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第二次拜访沃德太太之前, 伯莎特地向简爱小姐问了问费雪夫人想要创办什么样的妇女杂志。
转天上午, 她拿着费雪夫人的沙龙邀请函来到了内阁大臣的宅邸。
“我还是算了, ”面对伯莎的邀请, 沃德太太仍然笑着婉拒了邀请函,“最近安娜的钢琴课落下许多, 她又在闹脾气, 实在是走不开。”
“也是。”
伯莎并没有坚持, 而是附和道“还是孩子的教育重要,至于沙龙, 我代你去听听,回来帮你转述就好了。”
沃德太太很是惊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马普尔小姐。”
能看得出来,虽然碍于身份和阶级差距,沃德太太注定不会参加费雪夫人的沙龙, 但她对费雪夫人的事业却很感兴趣“我听说她一直想办专门服务于妇女的杂志, 我挺好奇, 这样的杂志要刊登什么内容呢”
“这么巧, 我也很是好奇, ”伯莎有备而来,“所以专门去问了费雪夫人, 她说眼下的想法是倾向于科普类的杂志, 专门为女性来讲述科学新闻、卫生知识, 也会解答法律政治相关的问题。若是卖的不错, 后期还会增加和读者互动的节目, 收一些女性们撰写的诗歌杂文。”
说完,伯莎看似无所谓地补充一句“当然了,费雪夫人这么热衷于社会活动,肯定也是少不了政治呼吁的。”
其实在伯莎看来,最后一项才是费雪夫人创办杂志的重点。但她担心沃德太太会对此不满,所以不过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这样啊,”沃德太太感慨道,“我听说费雪夫人倒是一直支持女性应当拥有自己的事业。但现在只有家庭供养不起的女人才会出去工作,不是吗哦当然,像马普尔小姐你这般优秀出众的人例外,天才是不能被拘束在室内的。”
伯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就算是聋子也能听得出来沃德太太并不赞同女性出门工作她当然不赞同,上流社会的女性锦衣玉食、嫁妆丰厚,就算她有自食其力的念头,也会被父母家族斥之为“丢人”。
对于沃德太太这种层次的人来说,连简爱小姐这样的家庭教师都属于下等人。
阶级属性决定了一个人的想法,没体会过不动双手就会饿死的滋味,就算把事实摆在沃德太太面前她也不会理解的。
因此伯莎没有就此多费口舌,而是恭维道“可别这么说,沃德太太你的事业同样重要。协助丈夫难道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吗”
“那怎么能算,”沃德太太苦笑道,“不过是我份内的事情罢了,不值一提。”
“若是不值一提,就让沃德爵士自己带一天儿女试试看,”伯莎开玩笑道,“要我说啊,丈夫在家中的重要性可远不及妻子,家中没有父亲不会变的如何,要是母亲离开三个月,小孩子们怕是要翻了天啦。”
这才是沃德太太想听的话。
伯莎几句俏皮话逗得她失笑连连,笑过之后却是一声叹息“做得太多,留下的仍然是詹姆斯的名字,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这倒是让伯莎有些惊讶了。
她侧了侧头,试探性开口“听起来你倒是有些想法,夫人。”
沃德太太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些年来也帮詹姆斯处理过不少事情,见过许多人、许多世面,可是不管妻子做的再多,在外旁人始终在说詹姆斯做得好。女人为丈夫做些什么,始终都是份内事罢了。”
虽然沃德太太时时刻刻将这是她的职责、女人应该为男人付出挂在嘴边,并且以此为豪,但伯莎还是从沃德太太的话语中硬生生听出了几分不平衡来。
怎么说呢伯莎倒是也能理解沃德太太的矛盾。
一方面,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都在告诉她,眼下做的所有事都是应该的;另一方面,沃德太太身为内政大臣的妻子,协助丈夫举办沙龙、筹划政治项目,接触的人事一多,眼界自然有所拓宽。
她的内心矛盾在于,既因见识提升而感受到了待遇的不平等,又因受过的教育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此之多的女人,千百年来始终是藏在父权阴影后,接受他们的庇护,也受到其束缚。从奴隶制到封建制再到眼下,这点从未改变过。
婚前是父亲,婚后是丈夫,悲哀吗伯莎觉得挺悲哀的,但她也觉得这不能怪沃德太太。
“你当然是大功臣啦,夫人,沃德爵士可得好好感谢你才是,”伯莎故意装作没听懂沃德太太的遗憾,“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平日又要照顾儿女,又要帮什么投资项目,日常是否安排过来”
“幸好有家庭教师和女仆帮忙照顾安娜和吉米,”沃德太太说着揉了揉额角,“但詹姆斯的投资项目确实很琐碎,让我疏忽了对孩子的关心。”
“这么忙”
“忙到詹姆斯为了帮我省时间,甚至让我干脆在他的书房办公呢。”
说着沃德太太来了精神,笑道“你若是不信,就跟我到书房来看看平时我都在忙什么。”
伯莎一怔“可以吗”
“当然,詹姆斯自己都拿这些项目出去吹嘘,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沃德太太干脆站了起来“跟我来。”
她带着伯莎来到了沃德爵士宅邸的书房,而当过记者的伯莎一瞧工作环境,就知道沃德太太并没有夸张。
书桌的凌乱程度昭示着其使用率极其之高,甚至到了仆人收拾不过来的地步。许多资料就这么摆在书桌上,像极了过去伯莎被主编训完话第无数遍改稿子时的状态。
看来政治家的妻子确实不那么好当,伯莎暗自咋舌,幸亏她和迈克罗夫特只是表面情人,也幸亏稍长的福尔摩斯是个控制狂,决计不会让别人参与自己的工作。
“你看,投资项目书还没来得及收拾呢,”沃德太太笑着埋怨道,“要不是你今日拜访,将我从中解放出来,我非得忙到詹姆斯回来不可。他都说我最近精力不济,对他不上心了。”
伯莎“”
那你就别让你老婆做这么多事啊好歹也是个爵士,雇个助理或者秘书也不会破产吧。
饶是伯莎自诩并非性激进的人,听到这话也只想翻白眼又要老婆做事,又要她天天甜蜜体贴,男人怎么不这么要求自己呢
就算是这样,沃德太太和沃德爵士也是上流社会中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而真正夫妻二人相互支持、为政治理想奋斗的费雪夫妇,反而是他们聚会时的笑料。
“照你这么说,”伯莎苦笑着,难得说了真心话,“我倒是觉得追查案件是件轻松的事情了,至少我没那么多文书可以做。”
沃德太太只当她又在开玩笑,忍俊不禁“你说的我都对私家侦探这种职业心动了,不如哪天”
“夫人”
沃德太太的话说了一半,宅邸女仆急匆匆地敢了过来。
年轻的女仆进了书房,连头都不敢抬,看着地面硬着头皮开口“安娜小姐和家庭教师起了矛盾。”
沃德太太当即蹙眉“起了矛盾”
女仆“小姐把琴谱丢到了刘易斯小姐的身上。”
沃德太太“”
伯莎“”这姑娘气性也够大的。
身为客人,伯莎顿觉尴尬。而沃德太太也没比伯莎好多少,她沉默片刻,而后转向伯莎“马普尔小姐”
“没事。”
伯莎立刻开口“我在这儿稍等,还是孩子重要。”
“抱歉,”沃德太太攥了攥手指,“我去去就来。”
沃德太太没再多说,而是跟着女仆迅速离开了书房。伴随着一声门响,偌大的室内顿时只剩下伯莎一人。
她等了等,确认走廊上没人、沃德太太短时间不会回来后,伯莎当即转身,走到了书桌前。
凌乱的书桌上放满了杂七杂八的文件,但职业相关,伯莎早就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事。她用手帕裹住左手,迅速地翻阅起桌面上的纸质资料来。
伯莎今天拜访沃德太太,为的就是查清楚詹姆斯沃德到底是怎么向朗恩博士打钱。
虽说私自翻阅资料着实不道德,但破案重要,堂堂福尔摩斯也没少为了追查线索做出私藏证据、闯入民宅,甚至是骗取无辜姑娘芳心的不道德行为1,此时的伯莎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她果然没白来一趟。
作为沃德爵士最近投资的“大项目”,朗恩博士的实验室自然是沃德太太需要经常过目联系的对象。伯莎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有用的线索。
朗恩实验室的项目书就这么明晃晃摆在桌子上。
项目书上写的很清楚,朗恩博士研发的药物可以为人能量,在动物身上做实验时,从小白鼠到犬科动物,哪怕在接受注射之前处在饥寒交迫的濒死状态,其药物也能让他们振奋起来。
目前注射的药物已经改成了可服用的药片,方便携带,朗恩博士认为将来可以用在士兵或者警察身上。
没想到伯莎一句随便胡扯的吐槽,竟然还说中了。
朗恩博士真要制造超级战士啊,伯莎挑了挑眉,用量这么大的兴奋剂,可不是快死的人都能亢奋起来吗。
而让伯莎最在意的还不是药物的效果,而是项目书上有詹姆斯沃德爵士的亲笔签名。
也就是说,沃德爵士确实知道朗恩博士在研究什么,项目书上甚至写明了会在白教堂区征集试药者。
之前伯莎还怀疑沃德爵士并不知情,但现在,很难说得上他不知道后果了。
这些就够了。
时间紧迫,伯莎见好就收,浏览完项目书,便将其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她拢了拢垂到耳边的碎发,重新回到书房另外一侧的椅子上坐好,刚刚坐稳没多久,沃德太太就回来了。
“对不起,小姐,”她的神色匆忙,“安娜她实在是闹得很难看。”
“不要紧。”
伯莎换上了轻快的语气“我也到回家的时候了,迈克下班后会来接我。”
沃德太太讶然“亲自来接你”
说完她流露出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羡慕神情。
“我好羡慕你,马普尔小姐,”沃德太太由衷说道,“彼此相知的情人并不难找,可心中始终有你的,却是世间难得。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你,千万别让福尔摩斯先生久等。还有”
“请尽管说。”
沃德太太深深吸了口气。
她从袖子中拿出一张支票“这里有二百英镑,算是我的私房钱。小姐,我希望你能帮我转交给费雪夫人,算是我出资创办妇女杂志只是我有个请求,请不要说是我捐赠的。要是费雪夫人一定要感谢谁,算在你头上也可以。”
伯莎愣了愣,看向沃德太太的眼神陡然复杂起来。
离开沃德爵士的宅子后,伯莎一眼就看到了极其熟悉的马车。
车夫礼貌地为其打开车门,伯莎踏入车厢,首先落入眼帘的便是福尔摩斯那毫无特色的黑色手杖。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端坐在车厢内,他双手搭在手杖上,姿态挺拔、笑容随和,却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高傲的味道“下午好,伯莎。”
“下午好,迈克。”
伯莎落座,而后迈克罗夫特的面庞不易察觉地偏了偏,他敏锐地开口“你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沃德太太没有为难你吧”
就知道瞒不过福尔摩斯。
她一勾嘴角“当然没有。”
迈克罗夫特点头“应该的,要是得罪了你,今夜沃德爵士一家怕是别想好好休息了。”
言下之意即使,内政大臣还要巴结着他呢,大臣的妻子自然要把伯莎当座上宾捧着,哪里有出言不逊得罪人的道理。
这么傲慢的话从迈克罗夫特嘴里说出来,仿佛也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有时候我真觉得,”伯莎抿了抿嘴角说道,“你好自大,迈克。”
“你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伯莎。”
话是这么说,伯莎可没觉得坐在对面的男人表现出任何伤心的迹象。
她没接茬,而是回归正题“沃德太太给了我二百英镑,是为了向费雪夫人的杂志捐款。”
“所以”
“所以两次相处下来,我认为她是一名心地善良、拥有自己思考和见解的女性,和那些只顾着虚荣和攀比的贵族太太截然不同。若是詹姆斯沃德爵士真的属于真理学会,且犯下叛国罪行,沃德太太该怎么办”
沃德太太的一切荣光和地位全部来自于她的丈夫,没了丈夫,她什么都不是。
如果沃德爵士是恐怖分子的一员,那么他死有余辜,可是他这位想着为女性同胞做点事情的妻子呢
伯莎的话语落地,迈克罗夫特微妙的顿了顿,而后看似惊讶的开口“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现在轮到我来问问你,”伯莎哭笑不得,“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形象了。”
“自然不是会为了一个人就感伤的形象。”
迈克罗夫特倒是坦率,他直言道“能够选择纵火假死、对英拉姆小姐死于非命而无动于衷的人,总不会有着软弱的性。”
虽然伯莎明白,迈克罗夫特这般说辞其实是照顾到她的情绪,试图转移其注意力一个打岔,确实没了那种感伤的气氛。但福尔摩斯这句话,也足以证明他并不在乎沃德太太的生死。
他不在乎就对了。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每天要左右多少人的命运前程,若不将真理学会斩草除根,之后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一名沃德太太的未来换许多人的性命,值得。
“我不过是感叹一下罢了,”伯莎不软不硬地开口,“为无辜之人惋惜证明我还有良心,迈克。但这不会使我犹豫。”
迈克罗夫特一笑,仿佛没听出来这话还有隐隐讽刺他的意思。
“我相信你,伯莎,”他甚至不那么真切地奉承道,“若非一颗赤诚的心肠,也没人愿意主动卷入这般事端中的。不过眼下你我在回家的路上,比起工作内容,不如想想今夜如何放松休息为好,你说呢”
“好啊。”
伯莎无意和福尔摩斯争执,她往车厢扶手上一靠,故作担忧道“我可是真的累坏了,迈克。你不会也像沃德爵士那样,等回家后嫌弃我忙了一整天后不够温柔体贴、不像沃德太太那般能为你敞开怀抱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
迈克欣然接下了伯莎的调情“你在调查真理学会的线索,也算得上是为我出力。哪有轮得到我嫌弃你的道理,该是我为你敞开怀抱才是。若你对历史有兴趣,晚餐过后,我可将正在阅读的书籍读与你听。”
福尔摩斯亲自为你读书,这是何等的待遇啊
伯莎可是一点也不觉得受之有愧“那我可太期待了,迈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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