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云中了解元,被扔了包裹赶出家后,亲爹送来了信件,嘱托步青云去鸡鸣寺送件东西。
晨光熹微,清风拂面。
步青云抬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先帝御笔亲赐的“鸡鸣寺”三个鎏金大字,明晃晃地闯进了眼帘。
将袖子中的东西捏紧了,步青云笑弯了眼道:“先把老爹交代的事情干完了。”
再去赴约。
说着便拾阶而上,步青云停在了门槛前的守门僧人面前,他一笑,俊秀的面容上便有梨窝出现。
他道:“师傅可不可以带我去净一大师的僧庐。”
右边的僧人光头锃亮,五官分明,隐隐透出几分刻板,听此微一颦眉道:“净一师叔正在潜心闭关,还请施主回去吧。”
步青云梨窝愈发深邃,靠近了些,附在僧人耳边道:“家父步闲云,与净一大师有旧,此次拜访,乃是替家父送一件东西。”
说着,步青云示意僧人往下看,将藏在袖摆中的八卦盘露出一角。
八卦盘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藏进窄小的袖口,也能够看出纹路之精巧,非能工巧匠不能为。
盘边细微的裂痕,代表了这八卦盘历经多朝,乃是一件古物。
“家父说是大师要他找的,要我亲自送过来。”步青云凑近了低声补充,煞有其事道,“是很古老的八卦盘,听说还是祖师爷用过的。”
守门僧人果然是个知情的,转瞬眉目间有几分松动道:“原来是这样。”
步青云看着他不自觉的点头,眉眼凝重仿佛细作交换情报的模样,细长的眉毛一挑,想笑。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正经许多,步青云侧过头轻咳一声,将那笑意生生忍住了。
情报交换好了。
“了惠。”只见那守门僧人一挥手,对左侧的僧人道,“你先守在这儿,我带这位施主前往僧庐。”
“多谢师傅。”步青云适才强压下来的笑意在唇畔肆无忌惮的笑了。
言罢,步青云将八卦盘往袖中塞了塞,跟着守门僧人。
甫一踏进,方才在寺庙外尚有闲言碎语的香客,步入寺庙那一刻,陡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在表达内心的崇敬。
步青云素来不信鬼神,就算对和尚找道教东西感觉讶异,但也到达不了亲自前来探查的程度。
是以他此次前来最大的原因是老爹的嘱托。
这明显的变化让他略一挑眉,黑亮的瞳仁流光微闪,压低了声线道:“不愧是千年古刹。”
对鸡鸣寺在人们心中的神圣有了更为直观的认知。
也正因如此,步青云对于这位身在鸡鸣寺、却费尽心思寻找八卦盘的大师好奇加深。
这僧人走得太过磨蹭,步青云开口和僧人唠嗑:“净一大师搜集此物,是用来收藏?”
还是来用得?
要是后者,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群秃头和尚的长辈要学习道法,这些小和尚还要帮忙。
一想到这儿,步青云心中的雀跃更甚。
僧人刻板的面庞上,鼻翼微耸,刻意回避了步青云的问题道:“施主见到便知。”
“嗐。”
没有得到答案,步青云也不气馁,在僧人这儿唠嗑着。
“我在长沙的时候呀,就听闻大师的名号了。”
多是一些杂事,这家男人有个顽疾,净一大师能够治好。
那家娘们十年生不出小孩,甭管术业有没有专攻,先找净一大师做做法。
诸如此类,简直称得上神仙在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那僧人应道:“都是些虚名。”
看上去根本没有和步青云进行交流的意思。
步青云也不自讨没趣,四顾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刹。
渐渐的,步青云发现了一件事。
走过长廊,周遭的香客愈发稀少。
这明显走向偏僻角落的路线,让步青云杏眼中流光微转,开口道:“净一大师怎么住这么偏僻?”
小和尚必然不会把自己往沟里带吧。
领路的僧人和第一个答案一模一样:“施主见到便知。”
“嗐。”
没有得到答案,步青云下意识的想要抚上折扇摇一摇,突然一摸腰间,空空荡荡。
嗐,今天没有带扇子。
悻悻收回手,克制住平日里的习惯,步青云继续跟随着僧人。
七转八转,庐山真面目终于拨开迷雾,陈列在了步青云的眼前。
藤蔓丛生缠绕着木门,门扉半掩。
步青云从喉咙中溢出一声笑:“果然是见到便知的答案。”
从门缝中溢出的酒气,肉香,以及——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嘹亮、不成调的歌声回荡在耳边。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鬼哭狼嚎,无外乎此。
还好顾忌着前头有僧人,否则下一秒步青云就要笑出声。
僧人在前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吱呀作响。
“大师?”步青云探出脑袋,想要看一看何方神圣,然而尚未看清僧庐内的情况,眼前乍然一花。
一杯热腾腾的酒水送到了步青云的面前,紧贴鼻翼。
冰凉的。
酒味香醇,畅通无阻塞进了鼻腔,瞬息勾起步青云肚里的馋虫。
步青云眨了眨眼,净一大师的性格,有点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话本中好多都是这样的。
撇去这点不谈,美酒既然送到了眼前,步青云颊边梨窝加深:“谢大师。”
顺水推舟准备抬起手去勾那瓷杯,谁知陶瓯刹那移走,步青云杏眼微怔,随后一挑。
步青云只感觉到冰凉的陶瓯贴过面颊,眸光不自觉顺着那陶瓯走向移动。
最终,陶瓯停在了带步青云来此的僧人面前。
“师侄,喝一杯?”
步青云腹诽。
鼓动小辈犯戒。
待看清了握着瓷杯的手,蜜色的却不干枯,一点儿也不像百岁老人的手。
步青云的杏眼刷的便扫过去目光,第一反应通过嘴唇道出:“年轻。”
大师耳聪,撇了步青云一眼,夸道:“小友嘴真甜。”
笑的时候还没有皱纹。
驻颜有方,驻颜有方。
步青云有些理解为何人们这般推崇净一大师了,也明白净一大师怎么和自家老爹勾搭,不对,相谈甚欢了。
而且,为了不扰乱其他僧人,从鸡鸣寺单独辟出一块百里左右的土地,给这位净一大师,是正确的。
太正确了!
动不动就鼓动小辈犯戒的大师,就需要这么一片净土!
大师很神通,也很超脱凡俗,但步青云也没忘了正事,那刻板僧人走了,他从袖中抽出八卦盘呈给净一法师。
“大师,这是我父亲给您送的八卦盘。”嗓音很干净,一字一顿咬字清晰,说起话来也十分的舒缓,很能让人心生好感。
如果不是这嗓音的主人一直微弯着眼,眸中带笑斜睇着净一大师。
不是多数人常带的崇拜,反而带着打量,从头到脚,侧重于大师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步青云再一次感叹,果真是驻颜有方。
“谢啦小兄弟。”净一却没有发现他这眼神,或许发现了无意去说破。
只见净一接过八卦盘,年轻的手摩挲着八卦盘棱角分明的纹样。
纹样一点点摩挲过去。
步青云是个门外汉,但见过几个道人,顷刻间便看出净一大师与道人摩挲的手法别无二致。
比照着太含主观性,谁知道是不是和尚学着道人,只是在故弄玄虚。
步青云索性问了出来:“您这是在?”
和尚像是没有听到。
步青云也不恼,打量着和尚面上的狂热,以及手指敲敲打打在八卦盘上。
“是想要……”步青云面上恍然大悟,心里刹那装了明镜似的。
是想要学习。
步青云兴趣虽大,但在人家明显沉迷八卦盘、不搭理的情况下,多大的兴趣也给按了回去。
趁此机会,倒是打量起了僧庐。
酒香四溢盈在鼻腔中,僧庐简陋,像是乡野之间多年无人居住的石砖屋,酒坛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还有正被架在火上烤的野兔。
有肉有酒,这戒破的当真是彻底。
恰巧院中有一块被打磨平整的石头,上面搁着酒壶,旁边架着火烤肉
步青云走近,主人并没有招呼客人坐下的意思,客人便自己在这院落中寻了块干净的地面,兀自席地而坐。
这是一个并不讲究的书生。
“正好口渴喝一点。”步青云自知酒量上不得台面,但刚进门就被勾了馋虫,难免心痒。
他也不强求什么酒盏酒杯,便将厚薄适中的唇瓣对准壶口,手指倾斜壶身,带点儿温热的酒水顺势滑进了口腔中。
霎时之间,仿佛有桃花绽放在眼前,一刹那仿佛置身桃源,有暖意从胸口处散溢出来,一丝一缕的顺着经脉流过了四肢百骸。
在醇厚酒水的熏染下,步青云眼角带着染上了几分醺红。
桃花酿,酒劲上来的慢。
步青云这被老爹步闲云嫌弃的酒量,着实一言难尽。
偏生步青云不自知,脑子被佳酿的丝滑口感一冲浑然忘了,细细品味着美酒。
“别动!”眼瞅着就要借酒兴怀,步青云耳边响起净一大师一声呵斥。
眼睛陡然被反射的阳光刺到,步青云再一睁眼,手上空空荡荡,酒壶不知所踪。
甫一睃视,便发现酒壶在僧人的手中小心捧着。
步青云有话就说:“大师果然厉害。”
刚才拿酒壶的时候,身形快如鬼魅,果然厉害。
只听他道:“这可是当年祖天师用过的酒壶,别乱碰。”
祖天师,即是天师道创始人。
步青云算是有了明确的认知,煞有其事的小幅度颔首:“这么宝贵,我太荣幸了。”
不知用了几层真心。
同时在心中道,净一大师搜寻八卦盘的答案,果然也是见到便知。
“也算你的福气。”大师擦拭好酒壶,瞥他一眼转了话题道,“当初我找步闲云那老儿找东西就没抱希望,谁知道他真找到了。”
步青云蓦然抬头,舌尖因为适才酒味的香醇舔过齿缝,似是在回味。
他笑得梨涡浅浅,却因为酒意微醺,笑容并不是经过礼仪培训过的恰到好处。
嘴角弯起的弧度过了,便给人一种不安分的印象,哪怕他生了一张清俊的乖巧书生模样。
他撑了下颌,胳膊肘放在盘起的腿上道:“然后呢?”
一出口,便有些微酒气。
“你——”净一大师一眼便看出了步青云的情况,他蓦地伸出手指对着步青云,喃喃自语一句,“步闲云的儿子酒量不行啊。”
说着,净一大师啖了一口熟肉语调蓦地拔高:“步闲云让你来,肯定是要我通过你来还人情的!那这样吧,我给你算一卦。”
净一法师眼珠子转着,像个江湖神棍,却偏偏顶着大师的光环。
想来是觉得这样便算还了人情。
步青云笑意陡然盎然:“老爹的人情还到我这儿,不错。”
两腮梨涡依旧,最后一丝经过礼仪的文质彬彬荡然无存,像是风流的公子哥儿发现了有趣的玩意儿。
他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抽出折扇,陡然摸了个空。
步青云也不在意,手指顺势摸上腰封的纹样,一点一点的摩挲着。
他饶有兴味歪了头,梨涡一刹那仿佛能够把人卷进去的漩涡:“大师想要帮我算什么呢?姻缘?运势?亦或者科考名次?还是一起算?”
“大师不如选一下?”步青云伸手向架在火上烤得兔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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