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大殿里这会儿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好家伙,活生生一个杀人凶手就猫在众人之间,谁放心的下?
这都过了一天了,他们这深山老林子的,别再出什么变故啊!虽然已经有元公子的人下山报案去了,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时半会儿的衙门里根本来不了人,就算来人了,到那时节指不定谁被推出来背了锅,凶手万一发起疯来索性一个不留呢?这都是有可能的!
人就是这样,一旦疑心病犯起来挡都挡不住,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好让大伙儿同一个鼻孔出气,方显得团结有力量。
这不孙玉刚被大致排除了嫌疑,所以大家就又把目光锁定给了董三哥,若姜重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董三哥小鸡仔似的被几条大汉压在地上从头到脚捆成了毛毛虫。
毛毛虫董三哥气得脸胀成了甜菜根,嘴里喷薄着毕生积累之脏话,尤其是对着正要往他嘴里塞臭袜子的法净,“死贼秃,臭秃驴,唔唔唔——”
“你莫要再狡辩!”法净塞好董三哥的嘴巴,呼了口气,双手合十不再言语,深藏功与名。
众人见状便都放松下来。
“只要官差来了将人交出去,大家就都没事了罢?”铁扇庵的管事担心地问,她始终怕庵里这点名堂被官府知道了去。
灭音师太闭眼捻着佛珠,嘴角微微冷笑,抬眼,和进门来的元若姜对上了。
“师太,这是怎么回事?”若姜不满地扫视众人,她才出去喘口气这起人就把花花肠子露出来了,可气的是灭音师太居然也不阻拦。
“元施主啊,”灭音念了声佛,眯缝着精光四射的眼,“这不正是施主您选出来的凶手么?人已在此,等衙门口来了人自有公断。”
这话若姜听懂了,她是说刚才给你脸叫你查了,现在我觉得差不多了,你也别扑腾了。
“董三哥不是凶手——”若姜一抖手中白布,露出白布裹着的那一绺布条儿,“你们真的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慧能吗?难道捆了一个人心理上能得到什么安慰不成。”
这话得到了被捆成麻花的董三哥的大力支持,他坚强地从角落里滚到了元若姜脚下,一脸的涕泪交缠,“唔唔唔!”
若姜将董三哥口中的臭袜子取出,再站起身时迎着众人怀疑不定的目光道:“这是阮公子适才从慧能口中取出的布条,凶手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就在他施暴的时候,慧能悄悄将他的衣角扯下一块咬进了嘴里... ...”
躺在元若姜脚边的董三哥看得最是真切,他登时原地神奇地竖了起来,蹦跳着大声道:“啊!这是和尚穿得僧衣料子!好啊你,死秃驴!看来你是贼喊追贼啊,我说你这么针对我,我、我、老子跟你拼了!!!”
他这一闹屋子里又闹将起来,法净怎么可能束手让他打自己,何况董三哥还是个毛毛虫状态,他一脚将僵尸跳的董三哥踹倒在地,愤怒地望向元若姜,“你这娘炮,连出家人也要污蔑,就真不怕天打雷劈佛祖怪罪么!”
若姜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出来法净口中的“娘炮”是在说自己,她不搭理向自己滚来求解绑的董三哥,顿时一股火气,想自己扮作男子以来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称赞自己花般样貌年少俊才,娘炮?娘炮??
这臭和尚失心疯了不成,她不敢置信,屋里扫了一大圈,见众人都惴惴不安对她和大和尚退避三尺,就一下子跑到了阮苏侠身前。
她不知道,她的表情落在阮苏侠眼中甚至七分生气里带了三分的委委屈屈,“阮兄,你评评理,同是男儿,他竟辱我为‘娘炮’,我...我瞧起来这样不堪么?我没有男子气概?”
... ...
阮苏侠眼睫垂了垂,眸光在面前这张精致秀气的少年面容上跳跃,最后着落在他闪闪的眼神上。
他觉得不可理解,但或许少年人渴望获得外界认同。
“你,”他沉吟着,面无表情,“元兄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若姜紧张的心这才舒缓了,她好怕啊,好怕自己其实是伪装不到位的,在阮苏侠沉吟的时间里她已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该增加两撇,不,增加三撇小胡子来壮哉自己的男儿威仪了。
万幸!阮兄承认了她的男子气概,否则多几撇胡子日常着实麻烦。
若姜就故意很大力地拍阮苏侠的肩膀,“没错啊,我就是铁骨铮铮啊,阮兄你也是!”啪啪啪,她拍得贼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阮苏侠其实有仇,正在施展铁砂掌预备置人于死地。
阮苏侠若不是自小习武身体强健早就被拍出内伤了,他此际纹丝不动,只是拿眼神示意元若姜看身后。
她这才想起来,准备把法净和法空两个人再盘查一番,毕竟只凭那一块布,很难说明真凶是哪一个,她只是想诈一诈他们。
众人哪里管那许多,就看见那块布料分明是和尚身上撕下来的一小条儿,大家都不瞎,在短暂的沉默和观望后,董三哥获得了新生,他被解绑了,紧跟着就是双拳不敌无数手的法净被大家捆了起来,就捆在柱子上。
法净的衣角正好少了一条,他是罪证确凿了,董三哥嘿嘿笑着围着法净直转悠,“死秃驴,你道这叫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哇,这全是那两位公子英明睿智,才没有叫你诬陷老子成功!”
他还不解气,在法净身上啐了一口,心话说寺中僧尼,色中饿鬼,哼声道:“你瞪什瞪?装什么蒜?自古以来泡尼姑、贪供奉、当恶霸的不就是你们大和尚!眼下可算还了我的清白,哼!”
边儿上有人笑道:“你也别笑话人家了,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的不都心里明镜似的,老三你瞅见个美人儿哪回口水不把前心都打湿了,哈哈哈!”
眼见战火一触即发,若姜急忙调停,“都少说两句,我还有话要问。”
殿中又安静下来。
别说,董三哥还是服元若姜的,他现在觉得元公子说啥都对,谁叫他救了自己,他只瞪了杀猪的周大一眼,“等下了山我再叫你好看。”
周大眼神转来转去,揣着两袖和忧心忡忡的老刘头站一块儿去了,小声嘀咕,“嘿,你们家公子跟那尼姑的事儿是真的呀?”
“可不,”老刘头看看一直很安静的孙玉一眼,“县里当年沸沸扬扬,沈莲啊,我们老夫人说了,那就是个狐狸精托生下来的,还好公子没和她在一块儿——不过如今人都死了,可怜见的。”
“是啊,没想到大和尚下手这么狠,活活把人掐死了啊,还立即给扔粪坑里去了... ...”
若姜看了他们一眼,踱了踱步子,最后站定在满脸诧异的法空面前,“你们昨天确实是一下午都在打坐参禅吗?”
法空瞄了挣扎的法净一眼,他素来是个木讷的,一直都由师兄法净做主,现在法净被捆了,他没了章法,又有那块布作证据,整个人都凌乱起来,不觉道:“不该啊,师兄,师兄他只是出去过一趟,怎么就,这实在是... ...”
“住口!”法净蹦得差点连那根柱子也要拔.出来,他双目圆睁,“蠢货你这是要冤死师兄我啊!”无他,法空这话一说分明就如人证一般了。
法净见便是连一直没表态的灭音师太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味,心知不妙,他再隐瞒下去自己就要做那冤大头了,急忙道:“我是去过慧能屋里,孙公子去找慧能时我便躲在床下——”
孙玉像被开启了什么机关一般,木然的表情陡然复苏了,他拨开前面的人走了过来,“你说什么?”
法净微微低下头,“我说,我当时在屋子里。”他咽了口口水,只飞快看了孙玉一眼,立即又垂了首,像只瘟鸡,“大家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不是找乐子来的?这儿不就是个打着‘佛门清净’名头开在山里的妓院,我早见慧能对我胃口,只是一直未能得手,又无足够的银子,昨日也是鬼迷了心窍,你走以后,我想着能用你们的旧事威胁慧能,她若不从,我便将你们的丑事告诉你家那母大虫——”
得亏的孙夫人早就被气晕过去抬走了,孙玉紧蹙起眉头,一把揪住了法净的衣领,吼道:“所以,你强迫她,她不从,你便掐死了她?!”
“你住口!”法净比孙玉还凶,突然道:“我好歹是个出家人,六根不净我也认了,大不了我还俗去,杀人的事我是不做的,我可以向佛祖起誓,若是我杀了慧能小师傅,便叫我肠穿肚烂,我、我不得好死!”
“师兄,你也太拼了... ...”法空双手合十,看向众人,“我师兄小事上或许含糊,但杀生害命绝不可能,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相信他。”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了元若姜,灭音师太唇上的小黑痦子一抖一抖,起身道:“既然如此,元施主你看?”
仿佛所有一切都指向了法净,他必须百口莫辩。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个深沉的案子,凶手就在其中,若姜看着两个大和尚,他们适才一番话暴露出来一个问题,说明先前他们的确撒谎了,他们根本不曾一下午都待在房里没出去。
若姜的视线射向老刘头和杀猪的周大。
周大说,他当时在屋里睡觉,他的证人老刘头也说自己在睡觉,又是互为证人,这种证据最是不牢靠。
“老刘头,你说你在睡觉,那你能指天誓日说一句你没看见周大出去吗,还有你,”她再问周大,“同样的,若是老刘头出去了,你能及时发现吗?”
这是怎么的,矛头怎么突然指向了自己?
周大一蹦三尺高,他之前一副老实人的样子,这会儿却两眼圆睁,一指法净,“那慧能小师傅嘴里发现了这厮的衣料,又有他同屋的作证他当时出去过,人证物证俱全,呵呵,元公子竟然偏袒起来,是什么道理?欺负我只是个杀猪的笨嘴拙舌不能为自己辩驳不成?”
众人因这话立时指指点点起来,若姜也不抱希望了,这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倒是周大过激的反应验证了她的猜测,既然法净都能出去,为什么周大不行。
周大是个杀猪的,有膀子力气,此刻风吹入殿中,佛像庄严,周大胸前巴掌宽的护心毛随风徐徐摆动,若姜看着看着,突然问老刘头,“怎么不吱声了?你们真的确定对方没出去过吗?”
其实这种案子,一般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若是县官老爷坐堂审案,就是到了直接打板子上刑的程序,有嫌疑的都先打一通,总有个扛不住的,不过那不是若姜办的出来的事。
老刘头瑟瑟发抖,“我、我之前是怕事,但也实在是不确定... ...”
又是不确定,他们都不确定,她要怎么确定?若姜看着老刘头,瘦得老树皮似的,倒不是凶手,她犯了愁。
没法子,准备去慧能房里看看,就算现场被庵里打扫过,也许能有一点蛛丝马迹呢,也许能捡到个什么?她就是难在线索太少。
身畔忽而多出一道人影,若姜扭过脸,就看见阮苏侠的唇畔有一丝快到几不可见的笑意。
“阮兄?”
阮苏侠仿佛永远都能那么慢条斯理,“真笨啊,元若姜。”
他轻慢地看着她,抻了抻袖襕,启唇道:“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一个才认识的人,我有什么值得你信。”
“... …什么意思?”
此刻的阮兄尤为陌生,不单单是陌生人的陌生,她眉头揪了起来,心里那对他建起的小小的崇拜和好感坍塌下去。
“我在骗你。”他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那块布只是我从慧能床底找出,慧能床底有个钉子,勾豁了法净的衣裳。”
不待她反应,他踏出门去,头也不回将一只小小锦囊扔进她怀里,“这是在慧能指甲缝里找到的,你一看就知道谁是凶手。”
若姜握紧了锦囊,他为什么要捉弄自己?
她更没想到,阮苏侠这个人就这样凭空在铁扇庵消失了,等几个月后再见到他,一切又是另一番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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