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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一走了之后陈攻又坐了一会儿。
天色暗得快,空荡荡的会议室迅速也黯淡了下来。
之前还势不两立的宿敌如今真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段距离上的变化,发生得唐突,让陈攻措手不及。
说不好吧也没什么不好;说挺好吧,却也不敢承认……
郑一那次荒唐的“表白”,陈攻听进耳朵里了,还收藏进了心里去,后来又在心脏上生了根萌了芽,终究野蛮生长了起来。
陈攻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自肖恩之后自己再不肯踏足感情,是因为自卑。
一场溃败的初体验没收走了他的自尊,也没收走了他的期待;从此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事业里,披荆斩棘翻山越岭,总想着“某天攒够了面包,才不会再在爱情上吃瘪”……这是陈攻想到的唯一道路。
可事到如今,“物质先行”主义的自己,却沦陷在一个多金公子身后。
和现实的对弈里,一向谨慎的陈攻不慎落错了棋子。
还没走到最后一步,可盘却再翻不了,溃败的局势已然明朗清晰。
这之后的一切措施都是穷兵黩武而已。
回复了姚嘉人一句“小四川吧”之后,陈攻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告诉姚嘉人在写字楼外的车道口等着他,陈攻打算先回工位收拾一下东西。
走回工位时才看到桌子旁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板子,用布盖着;掀开来是一幅油画,画面上满满当当都是玻璃灯泡,个个画得通透清脆,仿佛敲一下就能发出声儿来。
翻过背面来,画布右上角写着一行小字:“感谢陈哥一直罩(照)我,等小弟牛逼了,也照陈哥!”落款是写着“小天使”。
扛着这画儿出门去时,陈攻还有点儿提心吊胆——生怕画儿里的玻璃灯泡被自己不小心磕碎。
自己的小天使也开始有所作为了,陈小天使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对郑一好”一把。
陈攻不会对人好,肖恩替陈攻总结过:“这是因为你原生家庭支离破碎的原因——你没被爱过,当然也不会爱别人!”
当时陈攻觉得肖恩说话太尖锐,可后来仔细琢磨,他说的似乎也可能有道理。
第一年肖恩过生日的时候,陈攻带他去吃牛排,因为点菜时对服务生问出了“乡巴佬”的问题——“牛排咋还能半生不熟呢?”而激怒了肖恩。
事后打了几十个电话才把出走的肖恩给哄回来,当时陈攻头上冒着热气紧张得要死,反复保证道:以后不会出现这么丢人的事了!
肖恩说你以为我是嫌你丢人吗?我是觉得你不用心——你带我出去吃东西只需要买单而已,可我看不到你的心意。
陈攻听了直点头。
第二年肖恩生日那天陈攻请了一天假,倒腾着在家煮了火锅,买了玫瑰花,写了卡片。
肖恩回家来后冷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草编戒指”这种桥段浪漫吗?
一锅火锅没吃一口,哄人哄到后半夜,肥牛卷早已化成了稀烂的样子。
第三年陈攻涨了记性,陈攻拿着热乎乎的奖金买了iphone送了肖恩。
肖恩又生了气:新款刚上你却买给我旧款?
陈攻苦笑:可就是因为新款上了旧款打折了,我才买得起给你啊!
肖恩说我不是嫌你穷酸,哪怕你今天只给了我一颗糖我也会跟你。可是这是有前提的——你有一罐子糖却只肯给我这一块,和你只有一块糖却愿意给我这一块,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迟钝的陈攻也终于觉得有些乏了。
人心都难测,投其所好不容易,做什么都不对——碰壁次数多了,陈攻于是也畏手畏脚。
肖恩尚且如此,目睹过花花世界的郑大公子不更难取悦吗?
想到这里,陈小天使又开始生秋芒的气:怪不得人都说人资就是放着添乱的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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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小天使”的油画是包框的,想了想陈攻把画框塞进了皮质后座上——放后备箱里难免会磕坏。
坐进驾驶座后陈攻还是隔着后照镜确认了一下——那画儿横陈在后座上,倒是待得稳当。
陈攻觉得好笑:这小天使也挺瓜——送人这么大一张画儿,搬腾一次也够累的。
刚想到这儿,来了一通部门员工的电话,陈攻接起来:“喂?”
电话那边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才想起来好像添乱了——陈哥你一个人搬得了吗?”
陈攻哼哼着笑了一下:“画儿是你送的?”
那边一声“我操!”之后挂了电话。
片刻后同一个号码又打回来,泄露了身份的小天使丧气着:“想了想你有来电显示,挂了电话也没用……这下完了,奖金全都没了!”
“程慎,你这智商可对不起你的名字!”陈攻笑话完他,又问:“今晚有空吗?”
程慎一幅万死不辞的态度:“有啊陈哥!你说——什么事儿?”
“你来国设院,一起和新人吃个饭——部门里新来的那个姚嘉人,我指望以后你带带他。”
“行!我地铁上,马上换乘!”
程慎是视觉部里的一个小伙子,一年前被陈攻亲自面试进来的。
如果非以办公室政治的角度来说,程慎就是陈攻的亲信。
陈攻是真挺喜欢这小子的——忠心耿耿,工作利索,你指给他方向他就去奋勇杀敌,完全不需要你再担心什么。
只不过有些时候脑子不太会转弯,不懂变通,性子过分直了些。
当时面试的时候是直接面试的一整组人,散了之后陈攻去到洗手间里上小号,正好遇到刚上完厕所的程慎。
这小子抓住一对一和面试官接触的机会,凑上前来问:“哥我有戏吗?”
陈攻一时刹不住车,只能硬着头皮把身子往里侧了侧:“站得离我远点儿就有戏!”
程慎慌了,退后几步结结巴巴:“我……我不是有意冒犯!那……那哥我先走了……”
看他吓成这样儿,陈攻又觉得可怜:“你面试了几家公司?”
小伙子坦诚:“今天三家——不多!主要晚上还得回去值班儿。”
“值班?”
“对,上晚班儿,在学校附近的运动用品超市当导购!”
陈攻面试过不少人。
聪明点儿的小孩儿会说“只有HALO一家,毕竟这里是我最心仪的公司”——用这种话术来表示忠心;心眼儿多点的小孩儿会说“已经接到了好几个offer了……不过我自己还是比较偏爱HALO”——用这种话术来给自己台身价。
像程慎这么笨的没几个。
陈攻问他:“缺钱?”
“缺!”程慎连连点头:“所以当导购——不过还是贪心:赚钱和做喜欢的事儿,这两头想一起抓……不知道有没机会……”
陈攻提好裤子:“有机会。”
小伙子从陈攻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很克制地欣喜了一下。
陈攻给出一个明确答案:“来上班吧!”
程慎千恩万谢,向陈攻鞠着躬,倒退着出了厕所去——像个小太监。
陈攻笑——当年自己在酒吧当驻唱,遇到王耀时,也是同一般姿态。拿捏不住距离,笨拙地靠近,心急地想抓住救命稻草,又露怯又露智商下限……但王耀虽然看在眼里,却肯给自己这个机会。
所以陈攻也就这么给了程慎机会。
顺便体验了一把霸道总裁的感觉。
不对,霸道总监。
不对,霸道副总监……
这么想来:程慎在自己面前恭顺得像个小太监,自己在王耀面前也是一般。客观抽离地看待这个现象,郑一偷偷给自己备注成[陈公公],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陈攻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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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出地面后,便是琳琅满目的商圈盛景。
陈攻张望了一下——不远处姚嘉人听着音乐等在原地,人流在他身侧攒动。
拐过弯道停下车,陈攻放下副驾的车窗后摁了两声喇叭。
听歌等候的姚嘉人被喇叭声拉过注意力来,看到陈攻之后便摘掉耳机一边走来一边笑着与陈攻招呼。
刚拉开陈攻副驾的车门,他被背后走上来的一个人扶住了肩膀。
——“姚嘉人……诶,陈攻?”
郑一笑着向车里来招呼:“诶?你俩去干嘛?”
“哦,郑一啊……”陈攻语气平淡地回答:“跟学弟回学校吃个饭去。”
郑一还在笑,虽然表情鲜活,可却像呆住了一样,没说话。
陈攻又道:“你东西还在我车里,要拿走吗?”
“哦。”郑一想了起来,又摇了摇头,还是笑着:“不用,明儿我找你拿……”
陈攻说行:“那……明天见!”
郑一点头,帮姚嘉人阖上副驾的门:“明天见!”
道了别,关上车窗之后,阻断了车外的热气,陈攻才缓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
和姚嘉人招呼了一句“这天气真热哈……”,陈攻一边把空凋又摁低了两度。
真热。
只是方才那开着车门的短暂片刻,后背渗出的汗就把衬衫湿透了。
这厢作别了陈攻和姚嘉人,郑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朋友在那边等不及了,“哔哔”地按着喇叭:“郑一你丫发什么呆呢?不是说打个招呼就完事儿吗!赶紧的!上车!”
被喊回神儿来,郑一突然有点发抖——已经初秋了,只穿着衬衫站在街头,被夜风吹一遭还挺冷的。
“急啥?!”把车门重重摔上,郑一烦躁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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