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先后离场

小说:渣渣 作者:郁右
    冉斯念站在冰凉的雪地里。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关上房门,如何走出宿闻家门,又是如何待到现在的。

    谢子良已经在车上睡着了,他睡在后排,让唐善的头靠着他的肩膀。

    为什么。

    每次都是重蹈覆辙。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私,意识到宿闻有多需要被爱的时候——

    宿闻却像一只刚从血河中爬出来的兔子一样。

    他舞着锋利的银刀,将刀尖插入自己的心脏,笑着对冉斯念说:

    “我就是这样的。”

    “我爱你,我亲手杀死了爱你的自己。”

    “所以我无法继续爱你。”

    什么叫做不了解。

    凡事没有如果,他早就知道。

    冉斯念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了.

    小区内时不时传来婴儿惊醒的啼哭声,两三户人家还亮着灯,不知名的虫没头没尾地叫着。

    千千万万人拥有夜,千千万万人拥有爱。

    冉斯念沉默不语。

    也许那个时候他该和宿闻吵一架,这至少能证明他在乎宿闻。但宿闻的话句句戳在他心口。

    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解释。

    就算他解释了唐善的事不是宿闻想象的那样,就算他费尽心思、像个小孩子一样认错——

    事情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冉斯念打开了手机,翻出宿闻的微博,看他方才发的那条。

    哪怕是深夜,闻老师的微博底下也立刻有了不少的评论。但让冉斯念意外的是,热评第一的朋友说:

    “闻老师公开出柜了吗?”

    评论底下的回复立刻破百。

    [@微博用户748612:同问。]

    [@邻家软糖:闻老师是男是女啊?]

    [@小鱼游呀游:楼上,我在签售会现场,男的,超帅!]

    [@闻言闻语bot:拜托,老师只是推荐一本书,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那照你们这个逻辑,写同志文演同志剧的都得是同?]

    没想到他们作家的评论区□□味都会那么重。

    “他推荐的是……”

    《似水柔情》。

    他作为偏科严重的理科生,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下方的评论区恰好贴了阅读链接。寒冷将他的神经麻痹,他点进链接,等网页加载好,开头便是:

    “这件事发生在南方一个小城市里。”

    宿闻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看故事的第一部分。

    所以冉斯念一目十行地扫完。

    文字很短,讲的是主人公收到了一本爱人寄来的书,欣喜若狂。

    但他的爱人不是妻子。

    他的爱人是另一个他。

    “他看不到他,摸不到他的身体,嗅不到他的气味,但他寄来的一本书却能使他如受雷击。”

    “这就是爱情吧。”*

    冉斯念没有再读下去。这也许是一个悲剧,也许不是;那两人或许在一起了,或许没在一起。

    他突然很想做一件事。

    他想得太快,双腿跟不上他的意识,以至于他方才挪动一步,便摔倒在雪地里。

    “咚!”

    那声音其实很响,因为他磕到了不平整路面的凸起。

    膝盖很疼。全身上下都很疼。

    但他又觉得哪里都不疼。

    ——耳钉。

    他知道宿闻也许不喜欢,他知道的。但几小时前,宿闻戴着那副耳钉入眠。他没有笑,却睡得安稳,呼吸平缓。

    像是希望这种日子永远持续下去一般。

    ——“但他寄来的一本书却能让他如受雷击。”

    ——自己送出的那副耳钉。

    ——故事的第一部分。

    所以冉斯念抬头看向居民楼。

    是那间屋子,宿闻抱着黑猫,拿着手机,在一小时前站在那里,站在阳台上。当时起了风,下着雪,耳钉又很轻。

    如果掉下来的话……

    天空逐渐泛起了鱼肚白,霞光笑意盈盈地看他。看他自欺欺人,看他继续寻找。

    冉斯念平时不戴手套,冬天更是。他胡乱地确定了方位后,便用双手扒开已经有些凝固的雪,一点一点地找。

    有那么几簇雪相拥取暖,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趴下,全神贯注地去看,用手指把每一团小雪粒搓开。

    大海捞针。

    ——其实宿闻不一定喜欢。

    ——也许你想多了,他只是单纯地想推荐这本书罢了。

    但冉斯念还是在找。

    他时常有两面。一个是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少年,另一个是市侩而华丽的男人。他们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他还是在找。

    他的双手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红肿,颜色像是烂熟的萝卜。雪柔软,却又冷酷,它们跳进手掌的裂缝,血水与雪水交融,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暗红。

    他开始害怕,但他不是怕自己的双手出事。

    他怕万一找到了那副耳钉,但自己的手却感觉不出来,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将身子俯得更低。

    冉斯念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永远天真。

    天真往往是成年人最后的归宿。

    ——不要错过。

    雪终于变小了。

    谢子良一个激灵,醒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唐善,还在睡。也许是昨夜闹得太凶,体力消耗完了。

    要去拿新药了吧。

    他从车的后边拿了个靠垫,把唐善的头枕在上边,再一点点地挪动,再挪动,最后才松了口气似的握住了车把手,开门下车。

    “冉……我操。”

    他不禁低骂一声。

    谢医生的素养通常很好,他通常不骂人。

    他骂人的场合、地点没有限制,但对象无一例外,一定是冉斯念。

    那个二缺少爷倒在雪地里,远远地看不清人的表情。因为旁边围了几个晨练的大爷大妈,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看来没什么大事,否则人家早打120了。

    冉总,给您家丢脸丢大发了。

    “哎哟,这哪家的小伙子啊……”

    “今天不是什么圣诞节吗,这……”

    “……可怜,可怜啊。”

    谢子良叹了口气,终于是在他们的话题偏向一个不可预见的领域时,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蹲下道:

    “二少啊……”

    他愣住了。

    大爷大妈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无论是关心,是八卦,在这一刻,他似乎都听不见。

    冉斯念的手紧紧地攥着。谢子良沉默着,最后还是扒开了他的手指。

    里面是一对红宝石耳钉。

    谢子良看了眼表,早上六点整。

    “永远天真。”谢子良轻声骂,“死了活该。”

    他不情不愿地把人扛上了车,费了好大劲才塞进副驾驶座,给他扣好了安全带,再坐回去,发动引擎。

    “傻子,”谢子良盯着前面的路,随意骂道,“事情结束,给小唐一个痛快吧。”

    他说:“因为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了。”

    折腾了一夜,他先把唐善送回原先的公寓,给他开了空调,喂了药,再继续开车。

    送他这个不懂事的表哥回家。

    ·

    “阿闻。”安行乐从沙发上坐起来,他一直没有睡。宿闻已经在窗户前看了很久了。

    冉斯念进来的时候,他其实一点儿也没有慌张,反而有一种洋洋得意的胜利感。

    哪怕这种胜利感也是虚假的。

    宿闻轻轻地“嗯”了一声。

    安行乐说:“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不知道宿闻看到了什么,但他相信,宿闻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雪变小了,他终于离开了窗口,拉上了窗帘。

    像是再也不想看到外面的雪景。

    他的两眼布满血丝,疲惫不堪。

    “微博那边,不要紧吗。”

    “不要紧,”宿闻说着,躺回了沙发,安行乐给他盖上了毯子,“……因为想发,所以发了。”

    “嗯。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浪,你放心就是。”

    “读者关心我的文字就好,不用关心我的生活。”

    “这样啊。”安行乐笑了,摸了摸他的头。

    “叔。”

    安行乐应道:“嗯?”

    “你该回家了。”

    两人沉默了良久,客厅里的时钟滴答走着。

    清晨六点零一分。

    安行乐明白这个“回家”是指什么了。所以他先是走到次卧,给小猫们换猫砂,换水,加了猫粮,再走到客厅,将地上的残骸收拾完。

    什么事都要有个仪式感。

    “阿闻,”他穿上了外套,“那我回家了。”

    “嗯。”

    安行乐俯身,低下头,宿闻闭上了眼,但安行乐没有吻他。

    他对宿闻说:“我何其有幸,赎罪的路上能有光亮。”

    宿闻听见门嘎吱一声被关上,他说再见,说给自己听。

    雪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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