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絮垂着眸，皮肤因为不断搓洗而泛起一条条红痕，慢慢渗出殷红的血点，指腹触及到的肌肤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他轻轻皱了皱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忽然被打开，豆蔻端着一盅青瓷炖锅和一盏白瓷茶壶进来，她瞧见屏风后升起一团团白雾，抿唇轻唤，“公子，该用饭了。”
豆蔻在木箱里取出一套白衣放在屏风上，而后退去一旁等着。
浮絮起身的时候手脚已经有些发软，指腹的皮被泡得发皱，他没在意，将衣裳取下来穿好。
他缓缓从绣着梅兰的屏风后走出来，白衣胜雪，不染一丝纤尘，干净而圣洁，鬓角的几缕青丝沾着湿气，给他如画的眉眼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公子如玉，如琼兰玉芝，亦如清风明月，立于深谷幽山，莹莹孑立。
豆蔻垂下眼眸不去看他，只抿唇笑道，“公子，奴婢今日又碰见黎姑娘了，她让奴婢将给您带的好茶送过来，奴婢就先帮您泡了一壶。”
浮絮听见黎缈来了，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抚着那盏白瓷细口的茶壶，亲手斟了一杯，幽香清冽的茶气立刻弥漫浮动在屋子里，心神宁静。
葱绿色的茶盅与细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相映衬，好看得像一副画。
“她人呢？”浮絮浅浅啜一口茶。
豆蔻心神一动，轻声道，“公子，黎姑娘她们在雅间订了坐，想必会在这儿用饭，她说公子如果得闲了就去她那坐坐，奴婢想，她们这会应该还在那，公子要去吗？”
豆蔻心底隐隐期盼。
浮絮垂下眼眸盯着浅绿色的茶水，沉默良久，他咬了咬舌尖轻轻摇头。
他现在这副狼狈样，怎么好去见她。
豆蔻掩住眸中的失落，将剩下的茶包放在桌上，“这是黎姑娘给的茶，公子先吃点粥再喝茶，奴婢先叫人去将……将屋子收拾了。”
屋子里多数陈设都损坏了，支离破碎，已经用不得了，得让人搬出去扔掉才是。
浮絮身形一愣，微微颔首，他垂目将茶包捏在手心，嘴角带了柔和的笑意。
黎缈在雅阁里等了好久也没能等来浮絮，撅着唇等着宁十一几个用完饭就打算离开。
没有戏可听，这地儿就没什么意义待着，况且她现在还有要事要做呢。
“吃好了吗？”黎缈手支着下巴问道。
宁十一几人点点头。
“吃完了咱们就该去做事了。”黎缈捻了两颗糖霜花生米喂进嘴里，拍了拍手。
宁十一几个诧异地瞪大眼睛，“咱们还要去做什么啊？”
黎缈瞧见程孟兴还在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扭头对他说道，“程孟兴，你回府后记得仔细排查一下府里的下人，看看有没有近期新买进来的或是当日行踪可疑的人，一定要仔细查一下当天夜里守在你院落里的那些，不过得旁敲侧击，不能打草惊蛇，现在还不能确定凶手是不是隐匿在程府，要是得什么消息立刻让最信任的人到候府送消息给我。”
程孟兴一听那凶手还有可能藏身在自己府里，身子吓得一抖，一整颗肉丸滴溜溜就滚进喉咙，他憋红了脸大声咳嗽起来。
下楼的时候，几个人家丁模样的人抬着断了脚的木桌子和坏成几块的躺椅下来，黎缈侧过身子避开，瞧见那几人抬着东西下去，挑了挑眉头。
那些物件看着像是被人使用暴力故意损坏的。
满春楼里有人斗殴闹事？可方才她也没听见有什么混乱的声音。
黎缈有些好奇地跟上去，一个拐弯处，那几个家丁迎面遇上穿得一身花哨的老鸨俪娘，四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容长脸长涂抹着脂粉，唇上点了胭脂，眉眼上挑带着几分犀利刁钻。
家丁见了她，连忙放下手上的物件，恭恭敬敬行礼问好，俪娘的目光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些损坏的物件，眉心忍不住皱起，“这是有人闹事？”
几个家丁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不是，陈妈妈，这些是琼露阁里的。”
俪娘这才仔细打量那些物件，认出了昂贵的木料来，皱起嫌恶的眉头，声音尖细，带着怒意，“他这是又发病了？那屋子里的物件都是檀木做的，每一件都价值百两，老娘都没舍得用，照他这么砸下去，得让老娘赔多少银子？”
“一年到头唱了几回戏？赚得都没他砸得多！”俪娘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几个家丁垂着头不吱声。
俪娘摇着扇面，似想消去怒气，她瞥了几人一眼，不耐烦道，“行了，搬出去扔了！”
眼不见为净，她在心里盘算着下回让人在市面上买次一等的陈设回来。
俪娘心里怄得要死，她只恨当日被浮絮那贱小子给骗了，也没想到他身上竟然藏了那么多银子，那么多！都让那贱小子捐给官府做了赈灾银，后面又让他跟吴大人搭上了关系，为那些贫寒学生捐了学府。
这才让他在民间很有声望。
说来倒是可笑，百姓竟然崇敬一个人人可辱的清倌儿，要是放在以前，这可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就连朝廷都赐了他大义明理的匾额。
那小子表面看起来是个单纯无害的，里子却又多得是阴谋诡计，心眼多，否则，他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她想让他怎样，他就得怎样。
俪娘眼里滑过一丝愤懑，她早该防备着他的，他眼下在民间有了声望，她动不得浮絮，要是传出去她苛刻了那些人的大善人，只怕那些人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俪娘冷哼了一声，好在浮絮的卖身契还捏在他的手上，只要有这张卖身契他就翻不出什么浪花，等百姓哪一日将他忘了，他还是一样任她拿捏，到时候她才教他好看。
赵俪娘转过弯角，正巧撞上黎缈，瞧见她身后非富即贵的几位少爷，赵俪娘吃了一惊，连忙谄媚笑道，“哎哟，姑奶奶和几位少爷这就打算走了？不再玩会？”
黎缈扬了扬下巴，一双猫儿眼滴溜溜地看着她，嘴角牵起嘲讽的笑来，语气抱怨道，“赵妈妈，咱们都是来看浮絮的，他不在，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要我说，赵妈妈也真是幸运，能得到浮絮这样的红牌，满春楼这才能日进斗金，这要搁在其它的花楼，少不得被供起来，赵妈妈可要对浮絮公子好一点，你说对吗？”
赵俪娘眼皮跳了跳，连忙应是，“姑奶奶说得有理。”
“你能明白就好。”黎缈笑眯眯道，“他可是我的朋友，欺负他就是欺负我，赵妈妈，你说我这样的人，在盛京有哪几个人能欺负我呢？”
赵俪娘瞪大了眼睛，她读懂了黎缈警告她的意思，又想到黎缈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额头渗出冷汗来，“姑娘说的哪里话呢，怎么会有人欺负浮絮公子，谁敢起服他，老奴第一个不答应。”
“这就对了，赵妈妈果然通情达理。”黎缈笑起来，甩手大摇大摆地离开。
出了府，黎璟紧紧跟在黎缈身后，问道，“老祖宗，咱们去哪啊？”
“去程府后巷的那条小胡同。”黎缈弯了弯眸子。
去那个凶手凌迟小黄鹂的第一现场。
她总觉得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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