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步子停下, 钟瑜收拢搭在门把上的手指,稍稍定神之后正要开口, 面前的门被推开, 传来杜东来的声音。
“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 这里的调料味道真不错。”
钟瑜往旁边让了让,杜东来一手一个调料碟, 硬生生地闯入进来——
对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钟瑜不由在心里舒出口气, 看了看碟子里的调料,“他们家的调料都是自己做的,很健康。”
杜东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进来时两人之间的微妙, 笑盈盈道:“你要吃什么,我帮你拿?”
话还没说完, 周时放突然站了起来, 一声不吭走出门去。
杜东来这才感觉到有一丝不同寻常,带着疑惑地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心里奇怪着,也就问出了口:“周煜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
钟瑜脑子里一直徘徊着刚刚他说的话,不给他答复肯定是不行的,可她心里此时也正矛盾着,不能不去考虑他的感受, 但看到他出去的背影也知道,心情肯定不好。
可能他会觉得,被这么打断了, 正好合她的意。以后也等不到答案了吧。
虽然确实已经离婚了,但也没有到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做人也不能这么绝,毕竟同在一个圈子里,情面上理应过得去。
杜东来又追着她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本就为这件事在烦恼,又被戳中要害,更心烦意乱,随便扯了个借口,钟瑜走出门去透气。
包间跟大厅隔着一条走廊,除了服务员上菜会经过,很少有客人在这里逗留,平常都是安安静静的。
钟瑜手指划着墙壁,漫无目的走着,边走边想要怎么跟他说清楚。
其实这几个月的沉淀期,她思考了很多,也总结了很多。
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愤怒,看问题的角度变得更客观更清醒。
对周时放的态度,也从一开始深深的排斥,甚至憎恨,到现在,变淡了,也从容了。
吸取了教训。
爱自己多过爱对方,随时都能轻松优雅转身。
再也不是盲目为爱献身,丧失了自我。
她以前看到过一句话,大意是说,如果想要从一段关系中快速走出来,就要学着去忘记,去恨对方。
不断不断去沉浸回忆,去体会这种感觉带来的痛苦,只有痛苦攒够了,恨意叠加,才能反向激发人的斗志。
投入工作,或者转移注意力,等时间过去,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等到足够长的时间冷却,才能清醒地面对过去。
给予正确的判断,在往后的人生道路上,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用一种更宽广包容的胸襟,看待过去那段关系中扮演的角色。
帮助自己,清晰地认识自我。
人才真的会长大。
钟瑜经历了每一个阶段。
这段感情给她带来了很强的挫败感,在短时间之内打击得她毫无反手之力。
就好比看见苦心经营的东西轰然倒塌,在一瞬之间,她以为还能勉力强撑着,现实却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那种伤痛,是生.理.上的五级疼痛。
白天强颜欢笑,夜深人静时辗转难眠,安眠药、褪黑素、点沉香,强行让自己入眠。
只有让无尽的工作填补心的空缺,还好一点。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终于她开始放下了,开始可以回顾这过去长达十年的历程,给自己和周时放的关系画上一个完结的句号时,他又强行干涉她的生活。
他带给她的心理上的伤害,岂止是一句“我错了我会改”能弥补的?
走廊的尽头,她看到了周时放。
手里燃着烟,侧头看着窗外繁华的都市夜色。
似乎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他转过了头。
无论心里抱着什么样的情感,在面对这个人,这个熟悉到,就算他站在十米之外也能闻到气息的人,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光射过来时,钟瑜的心不可遏制地一颤。
她不自然地撇开目光,落在对面一闪一闪的广告灯牌上。
不远处传来热闹的喧嚣声,衬得他们之间安静的诡异,周时放状似无意开口,打破了难言的寂静。
“记不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吃火锅是什么时候?”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想跟她聊第一次来这里吃火锅的细节,过于直接的话题并不适合当下这个氛围展开,钟瑜侧过了头,广告灯牌从眼前消失,变成了他的脸,她笑了笑,很轻,很飘,“不记得。”
如果回答是“忘记了”,有可能是真的忘记了,但很少有人会将已经忘记的事说成“不记得”。
那只有一种可能,她是不想记得。
不是真的忘记。
“我记得,”周时放说,认真注视她的眼睛,“高二暑假,你和向晴在这里打工。”
经他提醒,有些画面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但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忆过去。
“是不是忘记了?”他问。
“记不记得有那么重要吗?”她反问。
周时放垂下眼睫,如乌羽般的睫毛盖住了眼里的落寞,喃喃:“是没那么重要。”
说话的过程中,他手指轻轻转动着左手小指上那个戒指。
钟瑜注意到这个动作,心像被针尖轻轻戳了一下,疼的很细微,却深到骨髓里。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宋雅静说起过这个戒指的来历,还记得她趾高气扬的样子,“这是我放儿哥特意根据我的手指尺寸定制的,要不是跟你结了婚,哪还轮得到你来戴?”
“戒指上刻的鱼的图案是因为我,他叫你小鱼也是因为我,因为我爱吃鱼。”
那时候觉得宋雅静简直是个神经病臆想症患者,也根本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可是很多事情容不得人去深想。
她以为根本不会在意的事情,其实别人一句话,早就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虽然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太迟了,而且显得她跟宋雅静同一个智商水平线,可她却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宋雅静爱吃鱼?”
突兀的问题让周时放一愣,莫名看了她几秒,大概想不到她是怎么联系到宋雅静身上去的。
“不知道。”他的语气极其冷淡,显然不想多提一句关于宋雅静的话题。
钟瑜点了点头。
就知道宋雅静是骗人的。
没想到自己竟还会这样在意。
心念一转,钟瑜目光定在他的戒指上,突然很莫名地问出了口,“ZY是什么意思?”
这个戒指真的跟了他好多年了,好像从他们认识起,就戴在他小指上了的。
可能她天生觉得有些事情理所当然,也没想问过,就算是热恋期里,也很少像别的女人那样,拉着男友的手总是问那一句“你爱不爱我”。
不是没有问过,只是极少说“爱”这个字眼,总觉得说出来的东西会变得廉价。
她对他的爱,做的多,说的少。
当她重新审视过去那段失败的婚姻和感情生活时,也不禁问自己,是不是她说的太少,让他没有安全感?
很多很多以前忽略的问题,一一浮现。
她不过是想通过不断审视,不断纠错,以免在以后长达数十年的人生中再度发生相同的错误。
“你说这个。”
他看了眼她,复又垂下眼,将戒指从小拇指上慢慢摘除下来,放进她手心里。
嗓音温和,舒服的声线,低低道:“钟瑜,周煜,ZY。”
他说着,缓慢地,像慢镜头一样抬起头看进她琥珀色浅瞳深处。
像在念一段富有深意,饱含感情的台词。
淡,却回味无穷。
钟瑜心脏随着他说话节奏的停顿,很轻很轻地震颤。她仰头接住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几秒,他突然轻轻咳嗽了几声,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望向窗外绀青色天际,几秒之后回过头来沙哑着一把低嗓,温柔道:“现在知道了?”
钟瑜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潮红。映在灯下惨白的面色之上,尤其明显。
回想起刚刚那几声咳嗽,不像是平常那种一般的咳嗽。
她愣了下,并没有考虑接他的话,而是脱口而出:“你感冒了?”
“嗯。”他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鼻音。
钟瑜发现他今天一直压着嗓音说话,像是怕她发现感冒了一样。
她走过去关上窗户,“感冒还站在窗口,是冻得不够厉害?”
语气带着恼怒和指责。
周时放没生气,反而靠着窗边低头笑了一声。
钟瑜瞪了眼他,不理解他为什么笑。
窗户玻璃如一面镜子,照出两人的影子,面对面站着。
钟瑜余光一扫,从窗户里看到不远处房间里走出来几个人,朝这走来。
以周煜的知名度和国民度,这个时候被认出来……
脚步声已经近了,想拉着他走,或者去哪里躲一下。
四处一看,哪里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包厢在走廊的另一边。
忽然腰上被人勾住,周时放反身将她压在墙角,后背对着走廊。
“嘘,别说话,忍一会儿。”他抱着她,身体将她完全挡住,弯着腰,额前的碎发落在她的眼睫毛上,痒痒的。
呼吸交缠着,气息里混杂着熟悉的感觉。
钟瑜脑袋一片空白,大气不敢出,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脑海中莫名其妙跳出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像是从老旧照片中找出来的几个斑驳片段。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拉着他练习刚学的舞蹈,跳着跳着就跳进了他怀里。
勾着他的脖子,突然安静下来,注视着男人弧形优美饱满好看的唇瓣,认真问道:“周时放,你跟女人接过吻吗?”
“要是没有,我可以给你做个示范。”漂亮的眼睛调皮一眨,不等他反应,垫脚便是轻轻一口咬住男人的下唇。
他“嘶”了一声,骂道:“你是狗吗?咬那么用力。”
“咦?”钟瑜舔了舔嘴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你看什么?”他眼里略带困惑。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我亲你了,你都没感觉……唔……”
一张唧唧呱呱的小嘴被他覆住,笑意一点点浮上眼底,“钟小鱼,吻都接了,你休想赖掉我了。”
……
那些脚步声杂乱的,应该是客人吃完东西了,准备出去,出口通道在他们旁边。
如果是低着头相互抱着,她是很容易躲的,但周时放还是很容易被看到,除非接吻,脸完全容易遮住,旁人也会因为避嫌,不敢多看。
越来越近了。
钟瑜浑身紧张到僵硬,手垂在身侧,不敢触碰到他。
“借个位。”周时放在她耳边低声道。
钟瑜脑袋一阵嗡嗡乱叫,不明白怎么陷入了这么尴尬的局面。
现在进也不得退也不是,只能配合着。
借位接吻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周时放那种沉浸式演技效果又欲又撩,让路人看了也不禁脸红心跳,哪里还敢在这里多呆一秒。
短短几秒的过程,却是异常折磨。
他的发丝、呼吸、气息,时不时摩擦着,脸颊贴着他的下巴擦过,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敏感而紧张,却又刺激到叫嚣。
像是被熟悉的气息唤醒身体的欲望。
钟瑜觉得呼吸困难,她微微张开嘴巴。手指被他手掌包覆,她浑身一颤,似乎注意到她的变化,周时放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眼她。
这一眼,带着浓郁的感情,像掠夺一切的,凝重的一瞥,轻描淡写的一笔,却掀起了狂风骤雨。
心脏重重的一跳。她想起那张海报,她在他眼里看到的狼性。
此刻他怀里抱着的是她。
钟瑜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
他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附在耳边轻语:“抱紧我。”
而后又低低的,带着宠溺的语气说:“哪有接吻不拥抱的。”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其实也仅仅只是不到两分钟的事情。
她哑着嗓从他怀里扬起脸来问道:“走了吗?”
耳朵、心脏噪鸣着,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能听到他低声的,带着独特的音质,说道:“再等一下。”
周时放单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额头压进怀里。
钟瑜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和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对这个味道已经熟悉,曾经很多次,都在这个怀抱里,这抹熟悉的气息中安眠。
他手掌的体温贴着她的头皮,她的心慢慢静下来,听到来自他左胸口的心脏跳动声,跳的很快。
和她紊乱的呼吸,竟是一样的节奏。
戒指在手心里,滚烫、坚硬。
耳鸣声终于消除,周围安安静静的。
周时放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周时放,”她叫他,覆在后脑勺的手掌松开了,她扬起脸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
她突然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劳什子解释一下。
应该是地区方言吧,出处也很难考究了,现在比较少出现,多见于晚清民国的一些白话文著作中,我纯粹是这类书看多了,加上很多跟家乡话相通,有时候写文会不小心夹带一些,没考虑到还有读者不懂的。
简单点说,劳什子就是“家伙、东西、玩意儿”的意思,但是比这两者的感情更浓重一点,打个比方,“你买那破玩意儿回来干嘛?”~“你买那劳什子干嘛?”
上章“钟瑜懒得生那劳什子的气。”你们也可以理解为~钟瑜懒得同那条狗一般计较。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钟瑜懒得计较那件破事。
就是加了劳什子,鄙视的色彩会更重,表达了女主的轻蔑轻视等等感情,关键是,你看不出来我在骂人!!!
当然,我写这个完全是因为顺手,没考虑那么多细节。
这就是阅读理解,要考的!!!
这么解释,能看懂吗!!!!
但是大家不要随便用,这个词因为强调鄙视轻蔑看不起,感□□彩比较重,用的不好就像在爆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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