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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攻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虚什么——可对上郑一那张笑得僵硬的脸时,陈攻的确是虚了。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窝囊:别说自己根本就没答应他的表白;就算是答应他了,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约人出来吃东西——这叫以牙还牙——毕竟先做出“表了白又跟别人约着开酒店”这种下流事儿的人是郑一。
赌起了莫名的气,陈攻一路也没说话。
姚嘉人先开的口:“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陈攻否认,这才意识到自己度量太小——光顾着自己生气,忘了车上还有个后辈:“我刚刚在盘算方案的事儿,一时忘了你在。”
姚嘉人笑着摇头:“没关系没关系——刚才郑哥发消息问我,陈副监约我出来干什么?”
陈攻瞥了一眼姚嘉人:“你怎么回的?”
“我告诉他:陈哥带个部门里的帅前辈给我认识——程慎。”
“你怎么知道我也约了程慎?”
姚嘉人嗤嗤地笑:“程慎啊,他通过工作群加了我微信,说领了你的命日后带我,还特别郑重其事地向我自我介绍了一番……”
“是他风格。”陈攻也轻声笑了一下:“那郑一怎么说?”
“郑哥说你是月老。”
“月老?”
“对。”姚嘉人点头:“因为我跟他说:‘也不知道陈哥怎么想的——我明明更喜欢他,他却给我介绍别的男人……可能是想用偷梁换柱甩开我这牛皮糖吧……’”
陈攻听得稀里糊涂:“你这戏太多了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我这是在帮你——你没明白吗?”
陈攻当然没明白:“什么意思?”
“得告诉郑哥:你对我没意思,还给我介绍别的男人认识——这么说,郑大醋坛子才能被安心地盖上啊!”姚嘉人阴阳怪气地长“哎”了一声:“和什么样思维方式的人说话,就要化身为与他同一般的样子——就像镜子,要把所有光线都反射回去。”
陈攻“哼”着笑了一声:“你说他……吃醋?”
“对啊!”姚嘉人点点头:“你俩不是一对儿嘛!”
是“嘛”不是“吗”,是感叹号不是问号。陈攻又笑了:“你想啥呢?当然不是。”
姚嘉人没信:“你瞒我干什么啊?——郑哥对你的态度和对别人不一样。”
“呵……”陈攻还笑:“你咋不猜他对我单相思呢?”
“因为你对他的态度和对别人更不一样。”
姚嘉人接话接得太顺,倒让陈攻噎了一口。
“哎……”叹了一口气,姚嘉人坦诚地感慨道:“你俩我都行。可是偏偏你俩是一对儿,真丧气。”
被这么直白地示好,陈攻有点不好意思,只干笑了两声。
“诶,陈哥。这么问不礼貌,但是我真好奇——你俩谁是……上面的?”
“我俩还不是一对儿。”陈攻气笑了:“咋说不通呢你这小孩儿!”
姚嘉人果然屏蔽每一句陈攻的否认:“我猜是郑哥!”
陈攻这下不认了:“为啥?”
“郑哥见了你那是老鼠见了猫——很明显啊,他对你好,他宠你!”姚嘉人有理有据。
陈攻不屑:“合着被宠的就是下面的?”
“对啊!”姚嘉人点头:“推己及人——因为我是下面的,我就很期待被宠!”
陈攻摇头:“你这叫偏见!我和你郑监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谁都对谁不好——不信你明儿在公司打听打听。”
姚嘉人没再接话,摆出了一副“你说啥是啥吧”的表情。
安静了须臾,陈攻又开口:“你说——怎么才叫对人好啊?”
“很简单啊,他需要的,你给就可以。”姚嘉人这般回答。
得人指点,陈攻想了想自己作为一个小天使的职责——郑一喜欢什么,自己还真拿捏不清楚。郑一唯一说过喜欢的……就是自己。
总不至于玩儿个小天使游戏,把自己打包送他吧。
还是无解。
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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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嘉人和程慎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同样在不熟悉的情况下问出逾矩的问题,程慎这种胡乱出招的傻子型人物,需要碰着陈攻这种有耐心的人来体谅宽容,遇到是郑一的话,可能早凉透了;而姚嘉人明显高明得多,在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侵略性的谈笑里,早把你底线摸了个遍。
陈攻觉得这家伙手段高明。
以驭人之术来衡量,程慎这种人适合当武器,而姚嘉人这种,是能驾驭武器的人;陈攻对于自己的“亲信”当然一直有心提拔,可站在对HALO负责的立场上,目前对程慎的提携也已经是极限了——事实上,与其说是让程慎带姚嘉人,倒不如说是想用柔肠百转的姚嘉人,带着这个傻小子多积攒积攒道行。
姚嘉人无论和程慎、还是和自己,都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相比之下,可能他和郑一更接近一些。
都是比较会social会揣摩人心的那种人。
陈攻没有这个天赋。这些年来,光是努力在纷繁负责的办公室政治里独善其身站稳脚跟,已经花掉了他不少的精力……这也是他从没想过要离开HALO的原因之一:至少待熟了。
如果自己去到一间新公司,肯定不会像姚嘉人这样,直接坦率地约自己的顶头上司出去吃饭。
于是陈攻好奇了:“你怎么不约郑一?”
国设院西门的小四川烤鱼是个苍蝇小馆,两人西装革履地坐在“嘎吱”作响的旧椅子上聊天,倒成了其他学生顾客眼里的怪异风景。
“凭细节,我看出来你是视觉部的顶梁柱——而不是那个纨绔公子。”姚嘉人笑着,自己从包里掏出了消毒喷雾清洁着餐具:“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套近乎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虽然不难,但也是很消耗精神的一件事,我干嘛把力气浪费在傀儡总监身上?”
郑一要知道自己被“小蜘蛛精”形容成“傀儡总监”,应该会气得跳脚吧。陈攻“呵”地笑了一声,觉得姚嘉人还真挺厉害:“凭那些细节看出来的?”
“介意我喝点酒吗?——陈哥你开车,就不要了。”得到陈攻允许之后姚嘉人叫了两罐啤酒,并没有就着罐子喝,而是倒在了消毒完的杯子里:“领带和鞋带差不多,会打的话,只是顺手的事儿——而你用了拉链领带,说明你其实没有穿职业套装的习惯。”
陈攻点了点头。
“和你接触三分钟就能知道你不是个自由散漫的人,自我约束力很强;今早上实习生的事儿……又看得出你对公司形象很看重。这么样的一个人,日常没有穿职业套装的习惯,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性——恃宠而骄的老员工!”
陈攻抿了口茶水,笑。
“郑监气场很强,但锋芒太露了——更像是脑门频频发热的高中小男生。可个性这么激烈又外放的人,却还是在‘明明HALO有先例:上班可以不穿正装’的前提下,乖乖地穿了正装。说明HALO整个环境对他而言不完全算是允许他放肆的‘安全范围’——说不定,公司高层里还有他的长辈。”
陈攻听完姚嘉人的分析,悠悠地点头:“你心够细啊。”
姚嘉人却笑了:“你信?”
“什么?”
“刚刚的话都是我的临场发挥而已。你俩的高低关系我并没有看出来,是我今天跟同事们闲谈的时候打听出来的;再临时加一套听上去有理有据的说辞,唬你。”
陈攻愣了片刻:“你玩儿我呢?”
姚嘉人又笑了:“你又信?”
“什么?”
“临场发挥?……骗你的。并且我看明白的局面不止这么一点——我今天想争取个工作机会,被你一票否决了,原因应该是你吃醋吧?——郑哥殷勤接待我,所以你不爽。这也是我想找你谈谈的原因——有心撬你墙角的话,我一定约郑一;他这类型的,我甚至都知道怎么得手——先撩起他好奇心,再勾出他征服欲,最后给他满足感;三步到位,直接上手。可我不想在HALO掀起什么波澜壮阔来,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谈恋爱的,我也惹不起一正一副两个总监。”
陈攻笑着摇头:“行了,这点你看错了——我和他不是一对儿。今天见客户没带你,是因为我以为郑一喜欢你,我怕惹得一身骚。我可不喜欢他!”
姚嘉人挑眉:“你信吗?”
“什么?”
“你说你不喜欢他,可你的态度早在刚才来的路上就已经暴露了——我问到关于你俩谁上谁下,你给的答案却是‘我俩还不是一对儿’……‘还’这个程度词很传神,说明了对你而言这是个期待值——我相信你这句不作防备时的自然回应,我可不信你现在对我矢口否认——所以真相我也看明白了:你俩不是一对儿。但郑一表白了,你还在动摇,对不对?”
不知怎么回事,只是闲谈而已,陈攻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吊打了一顿。
见陈攻没作回应,姚嘉人扇了扇手:“不逗陈哥了——这段是我的才艺展示。我就想告诉你,我有这番观察能力;带客户、做公关、策划执行都完全没问题。我换公司的目的不是为了来找人撩骚的,是想好好工作。红颜薄命,不是因为红颜有错,而是人心叵测;不过陈哥是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我的外貌之类的原因,就对我的工作能力产生误判……对吗?”
这话听着其实挺疯的——没几个人能把“我长得好看我真苦恼”这种话说得如此面不改色。
可姚嘉人做到了。
但仔细想想,陈攻觉得他说得也没错——今天因为误以为郑一对姚嘉人见色起意,怕郑一吃飞醋,于是自己便不肯带姚嘉人去见客户……他失去这次机会,说到底不是因为忌惮他的“色”吗?
捋清了因果关系,陈攻又有点内疚。
姚嘉人在对面端着酒杯小啜。陈攻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
“嗞嗞”作响的烤鱼被端上来了。
有声“陈哥”把陈攻招呼得转过了头去,程慎笑着走过来。
这厢姚嘉人端着酒杯,隔着澄黄的酒液看到来者——他身形在圆柱体透光镜上被扭曲成看不清楚的模样。
“陈哥,来晚了。下了地铁还要走一段——诶,帅哥你是部门儿新来的那个……?”
“姚嘉人。”姚嘉人放下杯子,微笑着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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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饭局,陈攻回到公寓已经是10点多了。
冲了个澡就早早睡下,可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又实在睡不着。脑子里反复闪回着刚才接到姚嘉人之后,郑一撑着副驾车门,望来自己的那个眼神。
当时他在笑,可心慌的情绪没藏好,都在那笑里透露出来了。
陈攻当时总有种被捉奸在场的心思,还吓得出了一后背虚汗。
此时冷静下来想,陈攻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种背叛了谁的感觉——只不过背叛的不是郑一,而是喜欢着郑一的自己。
好在姚嘉人帮了自己一把,用话术替自己在郑一那头澄清了一下。
“操!”想到这儿陈攻又不免感叹——就这么被姚嘉人强卖来一份人情债,自己不甘不愿还不得不买。
一时睡不着,所以闲着没事儿点着看了看郑一的朋友圈:半个小时前,他发了一个和他兄弟们在KTV里碰杯的视频——配的文字是:“这酒够劲儿”。
喧阗吵闹,灯红酒绿,这都不是自己世界里会经常出现的东西。
陈攻看了又觉得烦,关掉了却又想点开再看一遍。
“够劲儿”这个北方风味的词,被郑一拿来形容过自己。
够劲儿的酒让他上头,可睡一宿,隔日清醒了,就会被他撒一泡尿代谢出体外;够劲儿的人让他上头,可睡一宿,隔一阵子腻味了,也迟早会被他抛开。
陈攻不是不能接受一段感情终了落得一拍两散的窠臼。只是怕辜负;也怕被辜负——怕郑一有一天用和肖恩差不多的语气对自己冷淡地说:你其实也没那么够劲儿;也怕自己对这个炙热滚烫的男人烧成齑粉,从此深恶痛绝。
明令禁止进入爱情的人是自己;可陷在爱情里面无法呼吸的也是自己。
可笑吧?又可悲。
想着陈攻又自己生起了气。
车门外郑一的那张笑脸又重新霸占上陈攻心头,挥之不去又不想挥去。无名的火气在身体里拥堵着,头也胀痛,小腹也胀痛。
最后陈攻还是起了身,又跑回浴室里,淋着冷水一头热汗地做了半组腕部简谐运动。
未至酣畅时,摆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铃声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陈攻滴答着一身水,探头出来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郑一]。
“怎么了?”
“嘿嘿!”郑一招牌贱笑,说:“方案……”
“方案都安排下去了——明天下班前就能整理出完整的。”
“哦……”殚精竭虑的郑总监连连点头:“那就行,我惦记着呢,你安排的那我就放心了!”
陈攻“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郑一却也不说话。
安静了好半天,陈攻不耐烦:“你喝多了?”
那边瓮声瓮气地回答:“有点儿……”
陈攻撂了句“那早点儿休息”,想结束这没话找话的尴尬对谈。
喝茫的郑一却没接收到陈攻想挂电话的讯号,兀自说了下去:“我在KTV外面,透气呢!改天——就这次案子结束,我请你去唱歌?”
陈攻说行:“办个部门的庆功宴。”
“不是!”郑一着急地纠正,舌头因酒精作祟而明显迟钝:“就……咱俩——你唱歌好听不是?”
“……行。”陈攻应付他:“你回去玩儿吧,我这就要睡了。”
“我不想玩了,我想回家。”
对话进行到此,陈攻才后知后觉,揣测着郑一如此纠缠,是不是想要见自己……
25岁的耿直成年男人,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拐弯抹角的小伙子……深夜打来这个电话,脑子里在惦记什么不入流的事,陈攻也能想到。
陈攻有点恨他,恨他不是个让人有安全感的人。
不给他的表白有所回应,不是羞赧,不是矫情,只是信不过他。
信不过,却又克制不住。
可琢磨了片刻,陈攻把自己的脑门儿也给琢磨得发了烫。
“怕人家玩儿得正开心,不想扫兴让人家送你回家?”
郑一在电话那头笑:“说的是……多不好意思啊。”
陈攻给了郑一一个台阶:“在哪儿?——我去接你。”
“三里屯儿纯K,你……方便吗?”
“还行,我正好在呼家楼这边儿上喝东西……”陈攻撒着谎,摸过浴巾擦着身子:“顺道儿。”
挂了郑一的电话陈攻就赶紧套衣服。
出门的时候陈攻看了一眼时间——0:13分。
“呵……”陈攻苦笑:“还真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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