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贾蓉燕华成婚。
八月,衡阳长公主及笄。
由仪于是施施然带着蓁蓁回京,燕华正在筹备中秋节礼,见由仪回来好生惊喜,直道:“这眼看要入冬了,您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然而由仪是谁?她是你留不住的四月的风!
由仪只笑着推说道:“暂时是不会离开了,蔷儿的婚期不是定在冬月里吗?我就在家中留到年后,明年开春儿下江南,出去散散心。”
其实只是因为金陵冒出个天下第一公子,她想要去看看热闹而已。
衡阳长公主毕竟是建安帝唯二的皇妹之一,虽然并非同胞、性子也冷淡,但毕竟也是皇室血脉,及笄礼办并不简陋。
正宾、赞者一色儿是宗室老诰命,太上皇后与皇后亲自到场,给足了衡阳长公主面子。
或者说,皇家颜面搁那儿呢,衡阳长公主的及笄礼必然办的十分盛大。
由仪送了一套羊脂玉头面出去,价值几何不说,也是做足了样子的。
太上皇后看着满意,又拉着由仪谈心一次,心中的愧疚减轻不少,于是又安心跟着太上皇出宫往行宫上居住休养。
衡阳长公主与贾蔷的婚事就全权交给时已为太子妃的皇后庄氏负责。
皇后到底是百年世家精心教导出来的,处理起各种事情来都极为稳妥,操办婚仪自然不在话下。
宁国公府这边有燕华配合,自然也操办的极为妥帖。
贾蔷婚后自然从宁国公府中搬了出去,由仪私人出资为他在宁荣街上置了一处宅院。那地方就与宁府紧挨着,又临靠衡阳长公主府,被两府夹在中间,都很方便。宅子本身的四进格局也算阔朗,虽不及宁府华丽,但让贾蔷居住也足够了。
二人婚后相处的倒也……不错?
贾蔷是个洒脱性子,不在意衡阳的冷淡,每天沉迷于钻研鸿胪寺历代卷宗,二人互不干扰,竟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反正由仪是无奈了,看着贾蔷乐在其中的样子便也撒手不管了。
于是赶在转年开春儿,春暖花开的时节,由仪便带着蓁蓁下江南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赶在正好的时节,草长莺飞清风和煦,由仪便带人落了脚。
此时扬州城盐政林老爷家的夫人林贾氏刚刚过世,两家连有姻亲,虽然不近,但由仪既然已经到了扬州,少不得得上门烧一炷香。
“郡主,素服备齐了,您要带着姑娘一同上门吗?”辛夷仔细将一身素衣叠好,对歪在炕上翻书的由仪轻声询问道。
由仪伸手抚了抚那湖蓝衣裳上以月白丝线勾勒出的云纹,闻言随口道:“不了,明日你留下照看蓁蓁,我带着白芷出门。”
辛夷一愣,然后轻轻点头,答应了:“是,奴婢知道了。”
其实算起来,蓁蓁如今还没满周岁,由仪敢带着她乘船南下也是艺高人胆大,不过总归小丫头身体健壮,一路下来也是平安无事,反而比在京中的时候活泼不少。
掐丝嵌珠的镂空银凤头,凤口衔出一串黄豆大小的珍珠穿成的流苏。
这在由仪诸多首饰中并不算极为夺目,但是上门参丧仪,若是打扮的多华丽夺目可就惹人恨了。
林家祖上四代列侯,在江南之地颇有底蕴。
林如海虽然只是个巡盐御史,却是个极重要的官位,品级不高但地位特殊,又在盐政之中揽财无数,林府想要不奢华,也难!
不过到底南地建筑以精巧为上,不似北地以恢弘华丽为每,自正门入内,三步一处景致,精巧别致。
就连庭中山石树木都有一股天然之气,由仪便在心里琢磨着在南地置一处宅子,好生布置一番。
林如海当年探花入仕,即便已经人过中年,但也仍是一副儒雅俊美的样子,身上自有一番文人风骨,实在不像搅在江南这一摊浑水中的人。
“郡主。”林如海对由仪躬身一礼,又道:“内子病逝,劳郡主驾临,只是内中忙乱,若有怠慢之处,请郡主见谅。”
“不敢当。”由仪侧身让过,眉目淡然:“此番来不过拜会一二,为尊夫人上柱香,即刻离去。”
林如海闻言,眉眼中带出了两分淡然来:“既然如此,郡主请吧。”
由仪于是施施然入内,掐香对着灵柩牌位拜下,一举一动端庄持礼,纵然满屋子人都在注意她,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巡盐御史的夫人过世,扬州城大小官员、商人自然都上门拜见表示哀悼。一屋子女人或是诰命或是商妇,一个打扮的虽简单,却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她们自然都听到林如海在外头对由仪的称谓,消息灵通的此时已经知道了由仪的来历,想要上前攀谈两句。到底在人家灵堂里,怕犯了林如海的忌讳,只能遥遥一礼,指着稍后有什么时间来和由仪“交谈”拉关系。
由仪又看了看灵前伏在软垫上哭泣着的小女孩儿,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生的粉雕玉琢的可爱,一双眼却红彤彤的,肿的与核桃一样,摇摇欲坠的令人心惊。
由仪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这般场面对她而言已是平常,不是她天生多无情,只是悠悠岁月长,她这一腔沸腾热血早在漫长岁月中变得冰凉无情。
原地停驻半晌,她终究上前轻轻拍了拍黛玉一下,全做安慰。
旋即转身离去,没多停留。
之后的几个月里,由仪便在扬州住下了。
凭借着财大气粗的金手指,她很快就在扬州盘下了一处宅院。
扬州富贵人家多,但却处在风诡云谲之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也多,由仪没费多少心思,就买下了一处景致不错颇和她心意的园子。
满庭春、留芳菲。
由仪兴之所至提笔写了两处匾额为她和蓁蓁居住的院子命名,其余琐事就全交给白芷和辛夷打理。
及至深秋,荣府来接黛玉的男女船只到了扬州,又有宁府捎来的船只消息,说太太燕华有了身孕,想请由仪回去主持大局。
正巧由仪在扬州也待腻了,于是欣然带着蓁蓁上了船。
宁国公府的船只行的较之荣府的又快上不少,于是踩着这一年的小尾巴,由仪弃舟登岸,再一次踩上了长安城的土地。
贾蓉和贾蔷早得了由仪上岸的准确日子,早早带着人在岸边等候着。
见了由仪,两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都有些红了眼眶,由仪于是一一安慰过去,再道:“不是说燕华有了身孕吗?可请太医请过脉了吗?太医说怎样?”
贾蓉于是一一回话,又道:“燕华在府中操持宴席,早就等着您了,这边风大,不久站了。”
由仪点了点头,含笑道:“好。”
那边锦绣也抱着蓁蓁上了后头一辆严严实实的蓝呢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府中。
燕华如贾蓉所言,早在内仪门处等待着,五个多月的肚子挺着,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也免不了面容有些苍白,可见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由仪拧了拧眉,轻声呵斥道:“就让你们太太在这儿吹着风等着?”
下人们连忙告罪,还是燕华笑道:“是媳妇乐意了,每日在屋子里困着,也待腻了。”
由仪闻言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道:“你与我不必如此拘谨。”
说罢,由仪又示意她身边的嬷嬷搀着她,抬步进了暖阁里。
暖阁里一看就是早就收拾好的,火盆暖炕烧的暖烘烘的,暖炕上一色崭新的朱红坐褥,炕桌上的梅萍中插着娇嫩的腊梅花,令人见了便心情极好。
由仪在炕上落座,示意众人都坐,又对燕华关心一番。
燕华眉眼含笑,看着就是极幸福的样子,只道:“媳妇一切都要,太医说孩子也一切都好。”
由仪便轻笑一声,众人围坐着说笑两句,刚要命人传膳食来,那头就有人传唱“衡玉长公主驾到”。
由仪闻此轻轻挑眉,转头看向贾蔷,见他也是十分诧异的模样,于是摇头叹了一声,带着众人出门相迎。
无论如何,总归君臣有别。
转年,春末夏初之际,燕华十月怀胎平安诞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七斤八两重,褪去刚出胎胞的红彤彤之后就是粉雕玉琢的可爱了。
由仪又替小娃子操办了她的洗三礼和满月宴,等燕华出了月子就开开心心地功成身退,预备带着蓁蓁走一趟大西北。
原因是闲着的时候翻了一本游记,看到一处奇景,有些好奇,于是就做好计划和几个孩子挥手道别了。
贾蓉和贾蔷再想留下她,却也勉强不了,只能无奈送别了。
于是由仪这样一年一年带着蓁蓁在外游玩,因这世界她没来过,故而也有许多景致是她没见过的,倒也勾起了她的兴致,于是大咸鱼就带着小咸鱼开始四处溜达了起来。
到底蓁蓁到了成婚的年纪,但她这些年被由仪带着四处游荡,学了一身上乘武功,当了不知多少教派的圣女少主和隐世族群的座上宾,也看不大惯京里那些勋贵子弟了。
于是在由仪过世之后,她就别了侄儿和侄儿媳妇周游四海,一路行侠仗义,安世间不平事。潇洒恣意惹得万万人心向往之,又引得风流桃花债无数。
最后带着她收的小徒弟在一处山清水秀民风朴素的小镇子落脚,此时男女之差已不大明显,于是又教导当地群众识字明理,行医义诊,颇受当地百姓尊重。
去世之年满城缟素,史书留名,得了史官一句“瑾姑大善”的称赞。
也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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