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听了声响忙抬头看去, 就见由仪牵着薛浔的手徐徐进来, 一举一动都满是优雅风度, 堪称世家礼仪标准。小薛浔跟在由仪身边走着,也不似平常活蹦乱踢, 反而斯文极了。
薛夫人见了心都化了, 展开双臂唤道:“团哥儿快到祖母这来。”
薛浔转头看了看由仪, 见她轻轻扬了扬下巴, 就保持着斯文的步调走到炕前, 对着薛夫人和陈氏作礼:“浔儿给祖母请安, 给母亲请安。”
“快快起来。”薛夫人拉着薛浔抱起在怀中, 笑道:“团哥儿今儿没去可真是可惜极了, 你姨祖母还特地命人备了牛乳菱粉香糕给你呢。”
薛浔道:“阿姑带浔儿吃好吃的, 下午琼枝姑姑也给做了牛乳菱粉香糕。”
薛夫人听了就笑, 见陈氏已经起身给由仪让出位子, 便招了招手, 唤同喜道:“将姨太太给团哥儿的金锁拿出来。”
同喜“唉”了一声,回身不多时捧着个小锦匣回来,打开一看,正是一枚赤金錾五子登科的金锁,正中还用金丝掐花缠着一颗莲子大的明珠,底下嵌着六颗形状圆润的红宝石。看着倒不像是新物件,只是做工实在精巧,拿出去足够一户中等人家几年的开销了。
薛夫人含笑拿在手上把玩一下,对薛浔笑道:“这是你宝玉叔叔当年戴的金锁。今儿你姨祖母命人找出来, 让我拿回来给你戴着,说是能‘积福纳寿’。”又道:“你父亲当年也是戴过的,只是那时却是你舅祖父少时佩戴的,如今已经找不出来了。”
“团哥儿快看看,喜欢这个吗?”她笑吟吟地给了薛浔,问。
薛浔点了点头,薛夫人便笑着为薛浔戴上,方对由仪试探性地道:“你姨妈今日与我说起了要为团哥儿和她家那巧姐儿定亲的事。”
由仪抬头看向薛夫人,言语中仿佛透着些无奈,她拧着眉道:“未来的薛家宗妇,一等公夫人,绝对不能有一个在外放印子钱、买卖诉讼、目无王法的母亲和一个行事荒唐的祖父。”
薛夫人一皱眉,抬头看向由仪,眼中满是不赞同道:“巧姐儿那是一等将军的嫡孙女,她母亲也是出身我们王家,如今兄长已经位列一品大员。巧姐儿何等的身世,怎么就配不上团哥儿了?你说得那些事情,京中的人家但凡有些权势的,有几个不做的?如今贾家还有个贵妃娘娘呢,不会出事。”
由仪叹了口气,道:“母亲,团哥儿未来的妻子,父亲可以不在朝中任职,她可以没有一个尊贵的出身。但是她必定要知礼、明法,要有一族大妇的担当,要能够成为浔儿的贤内助。这样的女孩儿在江南世家中不难寻找,如今浔儿身上有个一等公爵位,日后婚事不难琢磨,您何必将眼光拘泥于京中这几家呢?”
薛夫人道:“团哥儿的媳妇,能打理家事就足够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再通晓文字,最为看重的不应该是针黹女红吗?识字再多,也不过是不过个睁眼的瞎子罢了,若是没有妇德,如何能够做团哥儿的妻子?”
由仪闭了闭眼,抬手揉了揉眉间,对薛夫人正色道:“薛家如今是鲜花锦绣、烈火烹油。一等公的爵位是因为献上良种,也因为这一份功劳,薛家三代之内无需降爵,同时也不可能出仕!薛家的根基在南方,江南世族林立,百年世家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他的妻子一定要能够在其中周旋。如今并非从前了,若薛家只是寻常皇商,那些路子都搭不上,无需操心这个。可有了这个爵位,江南之地无人尊贵过薛家,若再有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当家主母,可见真就要为人耻笑了。”
“您若真希望薛家能代代都好,希望有一天能有薛氏子弟站在朝堂之上,希望江南没有人背地里拣着咱们的家事说三道四,女儿希望您能够不要再操心浔儿的婚事。”
“关于薛氏未来的宗妇人选,女儿心中已有定夺。如今薛家的家主,是女儿。薛家未来的宗妇乃是祖宗大事,女儿希望您不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
见薛夫人仍有些顽固不灵,由仪狠狠拧了拧眉,说出口的话语狠了两分。
陈氏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坐着,一言不发。薛浔仿佛也察觉出不对来,自己爬到一旁的炕上乖乖巧巧地坐着,把玩着袖口的流苏穗子,一声不吭。
薛夫人被由仪说得面色铁青,冷声问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老糊涂了?”
“最好不是。”由仪抿了抿唇,“您若真的清醒,就该知道,如今以咱们家如今的境况,以当今的局势,咱们家不该和老牌勋贵太过亲近。女儿已经连续半年闭门谢客,凡上门者身份尊贵者能入我正院屈指可数。您如今要给浔儿和巧姐儿订婚,无非是在扯女儿后腿。”
说着,她直起身来,对着薛夫人道:“女儿告退了。”一语落地,甩袖而去。
薛夫人面色铁青,猛地伸手将炕桌上的东西都狠狠扫到了地上,怒斥道:“我养出的好女儿!”
一屋子婢女忙跪下请罪,陈氏揽了薛浔在地下站着,忽然听外头有人唤:“嫂子,阿浔,随我过来。”
二人忙对着薛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母子二人的离去仿佛给屋子里本就凝滞的气氛再次添油加醋,薛夫人狠狠将一旁炕柜上摆着的一瓶梅花推到地上,怒火冲天,“口中说着孝顺,私底下怎么行事的!每日送些东西过来就是孝顺了吗!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过是提了一嘴团哥儿的婚事,怎么就惹来这个一堆话了!”
同喜看着地上那碎瓷片子,也不敢开口说这花瓶是郡主送来的汝窑白瓷,只能垂头看着地上铺着的厚毯,一屋子的人婢女沉默着跪着。
由仪那边自然有人回禀薛夫人发了大火气,陈氏道:“郡主不必因此自责生气,等回头,我自然去劝慰老太太。”
“嫂子不必了。”由仪轻叹一声,吩咐白芍:“明日记得下帖子请太医过来给母亲看看。再有,母亲屋子里的陈设摆件,开我的私库取了补上。明日安排马车预备着,带着母亲去京郊的佛寺上香去。”
白芍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那头琼枝捧着三只青瓷茶盏过来,对着由仪轻轻一欠身,“主子喝口菊花茶。”
又奉了另一盏菊花茶与陈氏,一盖钟儿奶茶给薛浔,笑道:“这奶茶不是咸口的,是兑了蜜糖的,小公爷定然喜欢。”
薛浔素来喜爱甜口,闻言喜滋滋地道:“多谢琼枝姑姑了。”
琼枝笑了笑,退下了。
由仪饮了半盏菊花茶,方才转头对着陈氏道:“此后母亲若是再与嫂子说起浔儿的婚事,嫂子只装傻充愣过去便是了。浔儿未来的妻子,少说要是正经书香传家出身的,若是仔细谋划谋划,娶一位世家贵女未尝不可,若是让他与勋贵联姻,才是耽误了他,也耽误了薛家。”
陈氏含笑答应了:“自然都听郡主的,浔儿的事无非是您为他筹谋,总归您不会害了他的。”
薛浔也道:“浔儿都听姑姑的。”
由仪方才笑了,抬手摸了摸薛浔的小脑袋,道:“姑姑定然为你求娶一个进能操持家族事务,退能吟诗作画共赏风月的媳妇。”
薛浔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嗯!”
由仪轻轻一笑,对他道:“晚膳用的不少,牛乳茶不许用多了。不然,仔细我让你瑾娘姑姑念叨你,你今儿晚上就别想安睡了,且听瑾娘念叨你吧!”
薛浔听了,脸都皱成包子了。底下瑾娘无奈笑道:“郡主您好歹说奴婢点儿好的,这算什么呀呀!”
陈氏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灯光烛影下,笑眼极为温柔。
第二日大清早,果然有太医上门为薛夫人请脉,薛夫人房中的种种陈设摆件也重新被换上。
早起,薛夫人整理妆发后被请到了屏风后,便有太医进来请脉。
薛夫人本以为是由仪服软了,心中还有几分骄傲,不想太医走了之后,用过早膳却迟迟没见由仪过来请安赔罪。
陈氏倒是过来走了一趟,却也不过例行公事地坐了一坐,薛夫人见了她仍然有气,摆了摆手,打发走了。
用过午膳,大厨房准备的午膳很是丰盛,薛夫人独自一人用过,本以为由仪要来服软了吧?
却听顺喜来回禀:“老太太,外头马车套好了,护卫们也齐了。郡主额外将自己的侍卫派遣了二十名给您,送您去京郊半山寺烧香礼佛。”
薛夫人当场愣住了:“什么礼佛?”
“郡主说您最近心气浮躁、火气上行,还是要去庙里拜一拜,吃吃斋、静静心。”顺喜低着头,语气毫无波澜。
或者说十分清楚,这句话说完之后,薛夫人心情定然不美丽。
但是不美丽又如何呢?郡主都发话了,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敢不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轻描淡写亲亲的地雷~
存稿还有三章就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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