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在场之人面色各异,灭音师太绿了脸,坐在圈椅里摇摇欲坠,亏得有边儿上的人将她稳住。
管事的尼姑附耳道:“这小子怕不是善茬,但咱也不是吓大的,他今儿若能找出凶手便罢,若找不出... ...我保管叫他站着进来,横着出去!”管事尼姑眼神里迸出狠厉的光芒。
她们虽说是做皮.肉生意的,但在外却维持着尼姑庵的好名声,这里也时常有不知真相的妇人来上香祈福许愿,譬如如今在场的孙夫人便是,她是与夫君一道儿来求子的,捐了好大一笔钱。
现下倒好,铁扇庵大好的名声眼看就要叫姓元的这块料给搅和没了,要是放任他下山,还不知在外给她们泼多少脏水,唉,这年头一心一意做点儿发财的小买卖竟这样难!
若姜目光扫向殿中各色人等,先初步将几个香客女子排除了,包括孙玉的媳妇儿孙夫人,然后才缓缓地道:“一个一个来罢,申时至酉时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可有认证。”
她点向了这会儿站在最左边的周大,周大是个杀猪的,讲起话来也中气十足,说自己当时在房中睡觉,至于证人,便是与他同住的孙氏夫妇家的车把式老刘头。
若姜又问老刘头那时间在哪里做什么,老刘头便回说自己也在睡觉,所以他的证人是周大。
真有意思,两个大男人下午一块儿闷屋里睡觉,若姜现在只是做初步排除,是以接着问了下去。
当中也有人不服她的,却还是灭音师太主动道:“老尼已经说过了,这位元施主是最后才来到咱们铁扇庵的,她最无嫌疑,加之是个读书人,倘若元施主愿意为我那苦命的小徒儿找出凶手,那老尼便愿意将此事托付于他。”
冠冕堂皇的话灭音是驾轻就熟,她说着,充满希冀地与元若姜点了点头。
谁知后者面上却不曾出现她想象中的感激、信服,或任何情绪,他只是一颔首,便锁起眉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大殿中的男香客们身上。
... ...
最后一个是董三哥。
董三哥先前闹过要走,他怕元若姜怀疑自己,这会儿回答得尤为详细,“我昨儿下午吃坏了肚子,不瞒大家,不过你们应该也有人注意到,我大半个下午可都是两点一线在茅厕和厢房间来回跑,我可绝对没有那个心力杀人啊!”
董三哥见众人听见自己出入茅厕便窃窃私语起来,因那慧能小师傅就是被抛尸在茅厕之中,他瑟瑟发抖,怎么瞅着自己嫌疑最大似的,那孙玉孙公子更是就差指着他鼻子说他就是凶手了——
“放你娘的屁!”董三哥面上发白,由怯转怒,心话儿说祖奶奶可一定要保佑自己,他暴跳起来,“我们家八辈儿单传如今可就一个我,老天爷啊,您千万别坑我!”
转脸冷笑起来,“孙少爷,既然您这么心虚,我原不想说的,呵呵,我可是在有一回上茅厕期间瞧见你了,你鬼鬼祟祟打人家慧能小师傅的房里出来,你干什么去了你,聊家常啊?”
“你你你,休得胡言乱语,含血喷人——”孙玉脸色明显不对,他看了眼元若姜,咽了口口水,但还来不及多想,孙夫人刀子似的目光就扎进了身体。
若姜站起身来,从孙玉跟前踱步到董三哥跟前,来回重复了好几次,这是一种心理震慑,说谎话的那个必然熬不住。
果不其然,董三哥一直是得意洋洋地瞅着孙玉,仿佛就是等着看他如何出糗,又不时地看看元公子,那意思是您看看我,再看看他,自己清清白白所以无所畏惧。
山里几近寒凉的天气,孙玉头上流下的汗却活像有人在他头顶浇了水,一波一波根本停不下来。
若姜道:“孙公子确实该给大家一个解释。”他先前说自己酉时之前一直在屋子里和夫人下棋,没出去过,可董三哥却说他进过慧能的房间,虽然不能确定具体时间,可显然孙玉有所隐瞒。
孙夫人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个杀千刀的,没良心的,如今要害我一起丢脸... ...”孙玉一直没开口,她哭着哭着,知道瞒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将孙玉与慧能的前尘旧事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孙玉在与现在的夫人成亲前曾经有过一个订下娃娃亲的姑娘,这姑娘便是慧能,即是出家前的沈莲。
沈莲同孙玉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二人素有情义,又有婚约,所以常有往来,双方家里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着意阻拦。坏就坏在这上头,忽而有一日,沈莲又羞又怕地告诉孙玉——她有喜了。
有喜,怀孕了?
谁的孩子?
孙玉登时就发了懵。
他想起自己确实与沈莲已有过夫妻之实,但... ...似乎也就那么一两次而已,如何就怀上了呢?他拿不定主意,家去将此事告知了母亲。
孙母听罢直戳儿子的脑门儿,“糊涂小子,这种事你还要来问老娘?你还想喜当爹不成?!谁晓得沈莲在哪里被人搞大了肚子,这会儿竟要你来背锅,这种随随便便的女人,也想进我孙家大门?”
孙母不满儿子这门亲事已久,她素来属意的便是孙玉如今的媳妇,她自己亲姐姐的女儿,现在有了这个契机,往常无风也要搅出三尺浪,就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把儿子与沈家的婚事给毁了。
非但如此,孙母怕外人以为是自己家的错,所以逢人便宣传沈莲的风骚与浪荡,她每每说起沈莲未婚先孕里头的细节,都跟自己趴床底下亲眼瞧见了似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时日一久,沈家在整个鹅县的名声就坏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沈莲更是成了远近闻名的小荡.妇。
沈莲的母亲为此事哭瞎了双眼,沈父在外做生意,旁人常拿沈莲的大肚子嘲笑他,有一回沈父夜晚归家喝多了酒,不慎被骑马的撞死了,沈母闻得此噩耗,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短短几月,沈家几乎家破人亡。
沈莲怀着孩子,镇日失魂落魄,她最后一次去孙家哭诉求见时遇到了如今的孙夫人,她同孙玉,两个人亲亲热热在院里说话。
孙母说,那是她未来的儿媳,是孙玉中意之人。
原来郎君心已不似我心。沈莲一反常态,没哭没闹,在孙母的注视下走出了孙家的门槛。自此,沈莲便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不曾出现。
时间久了,就连孙玉自己都忘了这茬儿,直到表妹总不能有孕,他们便来在了这座牛魔山上古旧的铁扇庵里,希望佛祖慈悲,赐他们一个孩子。
也就是在这时,孙玉重新见到了沈莲,她有时梦里会想起的青梅竹马。孙母告诉他,沈莲嫁人了,嫁去了其他县。
孙玉以为是真的,所以当他在尼姑庵里见到了一身素色衣服的沈莲,恍惚如在梦中。
“我只是,太过惊讶,我... ...”孙玉痛苦地捂住脸,泪水断线的珍珠一般从他指缝间坠落,他几乎泣不成声,“我没有杀她,我怎会杀她,我只是知道了这庵里的蹊跷才去质问她为何不找个人家嫁了,却堕落至此,谁知她对我冷言冷语,仿佛我是个陌生人一般,我气不过,我、我... ...”
若姜攒眉,“你哭什么,你有脸哭?你这样的渣男有本事搞大姑娘的肚子就要有本事认啊,你还气不过?所以你便杀了慧能么?”
“不,不是我!!!”
孙玉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猛地擦干眼泪,“我只是... ...我当时一时冲动,她既然自甘下贱,我为何不能睡她?反正只要事后给银子就是,她如今不就是做的这个勾当么,我... ...我是个混账,她发疯一样骂我,踢打我,我见难以成事,也就罢了,是真的!当时我就走了,我原打算等她冷静下来再去找她谈谈,没想到...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他又痛苦起来,抱住了自己整颗脑袋蹲到了地上。
孙夫人面如土色,未几,猛然发疯一样开始踢打孙玉,“你这些话都是真的,好啊你,你竟然还去找沈莲鬼混!是不是她不做这死鬼,你还打算将她接回家里去么,你个王八蛋,我跟你拼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若姜冷眼旁观孙夫人暴打孙玉,等看得差不多了她才去将他二人拉开,孙玉看起来颓废极了,眼角也肿了一大块,若姜就问道:“你还能回忆起当时的细节么,你离开的时候约莫是什么时辰,当时是否也遇上什么人?”
孙玉只是摇头,“没有,只有我... ...”他恍恍惚惚的,抬头看着元若姜,“元兄,你果真能揪出杀害莲儿的凶手么?”
若姜呼了呼气,正要开口,却不想孙玉没想听他回复,他竟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若姜退后两步,“这是做什么?”
孙玉惨然一笑,“终是我对不住她,只要能找出凶手,让她走得安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话才说完,身后的孙夫人蓦地尖叫起来,紧跟着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忙乱将人抬去休息了。
若姜重新在桌子后落座,茶凉了,她也没喝的兴趣。
法空法净两个人臊眉耷眼的,他们方才是互相作证昨日酉时之前一直在房中参禅打坐,不曾外出,但若姜信不了,法净可是急色到半夜还去找慧心睡觉的花和尚,花和尚花一下午的时间安静地参禅打坐?他自己信吗。
另外一对互为证人的是老刘头和周大,他们也有嫌疑。
若姜信自己的直觉,董三哥和孙玉暂时没问题,凶手几乎可以锁定在老刘头、杀猪的周大、法空和法净四人之一,要不就是两两作案互相包庇,看来还是要去慧能的房间找找线索,实在不行,茅厕她也得常驻。
自己还是太笨了,她有些惆怅,这其实是十分简单的案子,她却不能看出是谁在扯谎。
想着便走出了大殿,身旁忽而有人道:“想知道谁是凶手么。”
若姜咬咬唇,她听出了阮苏侠声音,但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是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看见阮兄了,莫非他是在大头出去时一起出去了,那还当真是身法了得啊。
“阮兄有什么发现?”若姜揉了揉太阳穴,嘟囔道:“我疑心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是想不出来。”
“你确实错过了。”阮苏侠揽过她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在她肩头有节奏地轻点,他刻意放缓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想知道么?”
若姜眉心跳了跳,身形徐徐僵硬起来。
她缓缓的,不着痕迹地把自己从他的气息里撤退,口中道:“阮兄发现了什么,不妨直言... ...”她是真变扭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大白天的缘故,光天化日之下,他这么揽着她,也实在是,不大正常。
阮苏侠垂下眼帘,手中包着的白布里掉出一角布头,“昨夜里果然验尸不到位,这样关键的物事你我却错过了。”
“啊!是他——”若姜一把拿过白布,她细细地看,眼睛越睁越大,一问才知道这是从女尸嘴里取出来的。
“难怪,我昨夜就觉得忘记了什么!”不由得再对阮兄高看一眼,“你确实比我强,若是我一个人,怎么也想不到的... ...”里头的人互相作证,而慧能的房间不出意外早和她本人一样被尼姑庵的人清理过一遭儿了,她说得信心满满要找出凶手,实则半只脚已然踩在了死局之中。
若不是阮苏侠想到再去验尸,而他偏又有这个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
不禁深深看了身旁身量颀长的男人一眼。
这一眼不止是羡慕他的本事,更流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些许崇拜,哪怕转瞬即逝。
若姜欣喜地拿着证据往回走,走了两步,悄悄回头看了眼,见阮苏侠就在自己身后,她嘴角抿了抿,脚步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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