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日里, 天气闷热的很。
陈氏歪在榻上慢慢饮着一碗果子露, 一名侍女在一旁为她慢慢打扇, 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婢女的通传:“云夫人带着云姑娘来了。”
陈氏忙道:“快请进来。”一面起身相迎, 不多时便见云夫人携云锦慢步进来, 母女两个都是脚踏莲步, 身姿摇曳。云锦穿着一件水绿杭罗纱衫, 垂鬟分肖髻上簪着两朵新鲜花样的绒花, 站在云夫人身后, 显得极为清新, 却也娉婷袅娜, 有了大家闺秀端庄雅致的气派。
见了陈氏, 云夫人先欠身作礼, 笑盈盈道:“让妹妹久等了。”云锦也倾身拜下:“给薛叔母请安。”
“快快起来。”陈氏含笑扶起了云锦,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对云夫人笑道:“就知道这水绿色的杭罗裁成衣裳适合这丫头穿。”
云夫人笑道:“这丫头素来就爱水绿水蓝的,难为你时常记挂着她。”
陈氏笑了笑,携着云夫人的手道:“外头热,随我屋里坐去。今儿郡主带着浔儿出门了,润姐儿去她舅舅家了,我难得清闲一日,才邀了你带着锦儿过来坐坐。”
又笑道:“我命人备了百合清酿,我们郡主口味挑剔,厨房上做的东西最是精细。若论百合清酿, 这满江南都寻不出比我们府里更好的。今儿你和锦儿可得好好尝尝。”
云夫人含笑点了点头,一面笑着应和着,一面与她携手入内。
云锦提着裙角在后头跟着二人的步伐,每行一步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
入了内室,三人各自安座,云夫人轻轻一嗅,笑道:“你这屋子里的香也不寻常,炎天暑日里焚香竟然不显闷热,反而淡逸雅致,清新脱俗,倒是一股雅香。我自小到大好东西也见了不知多少,我母亲爱香料,我自认对这个也有些研究,竟然认不出几样来。”
陈氏一笑,伸手细细抚摸着香案上样式精巧的青玉小香炉,柔声道:“这是郡主送我的,因前些日子天儿热,我着了暑气,病了两日,郡主便命人配了这香料给我送来。”
又道:“姐姐喜欢香料?我这里倒有另一种,是前些日子下头铺子进上的,说安枕睡眠最好。只是我这素来心情宽松的,最不愁睡,倒是压了箱底儿了。”
云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难为你记挂着我。我是从前生育锦儿的时候伤了身子,从此落下了头疼的病根儿,平日到不麻烦,一变天,刮风下雨的就难受的厉害,闷闷的疼着,黑夜白天的睡不着。若这香真能安神定心,我就要‘阿弥陀佛’了。”
云锦抿了抿唇,略略有些愧疚,垂着头一言不发。陈氏随着云夫人也叹了一声,倒是云夫人转而笑道:“你和郡主关系倒好,不像平常人家姑嫂妯娌闹得大不乐意。”
陈氏闻言,唇角绽放出些笑意来,“我于微末之地,是郡主伸手相助。如今这平安喜乐、富贵荣华的日子,也全系郡主而来,我对郡主是感恩、敬仰、倾慕、亲近。郡主不是平常人,便是偶有磕磕绊绊,也不会于我计较。”
“郡主确实心胸宽大,非寻常女子能够比拟的。”云夫人点点头,附和道。
陈氏又看了看云锦,转口笑道:“今儿今年快十五了吧?眼见就快及笄了,姐姐也没个筹算?”
云夫人也转头细细看了看自己女儿,眉眼间噙了些温柔慈爱的笑意,一面拍了拍云锦的手,转头对着陈氏,挪揄着笑道:“你也没个筹算不成?”
陈氏噙着一番光明正大的姿态笑着说道:“我们府里,大事郡主做主。我看啊,郡主身边的人这两日都忙忙碌碌的,底下管事们忙的要命,想来啊,是有打算了。”
又笑着倾身拉了拉云锦的手,道:“早些有个着落好,这样好的姑娘,若是被别家求去了,我都替浔儿伤心。”
“叔母。”云锦脸一红,声若蚊呐地嗔道。
陈氏笑了笑,从一旁端了一碟点心给云锦,又对云夫人道:“我院儿里的粉玉簪花开了,我是这个年纪了,也不插戴花草的了。倒是锦儿,花儿一样的年纪,正该好生打扮打扮的。我命人摘了一篮子,姐姐带回去,给锦儿戴。”
“东西虽小,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难得这一份心意,让你处处挂念她。”云夫人含着笑,徐徐说道。
云锦起身对着陈氏欠身作礼:“多谢您挂念。”
“这没什么,我当你和润姐儿一样的。”陈氏笑着牵了牵云锦的手,笑意温柔。
落叶簌簌的时节,云锦过了自己的十五岁生辰,便已至将笄之年。
薛家未来的宗妇的人选终于有了定夺,薛家和云家彻底热闹了起来。
云夫人做事素来缜密,虽然两家暗地里都通了气,但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绝不会允许人透出半点风声。一则怕连累了云锦的名声,二则也是怕由仪这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觉得被人算计,于是不快。
于是直到两家小定,事情才彻底传了出来。
转眼,天儿便冷了。
由仪围着斗篷驻足在廊下看着随风摇曳枝条的竹子,随口与岁云笑道:“云夫人是个心思缜密的,竟然能将事情瞒的密不透风,尘埃落定之前,竟然没传出半点风声。”
“主子对此是满意的不是吗?”岁云含笑看着由仪,道:“若是没定下之前露出风声,您只怕要对云家不满了。”
“这话倒是真的。”由仪随意笑了笑,问:“梓人请好了,驻华苑的图纸我见了,是很精巧的。等开了春儿,天气暖和就开工。最好明年秋日完工,再转年就是浔儿和云锦成婚,让他们小夫妻搬到那里住去。”
“公爷在含灵馆住了这些年,离您最近。如今要搬走了,主子竟没些不舍吗?”岁云很小问道。
由仪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忽然笑道:“这孩子呀,小时候最乖巧可爱,自然令人欢喜。等大了,要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又要担起大家,跟在身边,总要说些杂七杂八的繁冗事。你知道我是不耐这些的,这些年,能忍下来,也多亏了你和朱颜里外操持。”
岁云抿了抿唇,对着由仪一欠身:“能为您效忠,是奴婢的福气,也是朱颜的福气。若是碌碌一生,嫁人生子,奴婢反而不愿。能一生追随您,便是奴婢的心之所向。”
由仪歪头看了看她,轻声笑着:“有你们在,我很欢喜。”
终于到了薛家迎娶大妇的日子,由仪难得穿了整整齐齐一身朝服端坐在上首,看着红衣喜庆的新人拜了天地,对着一旁的薛夫人轻轻笑了笑,道:“母亲如此,称心如意了。”
薛夫人虽然有些遗憾云锦的身世不算太过尊贵,好在云锦父亲也曾在朝为官,到也让薛夫人如意了些许。
再后来,便是见云锦行事稳妥,气度端庄,更为喜欢了些。对这一桩婚事,薛夫人难得的没有反对。
云家是累世大族,虽然薛夫人、王夫人一类的勋贵子女不欢喜、看不上眼,但底蕴却是真的。贾母曾感叹一句“上一等的人家”,说得除了京中那些宗室们,便是这些地方上,累世书香的清贵大族了。
云锦是云家小辈中最受宠的女儿,又是云家夫妇膝下唯一一个女孩儿,嫁妆自然丰厚,这边打头的一件进了薛家府邸,那头箱子还没出门呢。
薛夫人纵然是富贵窝里长成的,见了这嫁妆也不得不承认:“便是当年,我的嫁妆,或是音姐儿的嫁妆,都没有这样丰厚了。”
又对陈氏道:“你这媳妇挑的好啊。”
陈氏低眉浅笑地在一旁坐着,薛蟠难得露了脸,就在轮椅上,这个人看起来分外沉默,也很虚弱。可惜此时无人在意到他,便是薛夫人此时都是一心记挂着孙儿,儿子却成了摆设了。
薛家这一场婚礼办得盛大,好长一段时间中都成了江南百姓或是贵妇人闲暇时讨论闲话的重点。
薛浔与云锦婚后,由仪逐渐将手中的事务交给薛浔,两三年时间过后,薛浔也就做的顺心应手了。
由仪于是遍请祖老,做主将家主的位子交给了薛浔。族老们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的,由仪的心腹们早被由仪透了底儿,此时也并无异议,于是薛家权利过渡交替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去了。
云锦已给薛浔诞下一双玉雪可爱的女儿,腹中还怀着一胎,胎像稳固,即将临产。
润姐儿由由仪做主,嫁给了应家嫡支家主的嫡次子,小夫妻恩爱有加,两情缱绻。如今润姐儿随着夫君外放做官,时有书信递来,都说安好。
薛夫人身体康健,保养得宜,亲眼见孙儿坐上了薛家家主的位子便大松了口气,从此更加用心颐养天年,盼着能送重孙女出嫁、见重孙儿成婚,至少要比贾母长寿。
薛蟠去世给薛家带来的风浪并不大,丧事操办的虽然盛大,其实真正伤心的也没几个人。
陈氏跪在灵前正经落了几颗眼泪,脑中前半生种种事宜辗转来去,最后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着秋日的冷风散去了。
由仪带着身边的心腹搬到了金陵城外的园子上居住,薛浔有时候去看望,便已是人去楼空了。
“说吧,又去哪儿了。”看着朱颜,薛浔无奈叹了口气,问道。
由于猜拳输了被留下的朱颜心情郁闷,但是对着小主子还是扯了一抹笑容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主子说了,她要看看漠北的雪。会给您带一把沙子的。”
“唉。”薛浔叹了口气,这位少年家主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无奈道:“阿姑就不能寻一个正经些的理由吗?大夏天的去塞北,看什么雪?”
——【宝钗】完。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轻描淡写亲的地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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