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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被林舜华夫妻收养的时候才两岁,那时她的左耳就已经有听力问题了,是在一场车祸中造成的。而那场车祸,夺走了她亲生父母的生命——现在来说,应该是江有梨的亲生父母。
她在那场车祸里反而伤得最轻,出院后就被送进福利院,没多久林舜华夫妻将她收养,给她取名林听。
直到十六岁那年,被真正的亲生父母找到,带回江家。
这七年来,林听不是没有和养父养母联系过,只是没见过面。
江和良和容茜还是挺通情达理的,再怎么说,林舜华夫妻俩都给他们养了女儿十几年。
林听原本想着给养父母和林枝一个惊喜的,结果把自己也给惊喜到了。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等哭够了转头一看,林舜华靠在椅子里看着她俩哭笑不得,林枝一张脸板着,没什么表情,把打好的饭放到林听面前。
“笑笑笑,笑什么,拿纸给我。”万琪吸了下鼻子,没好气地朝丈夫伸手。
林舜华好笑地摇摇头,把抽纸推到她面前:“你说你这一哭,把温馨的气氛毁成什么样了。”
万琪刚擤完一包鼻涕,闻言作势拿鼻涕纸砸他。
林听哭得鼻头红红,家里重新装修过,养父母脸上有了一丝岁月的痕迹,林枝也长大了,整个家模样大变。可看着养父母相处的这一幕,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夫妻俩最关心的无非就是林听这些年在亲生父母身边过得怎么样,这一餐饭吃得很慢,大半时间都用来聊天。
“我们跟你爸妈有聊过天,我们不是说不信任你爸妈,只是……”万琪微微皱眉,“跟你抱错的那个孩子,一直在江家吧?”
林听安静一秒,夹了根青菜,说:“嗯,毕竟她父母已经……”
江有梨的亲生父母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
所以林听能够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江有梨却回不去,只能继续留在江家。
“那这是把你置于何地啊,”万琪替女儿意难平,她性子烈说话直,“没了亲生父母,不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怎么着都有别的亲戚吧?她已经享受了十几年你应该享受的人生——”
“阿琪。”林舜华出声制止她即将变成口不择言的话。
万琪话头一停,烦躁地叹口气,夹了块糖醋排骨给林听:“算了不说这些。来,都多少年没吃到你爸做的菜了,多吃点儿。”
芭蕾舞演员需要严格控制身材,林听只要了这一块,把万琪夹来的第二块转夹进林枝碗里:“我吃一点就够了,枝枝多吃点吧。”
林枝从刚刚起就没有插过话,看见落进碗里的排骨,这才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林听一眼。
林听冲她眨眨眼,笑了一下。
林枝:“……”
对比之下,反而林听更像个妹妹。
万琪一看她碗里几乎都是素菜,愤慨变成心疼:“我知道你们跳舞的要控制身材,但你这么瘦,吃这么少,饿了怎么办?”
“我买了点低脂饼干,”林听说,“饿了的话适当吃一点点就行。”
万琪还是满脸心疼。
林舜华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妈,每次看你的表演视频都恨不得把脸怼屏幕上盯着你看,每次都说你比上回又掉了几两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专职卖猪肉的呢。”
“你看闺女这么瘦你不心疼?”
“疼,当然心疼。”
林听这些年参加的演出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有的官方会录下视频,有的没有。
但只要有视频的,林舜华夫妻俩没有一场落下的。
不能陪在女儿身边,也会以另一种方式见证她的成长。
话题转过几转,外头天色渐暗,吃完饭,餐桌上话最少的林枝还是板着一张脸收拾起碗筷。
林听起身帮她,女孩儿动作一停,而后一把夺过林听手里的筷子:“能别添乱吗。”
屋内沉寂一瞬。
这是林听进屋后,林枝对林听说的第一句话。
语气不太好。
刚离席的万琪皱了皱眉,轻斥:“好好说话。”
林枝绷着脸,收拾碗筷的动作怄气似的:“我怎么没好好说话?”
万琪还想说什么,林舜华笑眯眯地推着她去客厅:“你才是别添乱了,你一直霸占着听听,枝枝想跟姐姐说两句话都没机会,还不许人有点儿小脾气了啊。”
林枝:“……”
脸色更难看了。
林听觉得,这个妹妹还是跟以前一样。
林枝是在她四岁那年出生的。她不是林舜华和万琪的亲生女儿这件事在家里不是秘密,林枝从小就知道。
林枝长相随林舜华多些,面部轮廓分明。
这会儿绷着张冷脸,更凸显出眉眼间的英气。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林听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搭手,就像个幽灵似的跟在她身后晃,最后跟进了厨房。
重新装修过的厨房进行了一些改造,空间比原来大,林枝放下碗筷一个转身却说:“你能不能先出去?不做事还在这里占位置。”
林听哦一声,看向洗手池旁边的碗……
“你别添乱。”又是这么一句话。
林枝拧开水龙头,洗碗的手法利落中带着暴躁。
女孩儿抿着唇,浑身萦绕着某种不爽。
林听站在旁边歪了歪身子,问她:“你在生气吗?”
林枝面无表情地刷碗,没理她。
洗好的碗还沾着水珠,林听视线搜寻两下,指指挂钩上的一块布:“擦碗是用这个吗?”
陶瓷碗碰撞的声音不太客气,林枝把洗好的又一个碗摞上去,脾气挺大,拒绝沟通。
林听取下那块布,拿起刚刚摞上去的碗。
就在布子即将碰到碗口时,手上的布猛地被人抽走,林枝取下另一块塞进她手里,用不耐烦掩饰着口吻中的认输:“你瞎吗,那个那么脏,能用?”
看了眼手里被替换的布,又看了眼转头接着洗碗的林枝,林听弯了弯眸,和她分工合作起来。
弯腰把擦干净水珠的碗和盘子整齐地放进碗柜里,洗手池的水声停了。
安静了大概有三秒,林枝忽然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听抬头。
女孩儿把擦干净的最后一个碗递给她,微垂的视线复杂地看着她。
在林枝的记忆里,林听总是哭泣的模样,要么就是仿佛下一秒就要哭的模样。
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太懦弱了。
弱得周围所有人都得护着她。
林听接过那个碗放进去,合上碗柜,说:“当然呀,时间又不会停下。”
时间不会停下,万物都在变。
人也是。
林枝张了张唇,片刻后又阖上,转身走出厨房。
“……挺好的。”她轻声说。
-
阔别七年,一家人聊天聊到很晚,还是林枝最先受不了,指着墙上的钟强势打断:“能不能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
林舜华抬头一看,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哟,都这么晚了。”
林枝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一脸死气沉沉。
万琪说:“听听别走了吧,在家住下。”
林枝:“她那屋都成杂货铺了。”
“这有什么,你俩睡一屋。”
林枝这回是真翻了个白眼,冷笑:“我睡客厅。”
万琪瞪她一眼。
林听却有些出神。
平时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睡着了,说来也奇怪,她睡眠明明很浅,可这几天池故回家的时候她完全没被吵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适应环境后睡眠质量变好了。
现在回去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遇到池故。
“听听?”
“啊?”林听回神,“怎么了,妈?”
万琪耐心重复:“我刚刚说,这么晚了,你今天就先别走了,在家里住一晚上,睡枝枝那屋,明天我跟你爸把你那屋收拾出来,你想回来住随时回来,怎么样?”
林听不仅回到宣城,还要在宣城长住,林舜华和万琪为这事儿都高兴了一晚上了。
万琪还在为时隔七年的家庭大团圆又要热泪盈眶,就听林听说:“我今天还是回去吧……改天再回来住。”
“为什么?”万琪试图挽留。
“我……”
林听话还没说完,林枝像是巴不得她走似的,当机立断道:“想走就走想住就住,妈你别难为人,我送她回去。”边说边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干脆又利落,“爸,车钥匙给我。”
林枝比林听小四岁,今年十九,现在大二,已有驾照。
“你这当妹妹的一天天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万琪皱眉,却没阻止林舜华把车钥匙给她。
万琪舍不得女儿,在门口拉着林听说了些有的没的,主要目的为不死心地暗示她住下来。
林枝听得白眼直翻,直接合上大门,强行结束了拖拖拉拉的临别闲聊。
林听很少熬夜,上车没多久困意就上来了,只记得自己应该迷迷糊糊报了个地址。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
“醒了?也好,省得我再叫你,”林枝说,“赶紧下车吧,我也得回去睡觉了。”
林听缓慢眨了眨眼,稍微醒过一点神来,仍是半懵懂地应了声,解开安全带下车。
梅雨过后就是炎夏,这几天气温往上爬,晚上倒是留了点情面,风稍显柔凉。
和靠在洋房门口的男人对上视线,林听感觉这风还突然有了提神醒脑的功效。
她怔了怔,一下子清醒了。
池故颀长的身形靠在门边,指间夹着一根烟。
路灯的光斜斜铲进屋檐,将他的面容也分割成明暗两块。
林枝摇下车窗打了声招呼:“池故哥。”
夜间静谧,隔着一段距离,男人低低应了声,被风吹得有些淡。
林听看见池故的一瞬间清醒了没到一秒的脑子又陷入半乱不乱的浆糊状态里,没怎么注意到林枝对他的熟稔,以及不意外。
车子绝尘而去,拦在她和池故之间的东西顿时空了。
小院的门没锁,林听推开走进去。
猩红的火光微闪,昏暗下,池故静静地看着她走过来。
他像尊雕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脸上情绪不辨,只看着她。
池故的视线对林听来说总是灼人的。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在门口,也在他身边站定,从包里掏出钥匙。
手半抬,钥匙却迟迟没插进锁孔里。
好一会儿。
“这么晚了……”小姑娘轻软的声音打破这份寂静,“你怎么在门口站着啊?”
等了小几秒。
“抽烟。”池故这么回答道。
凌晨一点,在家门口杵着抽烟。
林听觉得这怎么想怎么诡异,如果不是自知她现在和池故之间的关系,和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下车看见他的时候她都要以为——他是在等她。
捏着钥匙的手紧了紧,林听心跳乱了一下,赶忙把这个胡思乱想压下去。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冒起期待的小泡泡,她小声嘀咕:“抽烟为什么要在外面抽啊?”
池故:“我不喜欢屋子里有烟味。”
顿了顿,淡道:“二手烟,伤身。”
……哦。
林听长睫微垂,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对抱有期待的自己感到不争气,嘟囔:“那不如干脆别抽……反正伤都伤了。”
池故一顿。
风吹过,带着沉默填满空气。
短暂安静。
“因为不抽……”他的声音发压得很低,也很轻,被烟雾缠得微微发哑,“或许会更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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