像是一千七百元左右吧,借款缘由是盖房”
借条一出,一片哗然。
昨天范卫东和范卫华收拾父母的遗物时,发现了蒋书兰的记账本,觉得没什么用正准备压箱底时,是范晴雪及时拦住并保留下来。意外地在封皮的夹层里找到这张年代久远的欠条。
之前替爷爷奶奶算的一笔笔费用和蒋书兰的记账本大概率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可是借条就不一样了,上面有张桂芝和范晋良按的手指印,代表欠条有法律约束力,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想,那么这笔钱是可以追回的。
“盖的是老家那五间青砖大瓦房吧爷爷奶奶,你们和二叔三叔两家住的还舒服吗”
张桂芝听范晴雪对她们说话的语气十分不喜,但她全程又是笑眯眯的,声音软甜,自己根本找不到理由发难。
半晌,张桂芝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老娘借儿子的钱还用还”
“奶奶,用不用还你我说了都不算,公安和法院的法官说了才算呢。”
范晴雪摇了摇纤长玉润的食指,露出几颗小白牙,“据我所知,不想还钱的话可以拿东西顶,这几间房子就不错嘛,虽然你们住了十几年,折旧不少,但是我和哥哥们也认了,谁叫咱们是顶亲顶亲的一家人呢。”
范晋良闻言,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烟杆掉到地上,滚动两圈才停住。
上前一步捡起沾到灰尘的烟袋锅,她缓缓吹了一口气,吹落尘土,然后把它轻轻放在范晋良手上。
“爷爷你怎么了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如临大敌的吗城里的楼房住着多好,我们要那几间破房子干嘛您说是不是像我们这么孝顺的孩子,指定不能让您和奶奶老无所依对吧。”
张桂芝听到这里,原本有些恹恹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连忙拉住孙女,着急的和她确认“你说的是真的不要我们的房子”
范晴雪淡笑着点点头,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抽出一只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要不这样,这房子你们二老依然随便住,不过二叔家和三叔家想住的话就要掏租金了。毕竟侄子侄女对叔叔们可没有赡养义务。租金不用交给我们,全给爷爷奶奶,就当是我们给您二老的生活费了,怎么样”
范晴雪呵气如兰,身上仿佛沾染了南国花园里花朵的芬芳、翠竹新笋的鲜嫩和似水月光的氤氲,一如生活在仙境的小仙女。
但在张桂芝眼中,她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淡雅的一颦一笑就让自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吓的她赶紧甩开范晴雪柔软的小手。
坐立不安的她脑袋嗡嗡直响,保养得宜却因岁数渐长而难免枯瘦的手握紧范晋良的胳膊,张皇失措道“老头子,你快想想办法啊。照这个死丫头的意思,我们不仅要不到抚恤金,还倒欠了一屁股债啊。”
张桂芝懊恼地抓抓头发,语气怨恨,“当初签借条按手印的时候我不同意,那该死的蒋书兰非说不按手印不给钱。老娘跟自己的儿子要钱,她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现在好了,不还钱给交房,我是造了什么孽呦,养了一群白眼狼”
“扑通”一声往地上一坐,张桂芝双腿乱蹬,使出撒泼打滚的惯用伎俩,开始胡搅蛮缠。
以往此举一出,不论如何也能获取一部分人的同情,但范晴雪前面铺垫出了她家人的孝顺,后面又抛出了巨额不对等的生活费和欠款,在场的一群人没有一个滥发好心的同情她,纷纷出声声援范晴雪兄妹几个。
“国峰两口子对得起你们,你们趴在人家身上吸血还吸上瘾了真是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两口子”
“吸完儿子儿媳还不够,儿子用生命换来的钱也不放过,现在又要吸孙子孙女的血,像你们这种人渣将来怕不是要下地狱呦。”
“国峰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托生给你们当儿子,还不如当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呢”
“你还有脸在国峰家里闹,我要是你都得羞愧死,直接一头撞死算了。你们这样的人活着,纯粹是浪费国家资源,除了会喘气毫无用处。”
张桂芝和范晋良被这群战队力十足的妇女你一句我一句地指着鼻子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的一口血哽在喉咙,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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