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还在假意推辞,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思考着皇帝这是什么用意。
假如她是个皇子,那么想都不必多想,拼死也要拒绝。无数小说电视还有历史教训都告诉她,没有任何皇帝喜欢觊觎自己权力的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谁能保证皇帝这么做不是出于一种试探呢。
然而她只是个公主,女人在这片土地上天生就处于极度劣势,基本上不可能像男人那样登堂入室,获得理所当然的权力。即便是过去有过不少手掌大权的女性,她们的权力大多并非来自自身,而是依靠她们的丈夫和儿子。一旦男人要把这种权力收回,女性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抗衡的力量的。
于是她衡量了几秒钟后,就半推半就的顺从了,被那个太监恭敬的扶上了停在城门内部不远处的那辆被漆成明黄/色,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乘坐的銮驾。现在她的处境不太妙,这样做至少明面上可以证明皇帝对她的宠爱,可以威慑一番那些观望的人。毕竟当初皇帝之带走了唯一的儿子英王,却把她丢在长安不闻不问。王微从来不吝以最坏的预测来衡量其他人——搞不好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就是皇帝不在乎公主的铁证。
“起驾!”
服侍着王微在车内坐定,太监拖长了嗓门高喊了一声,前方数十人组成的仪仗便率先开路,后面以及两边簇拥着的各色太监宫女以及手持乐器的乐队也紧随马车,一路吹吹打打,闹出了好大的阵仗,引得不少人从两边的建筑里偷偷探出头张望。
说是銮驾,其实不过就是个装饰得比较华丽的马车,顶上装着被涂成金色的顶,四角缀着七宝璎珞,门口挂着金色绣有龙纹的帘子。但大是真的大,足足用了八匹马拖,坐在里面感觉像个小房子似的,完全能让王微打几个滚儿。
銮驾两边挂着竹帘,隐隐约约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外面那些手捧各色香炉宝盒的宫女太监,王微不敢乱动,双手伏在膝上老老实实的坐着。一想到即将见到皇帝,她的心跳就变得有点快,确实挺紧张。虽然当初她细心观察了一番梅儿和其他宫女的言谈举止,偷偷模仿学习了一下如何行礼,可是依旧担心会不会被看出破绽。
想到这里她就情不自禁的伸手到衣袖中摸了摸那面镜子,好歹又有了点底气。
“遭了,李淮该不会趁机溜了吧?”
忽然想到了被遗忘的李淮,王微急忙把脸靠近竹帘,想看看他有没有跟在后面,可惜碍于角度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仔细想想他要是溜了也好,不然皇帝多半会把他扣下,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岂不是害了他。
这么一路忐忑不安的走过长长的石板街道,进入了看起来还算是有点气势的几道宫门,便来到了皇帝暂住的行宫。马车停下后,王微矜持的伸出一只手,被那个太监扶着下了车。回眸间依稀看见李淮远远缀在后面的身影,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虽然只是一座行宫,但看上去规模不算小,一眼望去连绵不断一大片。貌似整个行宫依山而建,亭台楼阁坐落在茂密的树木山水之间,想必要是遇到下雨起雾的时候,一定云雾缥缈很有点蓬莱气象。
王微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就被那个太监拉着脚不沾地的从东边的侧门进了一座前殿,随后就是弯弯曲曲的走廊,偶尔还要爬台阶上坡。和满城死寂荒芜一片的长安不同,这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地上的石板被擦洗得闪闪发亮,几座用来乘凉的凉亭挂着的菱纱崭新洁白,在微风中飘动。走廊外的庭院里,偶尔看到的石桌上摆放着棋子棋盘,好像刚刚下棋的人才离去。数不清身穿宽袍大袖披着长长帛带的妙龄少女,云鬓高束,像一群优雅的仙女,点缀在楼阁之中,时不时能听到她们远远传来的笑语歌声。
越看王微就越觉得气闷,渣爹皇帝过得很是逍遥快活嘛,国土都丢了一小半,一点都没感受到他着急担忧。她不由得想到了偶然看到一位诗人所写讽刺南宋的诗句:“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问题在于渣爹想当宋高宗就算了,她可不想跟着一起倒霉啊。
偏偏她还什么都不能表露出来,免得被身边这个絮絮叨叨一直说着皇帝多么思念她担忧她的太监给看出来,只好低着头不吭声。
曲曲折折走了十来分钟,总算是到了一座宫殿前面。这座宫殿修建于一片湖泊之上,三面环水,满是莲花荷叶,只有一条回廊相连。背后依山,密密麻麻的盛开着粉红色的大片花朵,那么远就能闻见一股花香。宫殿上方悬挂着一块牌匾,高书“水晶帘”三个大字。而宫殿四面都只有半墙,挂着一片片竹帘,此刻都全部垂放下,看上去像是个专门用来乘凉的地方。
两个穿着浅绿色拖地踝肩长裙,外面罩着半透明大袖纱罗衫,满头珠翠的少女就站在门口,见到王微一行人过来,急忙蹲身下拜,口称拜见公主千岁。王微见她们二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不免多看了几眼。不料却被身边的太监误会了含义,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二位是圣上到了邺城后新纳入宫的才人,千岁才觉得眼生吧。”
王微一阵无语,看起来这对应该是双胞胎的少女充其量就比她大一两岁,渣爹不是来避难的吗,这样都还有心情娶小老婆,她感觉大唐药丸,甚至怀疑起自己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见他是不是出了一记昏招。
这对少女行完礼后,便垂着头为她打起了帘子,王微一边纳闷皇帝的小老婆怎么干着通房丫鬟的事,一边在心底酝酿感情,走进了殿中。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不管看见皇帝长成什么龌龊样儿也要忍住。估计不是肥笨如猪,便是肾虚气短的模样吧。
没等她出身,那个太监早就喜滋滋的抢先一步高声道:“陛下,您看看,这是谁来了。”
殿中布置得很简洁,一应家具摆设都是竹制,地上铺着像是榻榻米一样的东西,一张长长的卧榻就摆在东侧,边上是一架绘制着侍女图的屏风,几个打扮得和外面两个才人差不多的女子手持着长柄扇慢慢的一下一下扇风。而正从那张卧榻上匆忙坐起身的中年男子,没有意外的话就是天天被王微吐槽的渣爹皇帝了。
出乎意料,他长得既不丑陋也不痴肥,除了面色有点发青,可以算得上是清隽。如果给他换身衬衫西裤,再带个眼镜,很符合王微心目中大学教授的形象。他没有带着头冠,身上也只是穿着一件青色的家常袍子,此刻正两眼含泪,满脸愧疚,看着王微,那眼泪顿时就不要钱的流了下来。
“长乐,阿爹……阿爹愧对于你啊!”
说着他就一把扯住王微的衣袖,开始嚎啕大哭,非常没有形象的还流出了鼻涕,殿中其他人早就跟着一起掩面而哭,特别是那个太监,哭得情深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微是他女儿。只有王微为着画风清奇的会面一阵发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帝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形象呀。
想附和着跟着哭几声吧,看着皇帝涕泪纵横有点恶心,她还真的哭不出来,到底她又不是什么专业影后,做不到泪水收放自如。无奈之下只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把脸强行埋在皇帝膝上,干打雷不下雨,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唉,失策了,早知道她就该学习那些宅斗文,找块涂了薄荷膏的手帕随身携带。
皇帝沉醉在自己的哀痛之中,完全没注意王微着着急的演技,一边抽泣一边摸着她的头,颤抖的问:“长乐,你可曾怨恨阿爹?”
王微立刻充满求生欲的回答:“女儿的命都是父皇给的,岂会有怨恨之情!”
“是阿爹的错,不该将你独自一人丢在城中,事后又不敢面对,迟迟不敢接了你来……长乐,你不要怪阿爹呀!”
王微哭得那叫一个悲惨,言语间充满了真诚:“阿爹,女儿没有,能再见阿爹一面,女儿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怪您,不是您的错啊。”
话虽如此,王微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怨:这皇帝是不是脑残啊,都干出这种事情了还敢大着脸叫被抛弃的女儿别恨自己,渣得浑然天成叫人吐槽无能。也就因为她是个女的暂时拿他没办法,但凡是个男的,不夺了他的皇位弄死那个心肝宝贝的小儿子,那口气能出吗?
不过想想她要是个男的,估计皇帝也不会丢下她跑路了,唉,这该死的重男轻女,公主又怎么样,在皇帝眼里一样是个不值钱可以抛弃的玩意儿。
她装模作样,借着皇帝看不见她的脸,假装擦泪,拼命把两只眼睛揉红带了点泪水,看起来像哭过一场。又是赌咒发誓又是表明心迹,至少目测是把皇帝给糊弄过去了,皇帝终于停下了哭泣,一边的宫女急忙去端水给他们二人洗脸收拾。
皇帝依旧充满内疚,拉着王微的手不肯放,心痛的一个劲儿说她吃了苦,瘦了好多,吩咐身边的人赶紧准备好各色赏赐补品,要给她好好的补回来。王微急忙下拜感谢皇帝的赏赐,并且通过这件事确认了那个太监果然就是钱葆。
按理说哭了一场就该让王微退下了,但皇帝却还是拉着她,非要她坐在身边的卧榻上,絮絮叨叨的询问她最近的经历,表现得好像真的是一个充满关爱慈祥的老父亲。
王微看见钱葆一个劲儿的对她使眼色,心中冷笑。她当然不会那么傻,在皇帝面前不加掩饰的告状,说江流和李宰相是怎么对待自己的。虽然皇帝好像还不错,对她有点真心的怜爱。但和局势以及现实比起来,她这个公主又值多少钱。
何必当面戳穿真相打脸呢,皇帝又不能下令把江流抓起来砍了,就冲他缩在邺城死活不肯回长安主持朝堂的德行,就知道他软弱胆小,不敢惹事,王微从头到尾都没指望他给自己出头。
她笑吟吟的编造了一番说辞,只说好的,把长安吹得一片和谐,文臣武将,个个都是忠臣,对她自然更是尊敬无比。她觉得这么假的说辞应该连弱智都骗不了,结果皇帝真的就信了,还捻着胡子深有感叹:“众卿家果然都是好的,这样朕便放心了。”
王微忍了又忍,才没开口喷他是个弱智——妈呀,就这皇帝,她要是节度使她也想造反,不造反感觉都对不起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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