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的阳光是极温暖的,照在人身上,使人懒洋洋的。
“大奶奶好睡?”开口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桃粉素边袄儿,下搭月白百褶如意裙,乌油油的发髻上簪着些金银钗饰,腕上是金灿灿嵌着大颗珍珠的镯子,打扮的不同于旁人。
廊下坐着打络子的素云抬头看她就笑了,道:“正睡着呢,昨儿晚上兰哥儿闹奶,大奶奶陪了半夜,也没歇息好。”
又道:“平儿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平儿笑道:“这不,我家奶奶想着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放出去了不少,就让我来知会一声,明儿府里进新丫头,让大奶奶记得去挑。”
素云抿嘴儿一笑,道:“多谢琏二奶奶惦记了。”
又道:“妹妹留下吃茶?”
平儿摇头道:“不了,回去还有许多事儿呢!大奶奶既然睡着,那我就先走了。”
素云起身要送,平儿忙婉拒了,二人三推四让的,好一会儿平儿才出去。
“素云?”碧月手上捧着个小茶盘儿从屋里出来,见素云在阶下站着,便道:“平儿来了?”
素云点了点头:“嗯,说是咱们奶奶这边放出了不少丫头出去,要给补上,叮嘱奶奶明儿去挑。”
碧月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咱们府里的定例,奶奶身边该有四个大丫头六个小丫头,如今奶奶身边儿只有咱们四个,进人也是应当的,只是再进六个人,若有个心怀鬼胎的,□□起来也难。”
素云仔细思索一下:“全听奶奶的吧,左右有流清照雪咱们四个,不过几个小丫头罢了,教导得过来。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兰哥儿身边,大爷已经去了,若兰哥儿再出个事儿,可是真要了奶奶的命了。”
碧月叹道:“好歹兰哥儿在呢,奶奶这些日子虽然抱病,却也比从前开朗了些个,总能好起来的。”
这时里头传出一道女声来,调子拖得长长的,透着满满的慵懒:“谁在外头?”
——正是由仪。
素云碧月忙纷纷应了声,转身进了屋子里。
李纨居住的地方是在荣禧堂中隔出的一处小小的院子,地方不大,也没个彻底的隔断,三间小正房两旁各有两间耳房,如今贾兰就在东耳房住,西耳房做仓库之用。
四周簇拥着些花草树木并零散几间房屋,紧邻着荣禧堂西角门,小茶房离着也不过几步路的脚程,日常居住、出入也都极为方便。且这地方在荣禧堂西北角上,因地方算得上偏僻,除了平日里从西角门出入的下人仆从们,也没有旁人打扰。
若要往前,则顺着夹道子往前走,经过小茶房和荣禧堂之库房,便是王夫人之正房。
由仪过来之前,原身还沉浸在丧夫的哀痛之中,膝下幼子身子也不好,日益沉默寡言了起来,在府内更没什么存在感,就连她正经婆婆王夫人也更加倚重她的内侄女,也就是贾琏媳妇王熙凤,如今府中口称“琏二奶奶”的。
李纨的愿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她希望儿子贾兰能够身体健康地成才,而不是好不容易在朝中出人头地就被人算去战场然后战死沙场,二来希望由仪能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拉大观园的姐妹们一把。
这就是她这个做嫂子的心意了,那一回是本身无能为力,这一回将事情拜托给了由仪,也是破摊子破摔了。
不过那确实是个涵养极好的女子,即便是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也没多少底气,却仍然含着温婉含蓄的笑意,姿态仍然优雅大方,一举一动都美如画卷。
这些对由仪来说都不难,对有些人来说,你给她金银相助足以,但对于迎春黛玉等人而言,就必须得拧一拧她们的性子了。
若能把迎春教成前世蓁蓁那般的性子,那即便贾赦把迎春嫁到孙绍组家,绝望的也是孙绍祖了。
且李纨这委托也是她乐意接的,毕竟上辈子这红楼世界的名山大川都看得差不多了,系统又拉来的人里仍是红楼中人,那就不如李纨了。
有着心愿,她就可以老老实实地蹲在一步三分地里当咸鱼、种蘑菇了。
摇头轻笑两声,由仪抬手接过素云捧来的小盖钟儿饮了两口温水,就见碧月捧着一大盘水果进来,红的发紫的桑葚樱桃、金灿灿的枇杷摆在青瓷盘子里,鲜嫩欲滴,看着就知道香甜可口。
碧月捧着水果进来,稍一欠身,笑盈盈道:“庄子上送来的,说滋味很不错,奶奶您尝尝?”
——李纨是有个陪嫁庄子的。她出嫁的时候金陵李家还是风光正盛的官宦人家,给她置办的嫁妆一应都是极好的,也砸了银子在京郊给她置办了一处小庄子,陪嫁了一房人家,唯恐被人说占了贾家的便宜。
碧月正是陪嫁过来的侍女,早年许过一户人家,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不过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家人举家搬迁的时候遭了劫匪,她就这样守了望门寡。
原身看着温婉,其实并不是个迂腐的人,也想过让碧月再嫁。
毕竟那一家人都去了,也没人会拦着碧月,但碧月和那人感情好,不愿意再嫁,只说要一辈子侍候原身,原身无奈,只能答应了。
其余的素云、流清、照雪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但多年侍候原身下来,也是忠心不二,称得上是原身的心腹。
由仪这边点了点头,随手拈了枚枇杷在手上把玩着,一面随口问道:“给老太太和太太送去了吗?”
流清正在一旁做针线,听了这话喜气洋洋地道:“送过来碧月就分装了两份出来,让奴婢和照雪分头儿送去了。老太太是说极好的,又问您的身体,听说无恙,老太太便说改日让三位姑娘过来,此后姑娘们的针凿诵读都由您陪着教导。还让人取了好些鲜亮颜色的缎子给您。”
照雪正打帘子进来,听这话笑了,接着道:“奴婢去太太那儿,太太也说了,如今出了孝,您该好好儿打扮打扮,正巧平儿姐姐在那儿,就吩咐平儿姐姐告诉二奶奶,回头做夏衣的时候要给您备些好颜色的。”
素云听了嗤笑一声:“我说好端端的,琏二奶奶巴巴儿打发人过来一回,就为了几个小丫头的事儿?”
碧月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又喜气洋洋地道:“老太太给您安排了这事儿,可见也是疼惜您,给您寻个差事,那下头人也不好眼红您拿那丰厚月例了。”
由仪闻此轻轻点头,又对碧月道:“给外头传句话,后天让常嬷嬷进来一趟。”
常嬷嬷是原身的奶嬷嬷,也是碧月的娘,陪由仪入京的一家人就是常嬷嬷那一家。
常嬷嬷本身是个极精明利落的女人,她儿子也极擅经营,这些年将李纨的私产也经营的不错。那庄子这些年已扩建了几次,虽和京中达官显贵比不上,但每年也能有个千八百两的收益,又能不被人惦记,极为稳妥。而且这一家人各个忠心耿耿的,全心全意为了李纨好,李纨对他们一家人也十分放心。
这一回,也是要嘱咐常嬷嬷扩张扩张产业。
到不想像上辈子一样搞出那样一大摊子的产业,但好歹得做到能让贾兰日后在官场立足不必为银钱担忧。
这一回由仪打算开个点心铺子,活了这么长时间,厨神当过不知几回,好点心方子更是存着不知多少,撑起一间铺子来还是不难的。
何况常畅那人极擅经营,只是苦于没有出头的法子,主子又最是喜欢稳中求进的人,便只能守着那庄子做本钱小心扩张。
如今得了巧处,哪有不出头的道理?
此时当务之急是挖个擅白案的厨子,给他飞张忠心符,然后就可以将摊子撑起来了。
由仪这边歪在炕上慢慢思索着,一面慢腾腾剥着枇杷,姿态悠闲。
不多时,贾兰的奶娘又抱着小贾兰过来了。贾兰今年两岁多,寻常人家都是戒奶的年龄了,但勋贵人家中喝奶喝到三四岁的大有人在,贾兰也一直喝着奶母的奶水。
索性贾兰的事儿府内也没多少人关注,由仪就干脆利落地吩咐奶母戒奶,等回头也不过贾母问了一嘴,由仪自有说辞应付。
且说由仪和贾兰玩了一下午,等日暮西山,碧月便捧了大衣裳来服侍由仪穿衣,又为她挽发梳妆,只道:“该往太太处去了。”
王夫人房里,王熙凤已经到了,二人正说着些家务人情话,见由仪过来,王熙凤便笑道:“午间我打发平儿去告诉嫂子一句话,嫂子可知道了?”
由仪一面对着王夫人请安之后落座,一面对她道:“知道了,只是这件事情,我还有要求太太的。”
王熙凤闻言十分疑惑,王夫人也挑眉看去,略有些疑惑:“怎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她对着儿媳妇虽然不大喜欢,一则因为李纨出身不高,二则也是没了儿子见了她便伤心。
但李纨作为节妇,乃是荣国公府的一大块金字招牌,她自然得好生对待李纨。
所以对于李纨的大多数要求,她都会满足。
由仪于是道:“这老例子,媳妇身边是该有四个一等并六个小丫头,琏儿媳妇给媳妇补上本是好心,只是媳妇想着,不如清静些,再添四个,八个人也够侍候了。”
王夫人闻言,微拧着的眉头松开,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太省事了些。”
由仪垂头不语,果然没多时王夫人就点了点头,却仍到:“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
王熙凤素来是王夫人面前第一知心人,见她如此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忙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将那两个小丫头的例折了银钱,一人五百,两个人一个月一吊钱,就搭给大嫂子,赏人也好,也不让嫂子吃亏。”
王夫人点了点头,赞同道:“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这事说完,时候也差不多了,王夫人于是道:“走吧,该往荣庆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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