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似锦从来不怕尴尬,打量四周,预备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
外面春寒料峭,舱房里却甚是暖和,旁边的古玉香炉内轻烟袅袅,焚着极好闻的速水香。
周似锦却是知道许凤鸣一向有些怕冷,她觉得舒适,许凤鸣应该会觉得有些冷,便轻手轻脚从阁子里拿出锦被,展开后盖在了许凤鸣身上,还特意把许凤鸣穿着白绫袜的脚也用锦被裹住,然后坐在榻边,隔着锦被为许凤鸣按摩双腿。
她记得清清楚楚,许凤鸣背部和双腿冬天和初春经常会疼痛,有时候会疼到弯不下腰走不动路的地步,每次许凤鸣一疼,就会让周似锦去给她按摩。
许凤鸣看罢书信,看向周似锦,见她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自己看,便挑衅道:“白又胖,你看什么看!”
周似锦如今夙愿得偿,见到了十六岁时的许凤鸣,恨不得感谢满天神佛,与全天下和解,就连最厌恶的忠顺伯夫人她都愿意拥抱,因此即使许凤鸣叫她最讨厌的绰号“白又胖”,她也不生气,大大杏眼中似有星光闪烁,满心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了:“我瞧姑娘好看......对了,姑娘,你唇上涂的是什么香膏?很衬你的肌肤呢!”
许凤鸣五官清而不丽,俊而不俗,肌肤细白如瓷,原本已经够好了,一旦严妆示人,便让她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瞅了她一眼后,许凤鸣拿起雪白的帕子,在唇上用力抹了好几下,擦去了唇上涂的香膏,露出了浅粉色的嘴唇。
她的嘴唇微启的时候肉肉的软软的,非常孩子气,可是抿嘴时却又变得薄而锋利。
周似锦觉得她的唇很特别,是清冷高贵冷漠疏离的许凤鸣最温柔的地方,令周似锦老想伸手摸一摸,试一试手感。
许凤鸣累得难受,把帕子撂在一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大年初一赶到京城的,一到京城就马不停蹄安排布置,实在是挤出时间来见周似锦的。
周似锦发现许凤鸣眼下隐隐有些青晕,分明是刚熬过夜后的模样,便放松了力度按摩着。
又按摩了一会儿,见许凤鸣似乎是睡着了,周似锦便不再按摩,坐在榻边看着许凤鸣,直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许凤鸣忽然开口道:“你出去吧,崇宁公主在外面等你。”
父皇下午会去金明池行宫看他,他必须回去了。
周似锦知道欲速则不达,轻手轻脚起身。
走到了舱门前,她忍不住回头轻轻问道:“你为何来京城?”
前世许凤鸣可是三月初一才到京城的,这一世为何这么早就过来了?
许凤鸣没有说话。
周似锦看不够似地看着她,又补了一句:“元宵节夜里走百病,我去狮子街国公府看你。”
等簌簌的裙裾声消失了,许凤鸣才睁开了眼睛。
按照计划,他这时候本来不该来京城的,可是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周似锦死了,死在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手里。
那男人踩着周似锦上位,却又亲自毒死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周似锦。
而在梦里他一直以为周似锦得到了她想要的,过上了她向往的贵妇生活,幸福美满快活。
许凤鸣这次提前进京,就是想亲自出手,好好给周似锦挑一个好男人,让她风风光光嫁过去。
周似锦眼神太差了,又傻乎乎的,容易上男人的当,他以后还是得管着她。
待甲板上空无一人,海棠花榭中的众女眷这才齐齐吁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屏住了呼吸。
周倩兮默默注视着空荡荡的甲板,犹自沉浸在方才那一眼带来的冲击之中: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女子?
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她也说不出美在哪里,就是觉得天神一般,让人想要跪倒膜拜......
一向温柔可亲的蒋瑜难得的面无表情。
若是这许凤鸣真的要入宫参选太子妃,谁还能争过她?
这样的人,会让人自惭形秽,想把她拉下来,往她身上泼脏水,辱骂她,践踏她,否则没法纾解被全面碾压的痛苦。
不过蒋瑜想得开,即使太子妃之位她抢不到,奉仪、昭训、承徽、良媛这些太子妾室的位置,她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周盼兮一直抬手捂着胸口,眼睛亮晶晶,这会儿才开口问周夫人:“母亲,方才那位神仙姐姐便是许二姑娘么?她可真好看!”
周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便开口道:“自然是许二姑娘了。许二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那容颜气质身份气度,与皇后娘娘自然是极像的。”
周盼兮抬头看向周夫人,眼神中带着询问。
周夫人微微颔首:“皇后娘娘仙姿绝世气度高华,人人皆知。”
许皇后虽然性格孤僻不近人情,可是容颜气质自是没话说。
蒋珠反应很快,拉着周盼兮质问道:“盼兮,你庶姐怎么会认识许二姑娘?”
众人也都想问这个问题,闻言都看向周夫人、周倩兮和周盼兮母女三人。
周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家大姑娘先前在泽州亲戚家长大,泽州官场能有多大,总有见到许二姑娘的机会,承蒙许二姑娘不弃,小女有幸成为许二姑娘的闺中玩伴,因此结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众女眷虽然心中依旧疑惑,却也没什么话说。
崇宁公主身边的女官走了进来,代崇宁公主主持,请众女眷归座,宣布宴会开始。
公主府的宴会,自然是精致完美,别有风味,就连宴会上的酒,也是珍贵的玉梨春,众女眷都很尽兴。
忠顺伯夫人和周夫人因为是亲姐妹,被安排在了一席,与她们同席的那两位贵妇,一位是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一位是苏贵妃的娘家嫂子镇南侯夫人。
韩夫人一向爱好八卦快言快语,见都开宴两刻钟了,崇宁公主这做主人的还没有回来,而且许二姑娘和周大姑娘也没有过来入席,按捺不住,便低声问周夫人:“周夫人,许二姑娘这时候来京城,会不会是为了东宫选妃?”
周夫人摇了摇头:“我不知。”
镇南侯夫人用鼻孔“嗤”了一声。
忠顺伯夫人倒还罢了,一直端坐如仪,周夫人和韩夫人却都瞅了镇南侯夫人一眼,然后都低下了头。
苏贵妃所出皇长子庆王林嶂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聪慧灵敏,身体也甚是康健,如今在文华殿读书,曾被洪武帝称赞文采出众,读书有天分。
庆王年纪不大,却已经儿女双全,王妃生了一儿一女,两位侧妃共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与庆王相比,皇太子林岐如今才十六岁,身体羸弱,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见过他,这几年更是从未出现在人前,连洪武帝也从不提让皇太子出阁读书之事,谁知这皇太子能不能担负起大周帝国的未来。
正因为如此,如今苏贵妃及其身后的镇南侯府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镇南侯夫人似没注意到周夫人和韩夫人的反应,尝了尝面前的那盅佛跳墙,然后道:“佛跳墙所用材料繁多,我却最喜这里面的海参,海参补肾益精,滋阴养血,常常食用,利于生儿育女绵延子嗣,咱们勋贵人家,讲究的可不就是多子多孙,如此方可延续这滔天的富贵。”
席面上一片静寂,周夫人和忠顺伯夫人面无表情,就连爱说爱笑快言快语的韩夫人,也默默地低头用银汤匙喝汤。
这样明晃晃的暗示皇太子身子病弱没有生育能力,比不得庆王林嶂子女众多能够为皇室绵延子嗣,谁敢搭话啊!
镇南侯夫人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笑着问起了周倩兮的亲事,又说自己儿子今年十四了,也没有定亲。
周胤是洪武帝面前的红人,若是能娶了周胤的嫡女,镇南侯府和周家联姻,庆王夺嫡也能多一臂助。
面对如此明晃晃的暗示,周夫人有些头疼,忙转移了话题。
周胤要做忠于皇帝的纯臣,不愿意在皇太子和庆王之间站队,她这做妻子的万万不能拖累丈夫。
这时候崇宁公主挽着周似锦的手过来了。
周夫人、韩夫人和忠顺伯夫人忙起身行礼。
镇南侯夫人慢吞吞也站了起来。
崇宁公主抬了抬手:“不必拘礼。”
她笑盈盈挽着周似锦,和周夫人说道:“原来周大姑娘和我表妹在泽州时便是好友,怪不得我一见她便觉得亲切得很!”
周夫人忙谦逊道:“是小女给公主殿下添麻烦了。”
崇宁公主把周似锦交给了周夫人,这才在女官和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
周夫人见同席的那三位贵妇都盯着周似锦,忙伸手握住周似锦的手叮嘱道:“你去你两个妹妹那里吧!”
周似锦乖巧地答了声“是”,又向韩夫人、忠顺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褔了福,往周倩兮和周盼兮那席去了。
见周似锦过来,周倩兮吩咐公主府的丫鬟在她和周盼兮中间加一个位子,让周似锦先坐下,又吩咐人另拿了一套碧瓷碗碟和牙箸来,自己亲自为周似锦安放了钟箸。
周盼兮见周似锦唇上香膏尚在,便知她还没有吃饭,也不多说,拿了公箸预备为姐姐布菜:“姐姐,你爱吃哪样?”
周似锦今日终于见到了许凤鸣,整整十一年的梦一朝实现,心中满溢着欢喜,眼睛都似放光,摆出预备大快朵颐的姿态来:“妹妹给我夹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盼兮见她脸泛桃花眼睛发亮,分明是极欢喜的样子,心中疑惑,却认认真真道:“松瓤鹅油卷和螃蟹小饺味道挺好,你先尝尝吧!”
她口里说着,手下动作不停,夹了几个松瓤鹅油卷和螃蟹小饺放在了周似锦面前的碧瓷碟子里。
周似锦早饭用得太早,这会儿也觉出饿了,夹了一个螃蟹小饺尝了尝,觉得甚是美味,便又夹了一个。
周倩兮见她一直吃点心,便问道:“席上有绿畦香稻粳米粥和酸笋鸡皮汤,你喝哪个?”
周似锦想了想:“我都要。”
绿畦香稻粳米粥清香扑鼻,酸笋鸡皮汤酸辣可口,她都喜欢。
周倩兮吩咐一旁侍候的公主府丫鬟给周似锦盛了一碗绿畦香稻粳米粥和一碗酸笋鸡皮汤,摆在了周似锦面前,又亲自布了碧瓷汤匙。
蒋珠早按捺不住了,见周似锦慢条斯理还吃个没完了,便“呵”了一声,道:“周似锦,听说许二姑娘挺待见你的,她怎么不陪你过来呀?”
周似锦放下汤匙,用帕子拭了拭唇,仪态甚是端庄:“我能见许二姑娘一面,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敢奢望她陪着我过来。”
蒋珠:“......”
她以为周似锦会借许二姑娘来抬身价,却没想到周似锦会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一时语塞。
蒋瑜轻咳了一声。
蒋珠会意,忙又问道:“许二姑娘进京,是不是为了东宫选妃?”
周似锦微微一笑:“我不知。”
蒋珠还要再追问,周盼兮不耐烦了:“珠表姐,我大姐都说她不知道了,你还一直问个没完了!”
蒋珠知道周盼兮性子直爽,怕当场闹得不好看,只得悻悻然不再问了。
这时公主府的丫鬟送了漱口的茶过来,周似锦接过茶盏漱了口,心里也有些遗憾——方才见许凤鸣时太欢喜了,她忘了问许凤鸣进京是不是为了参加东宫选妃,而且还忘了提醒许凤鸣不要乘船到金水河上。
不过好在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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