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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攻的左胸上到底有没有桃心型的胎记——郑一是真的没办法不在意。
事实上自从上次意外看到那段影片之后,郑一对陈攻就再也恨不起来了。
其实本就谈不上什么“恨”——也不是生活在武侠世界里,一没杀父二没夺妻,说到底能有什么仇和冤,撑死只能算得上是“看不顺眼”而已。
同情心作祟,在那之后郑一每次看陈攻时,都不免将他与影像里昏厥的男子重叠起来。
再继续为难他,郑一也于心不忍了;暗自揣测陈攻之所以个性会变成今天这样“冷漠处事,与人疏离”,大约是自那个事件之后,开启了保护机制……
之所以还是会有无休止的拌嘴,虽然郑一也分析不清楚自己的动机——却也模模糊糊觉得:似乎这就是他们俩人之间早已熟稔的沟通方式——某种角度上看也算是种“默契”?
谁的态度缓和一点,都像是在退让求全。
可是郑一不想退让。
郑一想着:如果陈攻有一天也能像小羊一样——在某个酒后微醺的夜晚,在情感把守最为脆弱的关头上,低下那颗高傲的头来,与自己讲述起曾经遭遇的苦难……郑一料定自己会忍不住流下“热血男儿愤怒的”泪,然后拍拍他的后背跟他说:“以后咱们就是兄弟!我在你人生里的时候,不会允许这些苦难再接近你!”
可陈攻是个铁疙瘩,更不会退让——“活该你享受不到老子的义气!”郑一嘴里愤愤地小声念叨。
相比之下还是小羊比较好——小羊会撒娇。
于是郑一传了信息过去:哥哥昨天梦到你了。
小羊:梦到了和我做什么?
郑一:不能说,说了怕被抓。
小羊:[害羞]。
郑一:我明天回去,晚上去玩儿吗?
小羊:玩什么?
“这小羔羊还挺坏!”——句句引诱着郑一把自己对他的那点幻想和欲求说出口。
郑一脑门儿一热,抿着嘴克制着□□,脑子里闪过诸多影像——泪眼婆娑的小羊皱着眉头,被自己这个大灰狼钳制着;除此之外还有浓重的呼吸声、有舔舐、有嗫嚅……
郑一摇下车窗玻璃,让自己发热的脑门儿被风吹吹能冷却一下。
郑一无数次想象过这些画面——有时候郑一又嘲笑自己是不是青春期完结得太晚,席卷着盎然春意的潮风尚未过境。
小羊的喘息影像还没从脑海中消散而去,只是稍微模糊了一点;可片刻后,小羊的所有情绪与动作又突然地平息下去,像是昏厥的样子——郑一定睛辨识,才发现那个人的面孔变成了陈攻。
他闭着眼,对一切侵犯行为无知无感;表情简单,平静地像最庄严的神祇。
——而自己,是正在亵渎着他的恶鬼。
郑一蓦地回过神,任风继续吹了一阵。
花了五分钟才把那种恶心的感觉从身体里消散。
郑一揉了一把脸,打开手机回复小羊:到时候再说。
景区到酒店大约一个钟头。郑一下了车后才想起来——房卡在陈攻那里。
郑一觉得困,昨晚的觉睡得实在不够——这下没了房卡,酒店的房间进不去。郑一感觉有点窒息,点了根烟翻着通联纪录,找到[陈公公],刚准备给他拨过去,秋芒的电话又来了。
“我这边接到几分简历——有几个是你们视觉部的,郑监要过一眼吗?”
“不用给我看了,你直接给陈攻吧!”郑一靠吞云吐雾提着最后一点神:“别老让他觉得整个视觉部都是我的人,我们联合起来挤兑他一样——你让他决定吧。”
挂了秋芒电话,给[陈公公]拨出去时对方正占线,郑一想起可能是秋芒先给陈攻打了电话。
晚几分钟……等烟抽完了再打。
把烟和火机塞进西装内侧的口袋时,火机掉落在衣服夹层的下摆处,还撞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郑一摸了摸衬衣下摆——夹层里有一个火机的体积和一张卡。
伸手向里侧口袋检查,果然破了一片洞。
才穿过几次的V家大牌——“真的是一点老牌匠心都没了!”郑一嘟囔着,用怪异的姿态把衣摆撺起来,手伸过破洞把火机和硬卡片掏出来。
那个卡原来是“遗失”的身份证。
于是就没有给陈攻打电话催他回来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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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理完户口注销手续,陈攻接到秋芒的电话——“有几份你们部门的简历,你要审一下吗?”
“你直接给郑一吧,我怕我审过的他挑毛病。”
秋芒解释说:“是郑一让我直接给你的——他说你的眼光比较好!”
“我……招人的眼光好?”陈攻冷笑一声:“这是他自夸呢……”
秋芒才后知后觉感到方才信口胡诌的话有点烫嘴——郑一这个宿敌就是陈攻自己面试来进的人——刚才没经由大脑梳理过这层关系,秋芒只是想着缓颊两个人的关系,于是讪笑:“总之郑一说信得过你的专业能力,让你做决定!”
陈攻说:“行吧你先发我邮箱,我一会儿回酒店再看。”
挂了电话陈攻看到方才通话期间有一桶接入失败的电话,备注名是[小郑]。
陈攻拨了回去:“什么事?”
郑一声音里透露着疲惫:“哦,也没啥……你还在忙吗?”
“忙完了,刚打到车准备回去——什么事?”
“哦,也没啥……吃火锅吗?”
陈攻刚系上安全带正喝着矿泉水,一口差点儿没呛出来——陈攻当然觉得讶异,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行啊。”
“主要是……火锅没法一个人吃!搭个伴儿,庆祝一下勘景结束——我请客。”
陈攻说:“行,马上回去。”
“那你回来吧,我在门口等你。”然后就挂了电话。
陈攻这厢本来没明白郑一“我在门口等你”是什么意思,只是满心对“郑一邀请我吃火锅”这件事感到讶异——他只是单纯饿了馋了?他觉得我人不错想跟我握手言和?他是不是想用什么鬼点子整我?……
司机师傅见陈攻挂了电话,便热心搭话:“婆娘喊你回家?”
陈攻没过脑子回了一句:“对头……”
回完才回过神来,陈攻又觉得没必要再解释,心底里道:怎么几年没回来成都的司机大叔们都越来越八卦了。
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的时候,手指触到一张卡,掏出来一看是酒店的房卡。
陈攻才似乎有点懂了——郑一借住着自己的房间,可房卡却只有一张,此刻还在自己这里,他进不了酒店房间——所以才说‘在门口等你’;昨晚郑一只睡了那么点儿时间,现在可能已经困翻了,但毕竟“寄人篱下”也不好硬气地催促自己回去,所以用“请吃火锅”来表示一下“谢意”——顺便胆怯地说出“那你回来吧”……
不得不向人低头的情况下,把心思经营地如此小心翼翼,倒不像是郑大公子平日的做派。
可陈攻因此又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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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对郑一的面试刚结束,秋芒这个小学妹就跑来视觉部向自己打听了:“怎么样学长,我弟弟怎么样?”
“郑一是你弟弟?”陈攻讶异:“——他很好啊!各种层面上……”
秋芒一脸骄傲:“对——我弟弟!是不是嘴甜人帅,人见人爱?”
陈攻笑着点头。
他对郑一的初印象很好——其实现在也算不上差。
郑一的个性虽然冒失莽撞,但其实也说不上是坏事——显得活力四射的,像极了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那种少年漫画男主角;和自己这种出土青铜器完全不是一个样。
颜值又是少女漫画男主角——穿得时髦长得精致,公司里小姑娘一见到他就笑开花儿;和自己这种一开口人家就吓得发抖的气质也完全不是一个样。
陈攻看着后照镜里自己那张铁青脸,有点厌烦地摇上了车窗。
与其说陈攻讨厌的是郑一,不如说陈攻讨厌的是不公平。
——有些人从小到大永远都在拼命地向上爬着;可总有人生来自带翅膀,噗啦啦地就能轻松飞过自己的头顶。
——时不时还落点羽毛,迷一下你仰望着他们时的眼睛。
陈攻不仇富,对于“天生的凤凰”们,除了羡慕一下也就再没别的心情了。
可是郑一不一样——郑一出现之前,总监的座位明明已经被王总许给了自己;可他一出现,根本没什么实战经验,只靠用钱砸出来的镶金学历和他老爹“交代过能帮郑一就多帮帮”,就让王总把这个位置从陈攻手里收回,再转手向郑一奉上。
好巧啊。
别人的爹在给自己的孩子安顿事业的时候——隔着视屏电话,自己的母亲却躺在病床上跟自己哭:“没用……没尽责……从小没给你吃饱……到头来还花你的钱……”
陈攻咬紧后槽牙说:“没事……我下个月就升总监了,工资还会涨的。”
母亲点头,凹陷的脸颊和层层沟壑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极了干尸,不像47岁的女人——陈攻大学时候有个服装设计系的教授,她在外面开一间模特经纪公司,因此和HALOstudio有频繁的业务合作往来;比母亲只小一岁,可看上去却像极了刚出道的女明星。
母亲自己不说,但陈攻听她同病房的病友说过:护士们都不愿意来——欺负新人的时候让小实习生来打针;小实习生也紧张,轮到给母亲打针时扎了三针还是没找到血管,第四针扎到了自己的虎口——“小姑娘当场就吓得把针管一扔,跑出去了!”
她们病友间当笑话来讲的事,陈攻听的时候却做不出表情——她们是血液病,别人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死的第五天,陈攻把年假休完料理了她的后事回来,总监位置上就多了这么一个新人,用一种人畜无害没心没肺的自来熟笑脸跟陈攻打招呼——“陈哥!我是郑一,还记得我不?我现在来视觉部了——总监!嘿嘿嘿!”
彼时陈攻觉得自己像是对母亲撒了弥天大谎一样。
而郑一笑得越开朗,自己阴暗丑陋的原罪便越深重。
理智的时候陈攻也能想明白,郑一没什么可恨的,只是当时不偏不倚地撞到了自己枪口上。
可是人的情绪复杂无比——很多时候再克制隐忍,但是爱与恨无由地诞生了,那就存在着;难以扭转,也无法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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