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澈安的宅子在京中难得的幽静之地, 宅子修建的颇有南地韵味, 处处精致, 美轮美奂。但纵然如此,其实也只是他在京中的一处落脚之地。
贾政早递了拜帖, 第二日带着贾兰登门拜访, 庄澈安和利落, 命人择了黄道吉日, 收贾兰为自己的入室弟子。
从此, 庄澈安便是贾兰的师傅, 贾兰, 也成了当今皇后疼爱万千的幼弟的嫡传弟子。
庄澈安为了这个徒弟在京中住了下来, 皇后对此万分欢喜, 时常打发膝下皇子, 也就是皇帝的嫡长子往庄府去探望, 也算是与贾兰一同学习了。
无论性格如何桀骜, 庄澈安的学问在同辈中算是无人可及了。
他在天下学子之中颇有地位,是有资格教导皇子的。
贾兰从此就随着他学习,到底是庄家的孩子,庄澈安无论在经济时务还是为官之道上都无可挑剔。或者说他这个人,除了那桀骜不驯的脾气,便是天生最适合为官作宰的任务。
但纵然如此,也有人称赞他一声:有名士之风。
由仪让贾兰顺道将那匣子给了庄澈安,只说是一件旧物,物归原主。
听说他收了, 晚上贾兰回来的时候带了两样东西,还是当年那个手帕子包着,已经是颜色极暗淡的了,却也能看出是小心保存着的。但里头包着的平安扣却已不是当年送出去的模样。
——那平安扣中有用赤金修补的痕迹,那是匠人们修补玉器常用的手段。
见到那东西的时候,由仪正赏玩一个翡翠兰花的盆景,见了也不过是缓缓点了点头,对着有些疑惑的贾兰道:“明儿休沐,你不去师傅那学习,便随着我抄两卷《清静经》吧。”
贾兰闻言行了一礼,道:“是。”
日子一天天的过,贾兰愈发稳重了下来。
成百上千卷《清静经》洗去了他身上的浮躁骄纵之气,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沉稳内敛的像个小大人一般。
只是学了他师傅的坏毛病,爱个飘逸青衫,喜个汉唐古风木屐。
尤爱雨中撑伞于茵润绿草小径中行走,甩袖抚琴动作潇洒恣意。
由仪有时看着他,便觉看到了当年的那位故人。
爱挽袖抚琴,爱放声高歌,爱撑伞踏青。少年时的她,听着木屐子踩在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便觉心中欢喜。
回头见到青衣出尘的那个人,便觉得满心的喜爱。
可惜最后战火连绵,陆氏郎君那双提笔的手终究握剑上了战场。
宋家贵女最终也挽发起兵反了朝廷。
终究一个玄衣冕旒丹陛称了朕,一手掌乾坤;一个素手执陶碗饮了孟婆汤,那战时靴履仍然变成了木屐,只是这回再没有姑娘会在听到那清脆声响后回头看他,对他嫣然一笑。
一下下踩在奈河桥上,从此再没见过那爱歪在他怀里,一手随意勾着琴弦,还要玩着他纤长手指的姑娘。
那姑娘已让绣着日月山河的长长衣摆抚过了层层石阶,给宋氏带来无上的荣光,也为这天下带来近百年的安定。
只是从此,也再没见过说要十里红妆娶她入门的陆家郎君,淡青颜色代替了当年娇艳的鹅黄,从此,她活成了他的模样。
“公子,那姑娘,你等不来了。她已丹陛称朕成了万人之上、世间之尊,日后仙逝也不会来我们这个地方,九天之上紫微宫自然有她的归宿,您就喝了汤,走吧。如今去,还能投个好胎。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得先下去走一遭了。”
“我……知道了。”无数的哀伤最终化为轻轻一声叹息。
留影石上的画面极为清晰,男子煞白的面色一下仿佛印进了人的心里。
一颗心脏涩涩的疼,那是从来最苦的一回。
之后的无数年月中,再没有一回,比那次更疼。
一声紧促的喘息,守夜的云心连忙掌了灯打帘子进来,问由仪道:“主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由仪抬手揉了揉眉心,顺着云心的力道靠在摞起来的软枕上,徐徐吐出一口长气,道:“给我倒口水来,不要茶。”
云心忙从暖壶里倒了一碗温水来奉与由仪,又道:“您这一段日子睡得不安稳,可要找个大夫看看?”
由仪端着温水慢慢饮了半碗,又摇了摇头,吩咐她:“将那柜子里螺钿小匣子中的香取出来点上。”
云心点了点头,应了:“唉,您歇着,奴婢这就去。”
说着放下窗幔端着那白玉茶碗出去,回来时捧了个轻巧的掐丝小炉,氤氲出青烟袅袅来,带着定人心神的香味。
由仪靠着软枕坐了半日,直到外头天色微微有些凉了,方才阖目躺下。
一时又是端午,王夫人与王熙凤忙着置办节礼并各家往来,贾母早办了宴,碧月叮嘱婆子出去买了糯米、蜜枣并蜜浸的葡萄干儿与豆沙、枣泥,又从园子里采了又长又宽的竹叶儿来包粽子。
——只因为这满院子的人,虽然南人不少,却都是爱甜粽子的口味。
她又结了五彩绳,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系上了,小丫头们嘻嘻而笑谢过了,最后一个给了云心,她亲手给系上,道了句:“平平安安。”
于是云心红了眼圈儿,含着泪狠狠点了点头。
院子里粽子包的热火朝天的,由仪拉着贾兰手谈两局,将孩子打了个落花流水之后看着贾兰郁闷又不敢表露出来的小表情,无奈轻笑两声,道:“走,咱们出去看看你碧月姑姑的粽子。”
“唉!”贾兰兴高采烈答应了一声,随着由仪出去了。
晚间贾母赐宴,宫中又赐了赏赐下来。
由仪得了凤尾罗两端、宫纱两匹、宫制香袋一对、锭子药两封、宫制团扇一对,贾兰另有一方端砚、两匣徽墨与四对新打的金银锞子,这赏赐在满府里都是极丰厚的了。那头赵姨娘听了靠着院门就开骂,也不敢骂贵妃,只拣贾兰的不是。
探春正在王夫人处领了宫中的赏赐出来,听了赵姨娘的骂声便道不好,回头一看,果然透过窗子就能见到王夫人在炕上坐着。
这自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
于是少不得得去赵姨娘院儿里分辨两句。
赵姨娘就在王夫人之院的跨院中居住,小小巧巧的一处院落,两三个丫头服侍着,也是仗着生育了贾环、探春两个。
只见探春过来,三言两句顶住了赵姨娘。
——她本就不喜赵姨娘的粗鄙无理,只是到底是亲生母亲,平日里私底下也关照着她母子二人些。但赵姨娘见她如此极为不喜,当下开口脏的臭的都说了出来,听得探春紧紧皱眉。
里头贾环也探头出来,探春于是不再与赵姨娘理论,只走过去问了贾环两句功课,见他答得极有条理便心生欢喜。她伸手悄悄儿将新得的几个锞子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往贾环手上一抵,又挡着赵姨娘,没让她看到。
只嘱咐:“出去玩,拿着这钱,买些书或是笔墨吃食,都是好的。”
贾环听了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悄悄道:“姐姐,我也想去科考,像兰哥儿一样,到时候你和母亲就都尊贵了。”
探春听了一愣,然后苦笑一声:“傻孩子,你和兰哥儿不一样。”
又道:“你且安稳读书,忍耐两年,等姐姐出了阁,你也能施展一番抱负了。”
“嗯!”贾环对探春这个姐姐素来是极为信服的,当下重重点头,又道:“我见街上有卖竹根儿抠的胭脂水盒儿,好玩的紧,给你买了一个。”
他匆匆下地,从炕柜里取了东西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探春,又有些不好意思:“不值钱,姐姐拿着玩吧。”
探春于是笑了,轻轻拍了拍贾环的肩,将东西收下:“谢谢环哥儿,姐姐很喜欢。”
贾环于是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姐姐喜欢,回头我再买!给你,给迎春二姐姐,惜春四姐姐,还有珠大嫂子。”
他说了一圈儿人,唯独没有王熙凤,
探春听着只觉心里涩涩的疼,眼睛也热热的,只能噙着泪点头,又道:“好环哥儿,你专心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进园子来问姐姐。”
“是,环儿知道。”贾环忙不迭地点着头,眼睛亮亮的,笑的也甜。
探春拿帕子匆匆抹了把眼泪,她手尖儿冰凉凉的,往眼睛上贴了贴,旁人看出不对来。
这头姐弟两个说话,赵姨娘自然也看到了,但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于是她虽然生气,却也没打断二人,只在那边骂探春忘恩负义,一边出了口气,一边也叫主院里知道。
端午过后,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由仪愈发不爱动弹,每日歪在屋里或是看书下棋,或是烹茶抚琴,或有时来的意趣也吩咐人风炉滚了酒持剑作舞,全看心情。
碧月到底不放心,悄悄儿嘱咐她哥哥找了个靠谱的大夫来给由仪诊脉。那大夫在京中也是有名气的,其实医术也不错,但也只说是夏日炎热,苦夏,虽有些深思不属之症也正常,只用两剂汤药疏散疏散,就可好了。
由仪不过随意笑了,嘱咐人给他些银两,让人送走了他。
那药也没用。
开的方剂再高明,这大夫,治得身上病,治不了心里疾。
总归是些陈年旧疾了,对由仪而言已是不痛不痒的了,就这样吧。
只是每年总有那一两天想到从前的事情罢了。
这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太正常了。
由仪消沉了一段日子,靠着逗弄可怜无辜的小系统幺儿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后就又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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