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小说:折光 作者:梁阿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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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攻办事儿风格一贯雷厉风行,约了第二天下班的时间,就和程慎一起去了他朋友工作室。

    “我是挺喜欢他的,但是我没打算和他谈恋爱。”——陈攻这么说的。

    程慎想得简单:“可是郑监不直啊!陈哥你条件也不错,你想追的话一定有戏——还是说他已经有了对象?”

    “他没有。”

    程式解题思路:“没有就追啊!——你不追他你纹个和他一样的纹身干吗?”

    陈攻被程慎这么一句话问得愣了,想不到答案,于是也没再回答这个耿直小年轻。

    躺在那儿,听着纹身机嗞嗞作响,感受着小腹上微小细密的疼痛感,陈攻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有一部电影,忘记叫什么了,陈攻只记得里面一个小配角——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小流氓,他情路坎坷,却一路热忱。每爱上一个姑娘,他就要把人家的名字纹在后背上;以至于纹身师每次都要努力地为他设计新图案,好让后一个盖住前一个。

    笑点设计在于那个小流氓的情路实在不顺,换过了七八遭情人,后背上的名字已经变得硕大。

    那个特写画面引得满场哄笑,陈攻也跟着笑——陈攻是嘲笑。

    少年时爱得热烈又笨拙,总觉得浪漫就是“把你印在我的灵魂里”。可也就是因为笨拙,所以失恋的代价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又心酸,陈攻又觉得他跟自已一样,活该。

    有几个关头上,陈攻也很抵抗不了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大概是《折光》读者们穿透次元的呐喊声)……有股冲动,想去和郑一说:在一起吧!

    可这种冲动往往萌发得唐突,结束得也迅速。

    部门里的小姑娘背地里给陈攻贴标签——[禁欲系总监],陈攻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一笑了之。

    在暗无天日的水泥森林里穿梭生存,谁没曾被孤独追杀到逼仄的角落?谁没曾因恐惧而滋生出一丝欲求和期待?

    所谓的“禁欲”不是天生的,只不过是被人生的失败,生生削磨成了眼神淡漠的事故之人。

    后来肖恩每每敲开陈攻家的门,陈攻敞开襟衫藏起情绪接纳他,也都是因为“惯了”。

    没亲身走过一场,实在太难理解这种感觉:你曾怀揣期待,与他两厢磨合了那么久长……哪怕最后分开时只剩下了恨,可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懂你的人了。

    偶尔有天光从窗框罅隙间透进暗室里来的日子,你起了一丝心潮,你告诉自己走出去,去找一个新的人。拉开门扇时你又会不合时宜地想前一段里漫长的磨合,又会生疼……你不知道迈出门去再相遇一个人、再放任自己削磨一次自己……值不值得,你只记得上一段留给你的恐惧感,只记得当初你为了与他契合而挥刀锉向自己的棱角,只记得那每一寸力道……如今都还清晰可辨。

    一场失败的爱会摧垮你大半个自尊。

    你不知道下一场,会不会摧垮你整个人。

    那个电影近尾声时,纹身师不肯再服务,他对小流氓说:“是时候该爱一下你自己了。”

    小流氓愣了好久,最后答应了纹身师“纹成你自己的名字”的提议。

    最后一次纹身,最大,最疼,所以小流氓趴在那里哭得泣不成声。

    从那之后,流氓不再年少;还在情场里游走,却再也不曾见过他的热忱。

    姚嘉人有次对陈攻说——“和什么样的人相处,就要化身为与他同一般的样子——就像镜子,要把所有光线都反射回去。”

    陈攻也深谙这个道理——郑一不认真,那自己也不能认真。

    戴上“只是玩玩”的面具,陈攻放肆地对郑一既能有所回馈,也能有所索取——你纨绔,那么我渣男;你有“危险警告”,那么我也有“狩猎禁区”——你我终归是势均力敌,战力资源彼此对等。

    即使哪天你手机里又响起一条“酒店已经开好了”的语音消息,我也可以点头,轻松地对你说——“玩儿去呗,和我没关系。”

    如此,便给自己不明所以的纹身行为找到理论根据,陈攻心里舒服多了。

    敷好了药贴了一层保鲜膜,听纹身师交代完注意事项,完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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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纹身是创伤,会先结痂,之后再慢慢脱落。其间不能用手扣,有感染的风险,还会影响最后的着色和成型。

    不巧的是:陈攻小腹从肚脐底下衍生下去……天生长有一溜虽不浓但也不算淡的毛。为了纹身陈攻专门给剃掉了,可前两天还好,第三天毛发重新生长回来一些细密的小毛茬的时候,才把陈攻刺挠得求死不得……

    知道这是自己一时上头的决定,和人家郑一没关系。可情绪成本还是克制不住让郑一承担了去——近几日来总是凶着一张脸对待他。

    郑一如今倒不和陈攻作对了,还大大方方地卖着笑脸端茶倒水哄陈攻。

    部门里有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忍不住八卦:“改天换地了啊——郑监你这是赎罪呢?以前都见你欺负陈副监,现在这是怎么了?”

    “哪儿能啊!”郑一乐呵着回答:“这叫‘体恤部下’——我让着他,才能让他给我埋头苦干——你小孩子你不懂,这叫驭人之术。”

    小孩儿们笑成一团,揪着郑一的话,聚在一起拓展着“埋头苦干”的词义叽叽喳喳。

    郑一见陈攻被讨论得一脸通红,才转头哄散他们:“少看点儿垃圾文学!”

    等待结痂脱落的这几天陈攻谨慎,没怎么纵容郑一死皮赖脸的“游戏请求”……偶尔几次被郑一堵在自己车里,陈攻也都点到为止,没准他过线。

    这天郑一想玩儿更多点,陈攻“守身如玉”,紧紧按着衣角不给他机会。

    郑一老大个头一男人,当场撒起娇闹气别扭来:“我又不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儿,可是亲一下都不给?你这……就算只愿意跟我当个……‘玩伴’,你也不合格!”

    陈攻不是不愿意给,却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发了愁——这个感叹号纹得……咋看都像一种比言语来得更深刻的表白。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郑一,陈攻摸出烟来打算舒压。这个关头上火机却打不着了,伸手问郑一要:“借我个火。”

    郑一还在别扭:“不给——抽不着活该憋死你!”

    陈攻也郁闷,又自己打了几下——好几次都打不着,有一两次冒起微小的火焰,来不及就在烟头上就灭了。

    想了想决定下车去买个,正好避避尴尬的气氛。刚要解安全带,又被郑一把拉住。

    陈攻看郑一,他皱着眉把陈攻嘴里叼着的烟抽走抿在自己嘴里:“你再自己拿一支出来——火机给我,我教你怎么点。”

    陈攻递给郑一不能用的火机,不知道郑一在搞什么名堂:“一支都点不着,两支更没戏。”

    郑一对着停车场黯淡的灯光看了半天火机,捏在手里猛地晃了晃:“没什么油了——你来。”说着,捞过陈攻的脑袋,把各自的烟头凑一处,额头抵着额头:“我郑一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相信没戏;打不着,就一直打;追不着,就一直追——你头侧一点,免得烫着……”

    很近的距离里,陈攻看着郑一的眼睛——他注意力在他手里的火机上,所以眼皮微垂;干净的眸子里收拢了停车场里孱弱的暗光,一厘一厘随着他说话时微微震动的体腔而流转。睫毛细密,又长……不知道如果他靠在自己胸膛上的话,睁眼时会不会刷得自己心口痒痒。

    陈攻想着不免脸红,郑一也在这时抬起了眼皮对望陈攻,他笑:“这是一个仪式——我在德国读书时听来的……”

    陈攻垂了眼避开郑一视线,“你利索点儿!”

    “仪式本应该用火柴的——类似打赌,火柴着了比不着的几率大,可这个火机,着了比不着的几率小……”郑一指示陈攻,“避免说话把火吹灭,你用手指敲座椅,三下,我就摁下火机……”

    对愚蠢的小游戏本能地抗拒,可郑一的眼珠会摄人心魂;于是陈攻配合他的指示,用食指轻轻敲座椅:三,二,一。

    火机口亮起一颗豆大的微小火焰,摇摇晃晃,被郑一用手护住,凑在并于一处的烟嘴上。

    两人就这么点着了烟。

    郑一坐回去,把火机揣进裤兜里。

    陈攻问:“这是什么仪式?”

    “这叫‘守护者之吻’……”郑一笑:“是骑士对贵族的忠诚宣誓……后来演化成男人对男人的忠诚宣誓。”

    陈攻哼笑:“……说有什么说法?”

    “火焰是天意:如果灭了,那么两人结约不成功;如果没灭,那就是结成了一个单方面的誓言。”

    “什么誓言。”

    “Ich hütete Sie treue——意思是‘忠诚守望’……”郑一嘬着烟解释给陈攻:“点火的那个人如果背叛,会遭遇极大的恶报。”

    陈攻愣了一下,“你搞这些邪门儿的东西干什么?”

    郑一没说话。于是车里安静了半天。

    陈攻又问:“恶报是啥呀?”

    郑一深情的第二人格下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你好奇我以后会怎么死?”

    陈攻脸上有横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却又别过头去冷笑:“……挺好奇的!”

    “嘿嘿……那你得给我这个机会证明啊!”

    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嘴上占着陈攻便宜,可陈攻这次却听得发怔。

    脑门被郑一惹得发了烫,陈攻灭了烟转回头来:“如果你跟我表白的那天,我当下就答应了你——你打算怎么办?”

    郑一回想起那段乌龙——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在这个关头下又不能老实说,想了想郑一找了个不算撒谎的答案:“会开始努力学着爱你——毕竟我说一不二!”

    “那……”陈攻果然问出了在意点:“当时的杨翊呢?”

    “那件事,你当我是糊涂了吧……我不是想脚踏两条船,这个事情问题的突破点在你,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你当我不懂事吧!”郑一也灭了烟:“太久没爱过、也没被爱过的时候……会迷糊,会盲目期待爱。那时候他说他爱我,我就信了——陈攻,其实我惦记你很久了……比你想象的要久;只不过那时候我没想明白我自己那么在意你的原因是什么……你对我冷漠,我就气得跳脚;听说你侵……纠缠别人,就觉得我咋轮不上这好事儿;看你被……欺负,我又想保护你——你帅,我就见色起意——你别嫌我肤浅,感情这事儿就这么肤浅;哪就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那么多感天动地的由头了……嘿嘿。”

    陈攻发出一个没那么冷的冷笑,“你‘轮不上这好事儿’——你这三观,说给别人要挨骂的!”

    “骂吧。”郑一也冲陈攻笑,笑了一下又突然笑得很别扭,把头转向窗户去。

    陈攻知道他好像哭了。

    “我那天突然冲你表白啊……不全是因为被你抓包了房卡的事儿——这事儿我编啥幌子,都比表白来得聪明!”郑一抽鼻子,抹着热血男儿难受的泪:“那天我看见你在偷偷整理你妈妈的户籍注销手续——我知道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就特别怕你孤独,想安慰你;可我们之间太远了,我够不到你……我想让你知道还有人爱你——哪怕是你的仇人。”

    郑一刚刚可能下蛊了——在那簇豆大的火焰里。以至于陈攻觉得吸入肺里的那只烟,此刻都扩散在周身里作祟,连头脑也一并混沌了起来。

    解了安全带,陈攻向郑一这侧靠近了些,探手掰着郑一的下巴逼迫他转过头来。

    郑一眼泪没擦干净,一面看着陈攻,一面还在抽鼻子。

    陈攻吻了郑一的眼睛一下——太好看了,压着眉关流着泪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

    陈攻第一次主动给的这一吻让郑一愣了好久。

    抿了抿唇边郑一咸咸的眼泪,小腹处恣肆的刺挠感让陈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隔着衣服用手指压了压结痂处;郑一的视线灵敏地捕捉到这个动作:“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陈攻没说话,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等克制过去这阵痒意,陈攻又把情绪成本转嫁到了郑一头上去——攻势凶猛的一个吻,让郑一招架不及。

    沉溺在郑一急促的呼吸声里,陈攻想:不然别追究这件事了,爱他吧。

    哪怕终会被他摧垮整个自己,也爱他吧。

    等结痂掉了,就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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