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弥生想,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那日摩天轮上绚丽盛放的烟火,以及火光中少年炙热滚烫的言语和眼眸,是她十六年以来所见的最惊心动魄、无法忘怀的画面。
这样满溢到快要涌出来的心情,或许之后也不会再有。
可是,她还是临阵脱逃了。
一旦得到了这样炽烈纯粹的感情,就会贪得无厌,无法轻易放手。她没有能一直被爱的自信,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给予同等程度的回馈。毕竟,她对爱的认知还很浅薄,只有定义上的理解而已。
雨宫莲是很优秀的同伴,她在无形之中不可思议地被他感染,变得越来越依赖他。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冒这个险。友情可以靠共同目的和默契长久维系,恋爱却脆弱的多,一旦破裂就再难以面对彼此了。
她不想失去他。
“抱歉……我认为我们做朋友比较好。”她不想看见他失望的眼神,所以微微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砰然的烟火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尴尬冷寂的沉默充斥在摩天轮狭小的空间中。
“好,我知道了。”
当她再抬起头时,少年墨一般漆黑的瞳孔已收敛了所有情绪,他很平淡地点了点头,像是轻易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弥生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但她不能后悔自己的决定,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
那之后,他们照旧是互相协助与共同作战的同伴。雨宫莲对她的态度和其他怪盗团的同伴差不多,会恰如其分地给予关照和体贴,对于她给出的训练提升的方案也在认真努力地配合。
弥生能感受得到,莲的言语行为都仅限于朋友之间。他不会再说惹人羞恼困惑的玩笑话,对距离的把握也有所克制,两人的关系像是涓涓流水般平和融洽。
这本来应该是符合她的期待的。
只是,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莲似乎越来越隐瞒心思了。
虽然他本来就少言寡语、心思深沉,但那之后,莲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过情绪外露的一面。
即使后来为了保全怪盗团而作为诱饵被搜查队逮捕、九死一生,他也是云淡风轻地揭过,让她揪心般的担忧像是不必要一样。
原来情感关系是如此难以预测。驻足不前,反而会不进则退,渐行渐远。
直至此时,弥生才模模糊糊地明确了自己的心情。她却又明白,这是更加无意义的事。
她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更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况且,莲表现出的态度毫不在意,大概已经完全放下了,即使她现在去表明心情,也太迟了。
或许是借口。但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弥生在心里说着。
至少作为同伴,她会陪他走到最后一刻。
这样就已经满足了。
此时的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
怪盗团越过了重重考验与阻碍,终于接近了幕后真相的核心。民众怠惰的欲望以“伪神”之姿降临,将他们囚禁在自己的心牢中。
在白羽如雪覆盖的金色牢笼中,弥生回想起了一切。
记忆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一齐向她袭来,激剧的痛苦碾压折磨着每一寸神经。
弥生不由自主紧紧地蜷缩着身体,在破碎的意识将要远去之前,她朦胧地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响动。
有人……来了。
沉默地站在旁边,未言一语。
弥生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抬头了,但她知道来的人一定是他。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后,她的身体被轻柔地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来晚了。”
有如提琴般低沉平稳的、令人安心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体温,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就稀释了一大半。
“我不会再让你遭受痛苦了。”
没关系,这本来是应该与你无关的事,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在身上。
即使拒绝了,你也依然这么温柔啊。
对不起,其实我也对你……
弥生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但之前已经耗去了太多力气,此刻的安心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放任意识陷入沉眠中。
*
弥生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睡过去太久。
因为还顾虑着伪神和大家的事,她的脑海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在精神稍稍得到恢复之后,她的意识就自然而然地清醒了。
她迷蒙地睁开眼,又望见了雪白的穹顶,以为自己还在牢笼之中。但清醒过来时,弥生发现那是长长垂下的纱帐,自己则睡在蓬松柔软的大床上,被褥的触感细腻绵软,感觉是高级货。
她身处一间宽敞的卧室中,地上铺设着镶着繁复金丝的花纹地毯,室内光线昏暗,曳地的红丝绒窗帘缝隙中泄露出些许微光,仅有的桌椅台柜陈设都高雅精致,穹顶挂着大大的水晶灯。整个房间金碧辉煌,极尽奢华,如同欧洲宫廷的房间。
这里的空气中渗透着一种诡异古怪的氛围。难道她还在“伪神”营造的幻境中?刚刚看见莲的事……也是幻觉?
头还晕乎乎的,弥生揉了揉额角,正要尝试下床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莲君?”
她看见他平静从容的面庞时,内心的紧张瞬间放松下来。
雨宫莲带上门,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旁:“你感觉还好吗?”
“没关系。”弥生的回忆有些恍惚,“莲君,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被伪神……”
“别担心,这里可以放心休息。敌人不会过来的。”他答道。
那么这里是类似于安全小屋的地方吧。但是,他们两人都穿的不是怪盗装,而是冬日的常服,她被脱去的外套摆在旁边的衣帽架上。
“怪盗团的大家呢?”
“他们都没事。”
弥生感觉莲的回答透着莫名的怪异,他不像是不清楚状况,而像是刻意避重就轻,不正面回答她,这有点……奇怪。
不过,也许是现在的状况暂时不好解释。这也没什么,她知道莲自有自己的判断,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同伴们。
“那就好。莲君是来找我的吧,谢谢你帮了我。”
刚才脆弱之时他抚慰贴近的温暖和自己满溢的情感在心中掠过,弥生定了定心神,先将思维转回正事:“我们先去与大家汇合。”
她掀开被褥准备下床,却被莲按住了肩膀。
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道:“不急。你先好好休息。”
“我已经没事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已经结束了。”
“……诶?”
弥生怔怔地看向他:“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雨宫莲端正清俊的眼梢一眨不眨,落下的声音平静柔和得令人发颤。
“我和‘伪神’做了交易。”
“交易?!”
宛若被惊雷击中一般,弥生的脑海中出现了片刻空白:“这是……在开玩笑吗……?”
她下意识地拉住了莲的手臂,一心以为下一秒会看见他脸上浮现出捉弄人时促狭的浅笑。
可是。
“是真的。”莲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变。他垂下眼睫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指尖轻轻在她的手心摩挲着:“他会维持现在的世界,也会让民众承认怪盗团的存在。”
可是,不打倒伪神就意味着要世界会继续崩坏啊,莲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点呢?
弥生有些不寒而栗,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不对,是不是伪神欺骗了你?他故意给出看似有诱惑力的条件引人上钩,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齐心协力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莲慢条斯理地捏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伪神给了我合适的条件,这就是我做出的选择。”
他望向她的眼瞳墨黑深邃,暗无天光,像是透不进一丝光的窗。
刹那间,冰冷彻骨的凉意顺着脊骨流窜上来,所有的理智与逻辑仿佛都在片刻崩塌瓦解。
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她心中肆意扩散。
【他已经不是她所知的雨宫莲了。】
意识到这件事时,被握住的手也如同触碰滚烫的烙铁一般,弥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手却被死死扣住握得更紧。
她颤声问道:“……为什么?”
弥生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她一直认为,唯有莲是绝对不会屈从于命运和诱惑的。难道说,她其实从来都没真正地了解过他?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
莲静静地凝视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白润的脸颊,“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一定又会从我眼前消失。”
“是因为我?”
弥生感到愕然。所以,莲仍然对她抱有好感吗?
可是自那之后过了许久,莲对她的态度那么自然平常,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莲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想法,嘲弄似的轻笑了一声,像石子沉入深潭:“我没那么轻易放手。”
原来,莲对她抱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他们本可以心意互通的。
可她偏偏在最迟、最糟糕的时机才意识到了这点。
弥生强行压下凌乱的心神,握住他的手腕劝道:“我不会消失的,你没有必要听信‘伪神’的虚言,这是他设下的陷阱。莲君……是我最重要的同伴,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弥生并不擅长表白心迹,鼓起勇气说完这些话后,她抬头去看莲的反应。
可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她无法从那双暗夜般的瞳孔中读出更多的信息。
“留在我身边吗?”雨宫莲不带感情地重复了一遍,“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她刚要思索如何回应,那只抚着她脸的手却顺着脖颈滑了下去,指尖轻轻一挑,漫不经心地扯开了她衣领口系着的丝带结。
弥生瞬间怔住了,感到血气上涌。
他的手还在不疾不徐地往下探,从上到下一颗又一颗地解开衬衫的衣扣,眼看着胸口那颗快要松开,她紧张地攥住了他的手阻止他。
“等等,莲!你在想什么……?”
莲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对她拙劣的推脱失去了耐心。他按住她的肩膀猛地向后一推。
弥生毫无防备地被扑倒在柔软的床垫上,她因为脊背的冲击而闷哼了一声,但紧接着贴上来的胸膛更令她手脚僵硬措手不及。
莲单手压制着她的双腕,另一只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身。他将下颌搁在她的颈窝,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了过来。
“你看,你总是这样暴露给我可乘之机,可一旦我靠近一点又会被你推开。我完全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温柔魅惑的、低沉的声音如小锤子般一下下敲打着心口,压在身上的重量和拂在脖颈耳畔的灼热气息令她呼吸困难。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把你留在身边而已。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你都不肯对我敞开心扉。”
“我只能这样做了。”
他的体温和吐息愈发滚烫,柔软的唇一下下地啄吻着她的脖颈、耳畔、脸颊,流连辗转,最终不解渴似的印上她的嘴唇。
因为被紧紧桎梏着,弥生几乎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喘/息着。他的情感和欲念挤压着她的思维和身体,将她卷入了无法逃脱的漩涡。
从来到这个房间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法离开了。
“这里是我为你搭建的殿堂。你可以安心地留在这里,不用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回忆。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又平静,像是努力抑制着情绪。
弥生意识到了。
其实,真正受伤的、感到痛苦的不是她啊。
是她一直逃避自己和他的感情,不肯给予他信任。明明说要将他视为同伴,却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内心的痛苦。
太差劲了。
【全都是她的错。】
“莲君……对不起,莲……”
少女的眼角沁出泪水,想要说什么,话却全都哽在了喉咙。
她说的话,他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他也一定无法相信她。
“害怕吗?”
莲稍稍与她分开了些,凝视着她的脸。“你会讨厌我吧。”
虽然像是惋惜似的感叹,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没关系,你已经是我的了。”
莲摘下眼镜丢到一旁,如海底般幽深黑暗的眼瞳温柔地将她囚禁其中,“我会轻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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