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般人来说,“擅长逃跑”这样的话大抵并不是一句赞扬,而更像是讽刺,可无惨却并不会这么觉得。
尽管那个时候的无惨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但从那个时候开始,无惨就始终笃信着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什么事情会比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所以即使到了后来他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每每察觉自己的生命可能会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也总会优先选择逃跑。
甚至在某次受到严重战损之后,无惨还特意跟陆无衣研究了一下逃跑的最佳姿势和路线,以防下次再出现同样狼狈的情况。
当然,听了陆无衣的描述之后,无惨也知道这小家伙曾经因为刀法不够好而被些不怀好意的同门嘲笑过,所以这句“擅长逃跑”的评判大抵也被那些无聊的家伙拿去当成嘲讽她的素材了。这大抵也是陆无衣会在听到他的笑声之后气得小脸通红的缘由吧。
“我很期待。”无惨忽然开口,一双梅红色的眼睛里也印刻上了一点认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笑吗?因为很期待。”
“诶?”小姑娘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甚至连张大的眼睛都没有一丁点要眨动的意思,她直愣愣地盯着无惨,直到睫毛止不住地发生了一点抖动。
这样的注视甚至让无惨都有一些心虚——所谓期待什么的,事实上他心里并没有多少这样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小姑娘大概会比较想听到这样的话,或者说她之所以会絮絮跟他说那么多关于另外一个国度的事情,就是因为想要得到类似的答复而已。
于是他把这样本并没有存在着的期待说出了口。可当言语说出口之后,所代表的含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也是对上小姑娘的视线的时候,无惨才恍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说好了呀。等无惨好起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回圣墓山!”陆无衣眨了眨眼睛,褪去了气恼的色彩之后,小姑娘的脸上染了几分别样的兴奋:“到时候就可以跟无惨一起去三生树下看月亮啦!”
尽管无惨本人对月亮并没什么兴趣,更不知道三生树是个什么东西,但当小姑娘一脸期许地说出这个邀请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地点头应了句:“好。”
只是不管是无惨还是陆无衣都并不知道,这个小奶猫曾经生长过的地方究竟该怎样才能够抵达。而陆无衣对于回到那个地方似乎也并没有嘴上说得那样执着——
“不过今年大抵是没办法回教里啦,因为无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变好呢。”小姑娘轻歪着脑袋:“所以今年就先在先生的院子里看月亮吧!”
——可就算她这样说,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想跟无惨一并“看月亮”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一天是大晦日,并不会有月亮升起来。
无惨本想跟陆无衣说明这样的状况,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小姑娘娇憨的笑脸时,他已经张开的嘴却竟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夕阳沉下去的时候,小姑娘一脸期待地跑到了门外的廊边,坐在那里仰头等着“月亮”的出现。
无惨犹豫了一下,还是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到了陆无衣的身边。虽然他知道今夜并不会有月亮出现,但这样并肩在檐下坐着,姑且也算是一起“看了月亮”吧。
“真是奇怪了——”轻轻晃着垂在廊边的腿,陆无衣歪着头,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为什么月亮还没出来呢?”
“是被房子挡住了吗?”视线随着天空的弧度滑落到了不远处的房檐,小姑娘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明明今天的天气也是晴好的,天上的星星也很亮,为什么还是看不到月亮呢?”
“不然我们去前院吧!”一面絮絮地念着,陆无衣转回头试探性地问向身边的无惨:“看看是不是真的被房子挡住了。”
“这里也可以吧。”无惨却并没有挪动地方的打算,他往天际扫了一眼,心里却很清楚,今夜除了这漫天星辰之外,并不会有更多风景了:“但总是能看到的。月亮。”
他这样说倒也并不算欺骗,尽管今夜月亮并不会升起,但月亮总是会升起来的。
不知是不是怕惊扰了什么,这夜的风也变得有些沉寂,就算冬日浸润着的寒意并不会因此有丝毫的减退,可这座院落却是安静到连更漏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明显。
眼见快到三更天的时候,整理好了前院诸项事宜的医生才掌着灯笼回到了后院,见了并肩坐在檐下吹风的两个人,先生瞪起了眼睛,难得地露出了点怒意:
“你怎的坐在这里了?是嫌身体的情况太好了吗?”
这话是对无惨说的。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医生也能感觉到无惨的身上此刻已经被寒意彻底浸透了,而灯笼的映照下,他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过分苍白——
以他的身体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里受冻,可偏生这小子一点自觉也没有。
“我们只不过是看个月亮,有什么问题吗?”无惨的回答理直气壮又带着傲慢。
“你在大晦日看得哪门子月亮!”医生也是真有些恼了:“这样的季候,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无惨本还想争辩,可却忽的听身边的小姑娘有些讶异地“咦”了声,接着语气也变得委屈了起来:“没有……月亮?”
她仰着脸,冲着无惨质问道:“今天晚上是没有月亮的吗?”
“无惨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晚上看不到月亮?”
于是无惨便再没了去顶撞医生的心思,他沉默了片刻,接着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坐在这里?告诉我看不到月亮就好了呀!”小姑娘撇着嘴巴说道。
事实上,连无惨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欺瞒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他也并没有存了嘲笑这小家伙没有常识的心思,可当小姑娘认认真真坐在檐下的时候,他竟就那么鬼使神差般地想要陪着她一起。
是种不可思议的情绪呢。
无惨并不会花更多的心思去品味这样的情绪,更不会把这种他弄不清的情绪直白地说出口。
只是就在空气即将转冷的时刻,小姑娘那双异色的眼瞳中间忽然闪过了一道光晕,那是一道灿然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了小姑娘正望向的夜空。
视线的余光扫到这样景象的时候,陆无衣也抛开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无惨惊呼了一声:“呀!是流星!”
接着她匆匆忙忙地双手合拢,又垂下了眼帘,嘴上还嘟嘟哝哝地说了句:“要赶快许个愿望才行。”
待陆无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仰着的视线尽头出现的恰是那双漂亮的梅红色眼睛。尽管夜色依然昏暗,可映衬了漫天星辰的眼眸像是泛着银波的深潭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沉沦。
而在骤然望进那其中时,陆无衣也不由得有些晃神。
“许了什么愿望?”微扬着唇角,无惨顺口问了一句。
陆无衣这才回过神来。她稍别开了些视线,微撇了撇嘴巴:“许下的愿望是不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呀,不然就会不灵验了!”
“我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所以才会趁着流星许下这样的愿望的,当然不会随便告诉无惨啦——”
新年有星星坠落其实并不算什么吉兆,而对坠落的星星许愿这种事情更像是无稽之谈。不过流星的光影映在小姑娘眼瞳中的模样却在这夜之后变成了无惨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天色将明的时候,医生便拉了一早备下的牛车,带着无惨和陆无衣去了平安京郊的一座并不很宽敞的神社——在平安京的地界,供奉神明的地方并不罕见,而眼下的这间比起城中的几间恢宏的神社,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了。
也正因如此,即使是初诣的时候,这间神社却也依旧门可罗雀。
起先无惨觉得医生之所以会选择这么间破落的神社,只是因为他本人也是寒酸的,这样的地方与他的身份倒是相称,可穿过鸟居的时候,无惨却忽然觉得,这间神社里恐怕是有些门道的——
因为前一瞬间还在雀跃着的小姑娘,在穿过鸟居之后的霎那竟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甚至罕见地在走在无惨身边的时候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神色。
她抬着手,轻扯着无惨的衣袖,而隔着厚重的布料,无惨居然感受到了小姑娘指尖轻微的颤抖。
于是他索性伸出手将小姑娘冰凉的小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而这样的动作总算让小姑娘几近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点。
只是这样的放松并没有持续太久,而这一次,即使是无惨也终于察觉了陆无衣觉得不安的缘由。
“这可真是巧遇啊。”穿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弯着眉眼冲来无惨一行打着招呼:“本以为这次来此间神社是扑了空的,却没料想竟能碰上这样有趣的人。”
望着那颦笑如同山间白狐般狡黠的家伙,无惨的眉头也不由得蹙了起来。
“可我本并不期盼着这样的巧合来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姑且也是平安京里有名的阴阳师,怎的也会跑到这种山野的神社啊。”
“安倍晴明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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