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三个字一出,在场诸人神色立变。
嘉乐郡主瞪大眼睛,怔怔地望向这块儿玉佩,麋身,牛尾,狼蹄,玉璧通透,美轮美奂,麒麟蹄爪的角角上隐约刻着一个小字,仔细去看,依稀能看出是个“齐”字,正是先前皇上赐给几个儿子,象征他们身份的麒麟玉佩。
背后传来嘀咕声,惊讶的唏嘘讨论声钻入耳孔。
“齐王府?居然是齐王府的?”
“齐王府何时有了女眷?”
“你忘了,就那位,先平王妃……”
嘉乐郡主缓慢回神,转过眼,对上跟前人风轻云淡,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神情,不由拳掌交握,指甲狠掐手心,同时,她心里清楚地明白,跟前人确实有傲然的资本。
齐王爷是什么身份?那是皇上的嫡长子,原配王妃的嫡子,当今皇后所出的平王和晋王,在他跟前都要低一头,别说她一个小小的郡主,便是她母亲和慧公主亲身上阵,在这位王爷跟前也不敢端长辈架子,身份尊贵乃是其一,自当年那次意外后性情越发乖张无常又是其二,加上最得皇上偏宠骄纵,连当今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旁的人,偏远些的皇亲国戚又怎敢招惹他。
嘉乐郡主银牙紧咬,忌惮地瞥了一眼端庄世外的粉衣女子,想必这位就是被皇后赐给齐王爷的前平王妃,传言中武凌侯府的那位,傻小姐。
之前没放在心上,就没怎么仔细打量,此时乍闻听她的身份,她不由眯起眼,细细看过去。
她通身华贵,面容秀丽端庄,纤纤玉手束于身前,远远站在后方,眸子平静地望着这边,不管这边发生怎样的波澜,她都纹丝不动,蔚然世外,单从外表看,一点都不呆傻,反倒有一种清新脱俗的高贵和典雅。
嘉乐郡主面容恍惚。
这一刻,她甚至恍然觉得,不言不语立在后方宁静超然的她,比她这个正统皇亲出身的贵女还要,高贵显达,仪态万千。
脸色猛然铁青,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感冲上脑顶,她死死咬住后槽牙,眼帘微垂,一个又一个想法浮现,又一个接一个被她按下去,抛掉,好半晌,她颓然地发现,除了让步,她别无他法。
虽然,眼前不是齐王亲至,但见此玉佩就如同见齐王本人,更何况,齐王那人,喜怒不定,偏执又疯狂,虽说他不一定会为一个傻子出面,但今日她若不让步,叫他觉得她乃至她背后的公主府不尊重他,不把他放在眼里,说不定反会惹上事端。
惹上那个疯子,他定然不咬掉公主府一口就不罢休,最过分的是,皇上只会心疼怜惜他这个“可怜”的嫡长子。
嘉乐郡主闭上眼,深深吸上一口气,好一会儿,重新睁开眼,顿了下,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既然载姑娘想率拔头筹,我等自然甘为其后。”
这句话落下,仿佛平静的湖面坠下一滴雨水,立即,无形的涟漪轻轻叠荡。
后头闺秀投过来惊讶又沉默的目光,唏嘘声暂停,彼此间目目相觑,沉寂过后,纷纷将复杂的目光转向一旁呆愣的福舒盈。
她朱唇微启,面容呆滞,过了会,方才如梦初醒地快步走回载向慕身边,在她跟前站定,眼角不由自主扫过应微重新给她挂到腰间的玉佩,恍惚了会,唇/瓣微动,眼神变得火热。
她麻溜伸出手,挤过应菲,亲自搀住载向慕一只胳膊,笑容殷切,“姑娘,我搀着您,接下来是走台阶,您可千万要小心谨慎。”
载向慕看她一眼,抿抿唇,没拒绝。
福舒盈搀着载向慕一步步踏上高台的台阶,路过看台的小厮,小厮低着头脸色青白,身子剧烈颤抖,听到齐王的名讳后,他就知道,他完了,过后老爷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再留他,他今日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
路过嘉乐郡主,嘉乐郡主身子僵直,手下紧紧攥成拳,朱唇紧抿,执拗地不肯低下头。
不就是一个齐王妃,还是没举行大婚,没上皇家玉牒的齐王妃,等以后,以后她大婚,不一定谁给谁跪拜呢!
就在这个时候,路过的福舒盈突然朝她偏头,眨了眨眼,神情狡黠,唇角得意浅笑。
嘉乐郡主倏然暴怒。
然后,深深吸上一口气,拼命压制了回去。
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福舒盈得意收回目光,有多久了,没像今日这般快意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她手心攥着的软玉人儿,想到这,福舒盈用一种极为慈爱慰贴的目光看向认真乖巧走路的载向慕。
现在,她信了,信了父亲说的话,这位载姑娘,将来说不得真能成为他们家的大贵人呢。
之前父亲让她好生陪伴这位载姑娘,她虽然听到了耳朵里,但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今日所做一切也只是遵循大家闺秀的本分,但就在刚刚,载姑娘身旁的侍女拿出齐王爷的贴身玉佩的瞬间,她陡然明白,这位载姑娘并不是她认为的,京城大部分贵女认为的小可怜虫,反倒,她颇得齐王的喜爱,不然,又怎么会贴身携带齐王的玉佩。
想到这,她搀扶载向慕的手下更加轻柔,小心。
终于来到台阶前,载向慕仰起头,先是眺望了一番举目望不到顶的高台,而后,率先抬起左脚,踩了上去。
福舒盈和应微应菲跟着她身旁,一前一后,护着她前行。
就在此时,嘉乐郡主身后浩浩荡荡的闺秀团中,最后面,一位低个子姣好少女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那位齐王府的家眷。
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她睁大眼,脸色陡变。
身旁一位好友注意到她的不对,偏头疑惑问她,“怎么了,载思芸?”
被称为载思芸的少女精神恍惚,脸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我没事,可能是今日日头有点毒。”
好友抬起头,看了眼白云遮蔽的蓝天,迷惑嘀咕道:“日头不毒啊。”
载向慕一步一步登上高台,台阶不少,一路爬上来,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淋,小脸红扑扑,跟她同行的福舒盈同样累得不轻,其余的几个随身丫鬟经常做体力活伺候人,还好一点。
踏上高台,她们妙目扫量,打量四周景致。
高台上是一面亭子,四面围着袅袅的水青色帷帐,清风一吹,潋滟的波纹随之荡漾,正中则摆放着一套桌椅,桌椅上搁着茶水还有糕点。
走了一路,又累又渴又饿,她们坐过去,一人饮上一杯凉饮,再塞下一块糕点,别说,瞬时舒服了,坐在高处,闲同三五好友一块吃茶谈笑,感受着清爽而不冰冷的清风拂面吹来,这个惬意的感觉,怪不得那么多人对这个高台赞不绝口。
当然,载向慕是个“哑巴”,当然不能同福舒盈谈笑,不过福舒盈自小接受精心的嫡女教养,自然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消融尴尬。
坐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累了,她便站起身,走到围栏前,伸出手指指向远处一方紫色圆林,转头同载向慕温婉一笑说:“姑娘,那边就是金桂园赫赫有名的葡萄园。”
载向慕闻言感兴趣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走过去,睁大眼睛,望向她手指向的方向。
见载向慕接话,并不是不懂她的话,福舒盈悄悄舒了口气,继续介绍道:“传闻,那里原本只是偶然生出一株野葡萄,金桂园的主人可怜它际遇不凡,生命力顽强,便下命令不允许下人拔掉,让它自然生长,谁想,就这样长了两年,它居然结籽了,结出了一串又一串的紫葡萄。”
“恰逢一位书生路过,为它题诗一首,便是那首著名的《咏生》,后来,那名书生高中探花,这金桂园的葡萄便也随着他的探花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再后来,金桂园主人怜它孤单影只,特意移植过来几株山间的野葡萄树跟它作伴,说来奇怪,那几株野葡萄居然都活下来了,自此以后,这金桂园的葡萄林便成了独树一帜的美景,每年秋季葡萄成熟,采摘下来酿制的葡萄美酒也成了文人才子争夺抢掠的文雅玩意。”
福舒盈嗓音温婉,声音不徐不疾,介绍这片葡萄园的历史,语气温和,恍若清风拂面,顾及到载向慕反应较慢,可能跟随不及,还特意放缓了语调。
她介绍完,偏头看向载向慕,想看看她有没有在听。
然后,一下子就撞进了一片澄澈纯净的水潭里。
那片水潭深邃却不幽深复杂,相反能一下子看到底,丝丝缕缕都透着纯真和明净,干干净净地倒映出她的背影,倒映出她身上的鹅黄色衣衫。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她这个鹅黄色身影,倒映在这么干净美好的水潭里,是玷污了这潭清澈的湖水。
她眼神迷蒙,指尖微颤,好长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水潭,是那位载姑娘,纯洁无瑕的眼眸。
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东西。
精神恍惚地将载向慕送到清漱阁,逛了大半天,齐王准备回府了。
载向慕乖乖走到齐王身边,齐王撩起眼皮,伸手拂了下她胸/前的粉色发带,放下茶盏,站起身对福大人说:“今日先到这里。”
福大人忙起身恭送,“臣恭送王爷。”
齐王携着载向慕登上马车,撂下车帘,明清举起鞭子,“驾”一声,马车声轱辘,缓缓开始躅行。
站在福大人身侧的福舒盈突然上前一步,面皮泛红,双手捏紧衣角,微微抬高声音,朝向马车喊道:“载姑娘,过后我会给你递帖子的。”
福大人讶异地看向身旁这个一向乖巧胆小的女儿。
马车里,齐王身子斜躺,懒洋洋挑向旁边伸出玉手,掩住唇打了个哈欠的载向慕,嗤笑:“不错呀,小呆子,一天就交到朋友了。”
载向慕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满是困倦和疲惫。
逛了一天,她好困好累哦。
马车滚滚,不一会儿就将身后的鹅黄色身影远远落下。
马车里,载向慕眼角泛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整个人快要直接瘫下了。
齐王伸出一根手指,戳她额头,在她白嫩的额角留下一道印印,“今日爷可是为了你才跟福为庸那个老匹夫虚以为蛇大半天,你都不表示一二?”
载向慕勉强撑起眼皮看向他,眼神迷蒙,昏昏欲睡,好半晌,软软糯糯的声音才慢吞吞响起:困!
齐王拽住她鬓边的辫辫,跟她商量:“让我玩玩你脚丫。”
载向慕清醒一二,瘪嘴瞧他,抿着唇,将辫子拽回来,然后,偏过头,拿后脑勺对着他,还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了些。
齐王盯着她乌黑发亮的后脑勺,慢悠悠地,啧了一声。
然而,挪到一边的载向慕,只坚持了一会儿,就脑袋低垂,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
齐王斜眼瞧了一会儿,忽然,眼珠转动,凑过去,跟她谈条件,“我把我怀抱给你躺,你把你脚丫给我玩。”
载向慕,的回应是又往旁边挪了挪。
齐王撇嘴,懒洋洋把身子往旁边靠,眼神扫到车帘,突然,开口,吩咐外面赶车的明清:“今日心情好,绕着京城转一圈再回府。”
外头明清麻溜回一声,而后,赶车绕了路。
车轱辘声淅沥,车厢颠簸,走了不知多久,载向慕眼睛闭上,几乎要睡过去了,突然,咚——响亮的一声,她脑袋磕到了车厢上。
“唔”,她迷茫地睁开眼,抬手捂住脑袋,迷蒙地往外看,怎么还没到家呀?
缓慢看向旁边,齐王翘着二郎腿,靠着车厢,十分悠闲自在的样子。
载向慕睁着朦胧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凑向他:怎么还没到呀?
齐王转眼看她,挑起嘴角,戏谑一笑:“明清,再围着京城绕一圈。”
“是,主子!”
载向慕睁大眼睛,面容呆滞,好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齐王转回脑袋,手指敲打大/腿,悠闲自在地继续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腿上突然传来一团温软,与此同时,一道软软的,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
脚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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