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众人仍聚于留芳庭。
方用过午膳, 由仪吩咐人将秋日储备下的蜂蜜柚子酱兑水冲了, 用琉璃杯子盛着端来,黛玉喝酸酸甜甜的滋味喜欢, 宝玉见了, 免不得开口要与由仪讨些。
由仪因问碧月:“还存着多少?”
碧月忙道:“不多了。”
由仪便吩咐她用小罐子给黛玉装了些, 又对众人噙着笑道:“这回你们没开口, 可就只有黛玉一人的了。”
惜春凑过来与她撒娇, 宝钗迎春、探春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不时开口帮腔, 也是和乐。
那头雪霏道:“老太太屋里叫宝二爷和林姑娘、史大姑娘呢!”
宝玉和黛玉、湘云忙与由仪告辞起身, 待他三人走了, 惜春方道:“二哥哥这面色不大好, 也不知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 他奶嬷嬷这些日子总喝醉了酒去他房里闹, 从前还有个琏二嫂子从中转圜些,如今大姐儿病了,琏二嫂子也没了心思。偏生那奶嬷嬷最是说不得的,他也只能生受着了。”探春叹了口气,小口小口抿着蜂蜜柚子茶,又道:“得亏我的奶嬷嬷是最省事不过的了,若如二哥哥的一样,我也不知要怎么闹心呢。”
“奶嬷嬷奶嬷嬷,拿血化奶喂了我们一场, 少不得要尊重着。”宝钗徐徐叹道:“只是宝玉的奶娘也太不省心了一些。”
这话不过是个插曲,不多时宝钗房里的一个嬷嬷过来说有管事回话,宝钗便对着众人歉意地道:“我得走了。”
说着起身,披着一顶雪白的狐裘徐徐离去,好一派端庄大方的雅致风姿。
于是这话头转过来就到了宝钗身上,因说起马上就是宝钗的十五岁生日,三春讨论着要送给宝钗什么做生辰礼物,再说起薛蟠伤势虽好转写,却又添了旁的病症,日日瘫在床上汤药不离口。别看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八卦起来可比街头大妈也不差什么。
再说到湘云,探春、惜春两个好些,迎春却徐徐叹道:“湘云总爱黏着宝玉,我看老祖宗也不大欢喜。”
探春稍稍拧眉,倒没说什么。惜春却轻嗤一声,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挺大个人了,也不是分不清口音的年纪,总‘爱哥哥、爱哥哥’地叫着。”
这话算得上是犀利了,探春、迎春心知她不喜湘云,迎春道:“湘云也是个可怜人。”
惜春一挑眉:“林姐姐就不可怜了?不说林姐姐和二哥哥有婚约,就是咱家住着的这些,二姐姐姨娘早早去了,不可怜?三姐姐你亲生姨娘是那个样子,不可怜?我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常年不在身边,不可怜?宝姐姐她支撑着家业,兄长母亲又是那个样子,就不可怜了?”
迎春探春听了这话都低头不语,由仪轻轻拍了拍她,道:“好了。”
转日,凤姐家大姐儿病退了,又是照例一番祭天祀祖、庆贺赏银,贾母命人整治了一席宴会,独家内人参与,庆贺大姐儿出痘平安。
没过两日,宝钗生辰。
凤姐儿受了贾母的嘱咐,给宝钗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
三春和黛玉、宝玉、湘云早就送了礼物给宝钗,由仪也送了两部书给她,贾母、王夫人更是早早将一些首饰、玩器送她,宝钗早起用了薛姨妈给下的银丝面,王家也给她送了生辰礼物来。
宝钗有心奉让着贾母,席上一片和和乐乐的,偏因一个小旦闹出些不快来。
湘云一片娇憨之态,被宝玉使了个眼神便有些生气,席上一直闷闷不乐。
黛玉晚间又听到宝玉安慰湘云脂玉,更是大不乐意,迎春少不得做个和事佬一一安慰,倒是宝玉,在里头受了夹板气也没人想起他。
还是第二日,三春、宝钗、湘云坐在由仪房中说笑,那头黛玉拿着张纸过来,笑呵呵地给众人看,说是宝玉写的。
众人一一看去,都笑了。
探春道:“二哥哥这是要参禅悟道了吗?”
宝钗拧眉叹道:“好端端的,他怎么看起了这个。”
又拧眉探了一番,只含笑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让湘云大松了口气。
那头黛玉一笑,给众人使了个眼色,道:“跟我走,我保准让他收了这话。”
由仪只摇头婉拒道:“我就不去了,你们过去玩吧。”
于是众人和她道别,柳依来思上来撤了桌上的残茶,碧月见由仪眉宇间懒懒的,抬步又要往屋里走,于是劝道:“院儿里的梅花开得好,奶奶不妨出去走走。”
由仪挑了挑眉,倒是点头:“也好。”
碧月大喜过望,忙取了一顶厚厚的羽缎面料、白狐毛勾边儿的斗篷来,道:“这衣裳还是妈年前给您做的,这个时候了才有机会上身。”
由仪笑了,又问:“兰儿呢?”
碧月笑道:“天儿冷,哥儿也不爱动弹,屋里温书呢。”
“在院儿里亭子上支个暖炉,让兰儿也出来透透气儿。”由仪捧着小手炉抬不出门,吩咐道。
碧月便笑着应了,走到东厢房下就开口唤了一声,果然不多时贾兰就披着大氅出来,先给由仪行了礼,然后笑道:“年前先生留下的课业,年中耽误了许多,如今正好补上。”
由仪了然:“那个不急,不是也没差多少吗?”
贾兰一笑,自然和由仪坐在亭中赏花说笑。
不多时却有个贾母院中的丫头过来,对着二人一欠身,道:“宫里娘娘赐了灯谜,老太太让兰哥儿过去猜呢!”
贾兰闻言看向由仪,见她轻轻点头,便起身对着她行了一礼,告退后随着那丫头离去了。
贾兰去了一番回来,将元妃拟的灯谜与由仪说了,又将自己写的灯谜说与由仪听,母子二人说笑一番,贾兰见由仪似有些疲态,便道:“儿还有功课未完,先去了。”
“去吧。”由仪欣然应了,摆了摆手让他去了,自己在亭中小坐一会儿,也回了屋里,又补了一觉。
晚间宫中内侍来传谕,又给猜着了的赐下赏赐。迎春虽没猜着,但众人都知她阔朗,也无人为她揪心。
贾环却不同,看着贾环郁郁不乐的样子,探春拧眉,悄悄儿过去低语两句问他答了什么。那贾环见姐姐关心,忙将自己所答说了,探春听了后微微拧眉,好半晌苦涩一笑,轻轻安慰两句,又道:“老爷赏了我一部新书,回头给你送去。”
那边贾母又命人开了夜宴,这回贾兰倒在,贾政命他与自己、宝玉和贾母一桌,因在年里,也没考较功课,只问了两句白日里做了什么,又叮嘱他劳逸结合。
贾兰也说了想要下场一试的打算,贾政果然颇为欢喜,当即应了。贾母拧拧眉有些放心不下,到底儿子点头,她也答应了,只叮嘱贾兰身体为上,又说等天气暖和再动身,还要派些有身手的人跟着。
贾兰对二人的嘱咐一一答应了,这话题说完,屋里也安静下来。
——全因贾政在此,众人便觉拘束。
由仪和王熙凤在里间坐着,见王熙凤也全无往日妙语连珠的样子便笑了,抬手敬她一杯酒,低声问道:“大姐儿怎么没来?”
王熙凤道:“那丫头这两日闹觉,睡得早。”
正说着,外头贾政已带头猜起了灯谜,由仪和王熙凤在里间坐,听外头贾政离去之声,王熙凤虽有些疑惑,却也长长松了口气:“我的天,不怪宝玉怕老爷。”
由仪轻笑一声,就听外头宝玉清脆动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着就知道主人是如何的兴高采烈。
于是二人都笑,凤姐儿起身出去打趣两句,贾母又唤由仪,让她和众姐妹说笑,屋里的气氛一时间也就轻松了起来。
一时天色晚了,贾母觉着身上疲倦,便命众人散了。
再过些日子,宫里元妃下了一道谕,说让众姐妹与宝玉搬进园子里去住。
贾母又道:“素来是珠儿媳妇陪着姑娘们针凿诵读说笑玩闹的,姑娘们也离不了她,就让她也搬进去住吧。再有,我还寻思着另一件事。”
王夫人忙问:“您吩咐,是什么事?”
贾母沉吟片刻,道:“如今兰儿要下场科举,日后少不得有些花用,珠儿媳妇虽有些嫁妆家底,也得留着日后大用处。何况咱们家的孩子,全用娘的嫁妆算什么事情?不如就公中出银钱,给她置办些田地,让她取租子花用。”
这对王夫人来说是不痛不痒的,当即点头应了:“您放心,儿媳回去就操办起来。”
贾母忽然笑道:“我还真喜欢这珠儿媳妇,处处不争不抢的,和姑子妯娌们和睦,和你年轻时真像。”
这本是夸赞的话,王夫人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仍笑道:“是,媳妇也喜欢。”
贾母一笑,画风突转:“我现在啊,就盼着黛丫头早早嫁进来,好给我再添一个重孙子,定然和兰哥儿一样聪慧省心。”
王夫人讪讪陪笑,连声称是。
好半晌,王夫人方说起另一桩事:“姑娘们的住所可定下来了?旁的还好,稻香村一处可不好安排。”
贾母听了,道:“那是他们小孩子家家不知道好处,要我说,那稻香村才好的,虽没个什么精巧楼台的,但都说返璞归真,那个地方养气颐神最好!”
王夫人听了就笑:“瞧您这话说的,他们几个小孩子,哪有您这般的识见呢?”
贾母索性道:“就让珠儿媳妇住那儿吧,地方大,她带着兰儿也方便。”
王夫人于是点头答应了,回头众人分派园子里的住处,果然是由仪往稻香村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橘子亲亲的地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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