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斯念站在冰凉的雪地里。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关上房门,如何走出宿闻家门,又是如何待到现在的。
谢子良已经在车上睡着了,他睡在后排,让唐善的头靠着他的肩膀。
为什么。
每次都是重蹈覆辙。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私,意识到宿闻有多需要被爱的时候——
宿闻却像一只刚从血河中爬出来的兔子一样。
他舞着锋利的银刀,将刀尖插入自己的心脏,笑着对冉斯念说:
“我就是这样的。”
“我爱你,我亲手杀死了爱你的自己。”
“所以我无法继续爱你。”
什么叫做不了解。
凡事没有如果,他早就知道。
冉斯念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了.
小区内时不时传来婴儿惊醒的啼哭声,两三户人家还亮着灯,不知名的虫没头没尾地叫着。
千千万万人拥有夜,千千万万人拥有爱。
冉斯念沉默不语。
也许那个时候他该和宿闻吵一架,这至少能证明他在乎宿闻。但宿闻的话句句戳在他心口。
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解释。
就算他解释了唐善的事不是宿闻想象的那样,就算他费尽心思、像个小孩子一样认错——
事情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冉斯念打开了手机,翻出宿闻的微博,看他方才发的那条。
哪怕是深夜,闻老师的微博底下也立刻有了不少的评论。但让冉斯念意外的是,热评第一的朋友说:
“闻老师公开出柜了吗?”
评论底下的回复立刻破百。
[@微博用户748612:同问。]
[@邻家软糖:闻老师是男是女啊?]
[@小鱼游呀游:楼上,我在签售会现场,男的,超帅!]
[@闻言闻语bot:拜托,老师只是推荐一本书,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那照你们这个逻辑,写同志文演同志剧的都得是同?]
没想到他们作家的评论区□□味都会那么重。
“他推荐的是……”
《似水柔情》。
他作为偏科严重的理科生,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下方的评论区恰好贴了阅读链接。寒冷将他的神经麻痹,他点进链接,等网页加载好,开头便是:
“这件事发生在南方一个小城市里。”
宿闻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看故事的第一部分。
所以冉斯念一目十行地扫完。
文字很短,讲的是主人公收到了一本爱人寄来的书,欣喜若狂。
但他的爱人不是妻子。
他的爱人是另一个他。
“他看不到他,摸不到他的身体,嗅不到他的气味,但他寄来的一本书却能使他如受雷击。”
“这就是爱情吧。”*
冉斯念没有再读下去。这也许是一个悲剧,也许不是;那两人或许在一起了,或许没在一起。
他突然很想做一件事。
他想得太快,双腿跟不上他的意识,以至于他方才挪动一步,便摔倒在雪地里。
“咚!”
那声音其实很响,因为他磕到了不平整路面的凸起。
膝盖很疼。全身上下都很疼。
但他又觉得哪里都不疼。
——耳钉。
他知道宿闻也许不喜欢,他知道的。但几小时前,宿闻戴着那副耳钉入眠。他没有笑,却睡得安稳,呼吸平缓。
像是希望这种日子永远持续下去一般。
——“但他寄来的一本书却能让他如受雷击。”
——自己送出的那副耳钉。
——故事的第一部分。
所以冉斯念抬头看向居民楼。
是那间屋子,宿闻抱着黑猫,拿着手机,在一小时前站在那里,站在阳台上。当时起了风,下着雪,耳钉又很轻。
如果掉下来的话……
天空逐渐泛起了鱼肚白,霞光笑意盈盈地看他。看他自欺欺人,看他继续寻找。
冉斯念平时不戴手套,冬天更是。他胡乱地确定了方位后,便用双手扒开已经有些凝固的雪,一点一点地找。
有那么几簇雪相拥取暖,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趴下,全神贯注地去看,用手指把每一团小雪粒搓开。
大海捞针。
——其实宿闻不一定喜欢。
——也许你想多了,他只是单纯地想推荐这本书罢了。
但冉斯念还是在找。
他时常有两面。一个是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少年,另一个是市侩而华丽的男人。他们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他还是在找。
他的双手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红肿,颜色像是烂熟的萝卜。雪柔软,却又冷酷,它们跳进手掌的裂缝,血水与雪水交融,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暗红。
他开始害怕,但他不是怕自己的双手出事。
他怕万一找到了那副耳钉,但自己的手却感觉不出来,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将身子俯得更低。
冉斯念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永远天真。
天真往往是成年人最后的归宿。
——不要错过。
雪终于变小了。
谢子良一个激灵,醒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唐善,还在睡。也许是昨夜闹得太凶,体力消耗完了。
要去拿新药了吧。
他从车的后边拿了个靠垫,把唐善的头枕在上边,再一点点地挪动,再挪动,最后才松了口气似的握住了车把手,开门下车。
“冉……我操。”
他不禁低骂一声。
谢医生的素养通常很好,他通常不骂人。
他骂人的场合、地点没有限制,但对象无一例外,一定是冉斯念。
那个二缺少爷倒在雪地里,远远地看不清人的表情。因为旁边围了几个晨练的大爷大妈,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看来没什么大事,否则人家早打120了。
冉总,给您家丢脸丢大发了。
“哎哟,这哪家的小伙子啊……”
“今天不是什么圣诞节吗,这……”
“……可怜,可怜啊。”
谢子良叹了口气,终于是在他们的话题偏向一个不可预见的领域时,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蹲下道:
“二少啊……”
他愣住了。
大爷大妈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无论是关心,是八卦,在这一刻,他似乎都听不见。
冉斯念的手紧紧地攥着。谢子良沉默着,最后还是扒开了他的手指。
里面是一对红宝石耳钉。
谢子良看了眼表,早上六点整。
“永远天真。”谢子良轻声骂,“死了活该。”
他不情不愿地把人扛上了车,费了好大劲才塞进副驾驶座,给他扣好了安全带,再坐回去,发动引擎。
“傻子,”谢子良盯着前面的路,随意骂道,“事情结束,给小唐一个痛快吧。”
他说:“因为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了。”
折腾了一夜,他先把唐善送回原先的公寓,给他开了空调,喂了药,再继续开车。
送他这个不懂事的表哥回家。
·
“阿闻。”安行乐从沙发上坐起来,他一直没有睡。宿闻已经在窗户前看了很久了。
冉斯念进来的时候,他其实一点儿也没有慌张,反而有一种洋洋得意的胜利感。
哪怕这种胜利感也是虚假的。
宿闻轻轻地“嗯”了一声。
安行乐说:“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不知道宿闻看到了什么,但他相信,宿闻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雪变小了,他终于离开了窗口,拉上了窗帘。
像是再也不想看到外面的雪景。
他的两眼布满血丝,疲惫不堪。
“微博那边,不要紧吗。”
“不要紧,”宿闻说着,躺回了沙发,安行乐给他盖上了毯子,“……因为想发,所以发了。”
“嗯。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浪,你放心就是。”
“读者关心我的文字就好,不用关心我的生活。”
“这样啊。”安行乐笑了,摸了摸他的头。
“叔。”
安行乐应道:“嗯?”
“你该回家了。”
两人沉默了良久,客厅里的时钟滴答走着。
清晨六点零一分。
安行乐明白这个“回家”是指什么了。所以他先是走到次卧,给小猫们换猫砂,换水,加了猫粮,再走到客厅,将地上的残骸收拾完。
什么事都要有个仪式感。
“阿闻,”他穿上了外套,“那我回家了。”
“嗯。”
安行乐俯身,低下头,宿闻闭上了眼,但安行乐没有吻他。
他对宿闻说:“我何其有幸,赎罪的路上能有光亮。”
宿闻听见门嘎吱一声被关上,他说再见,说给自己听。
雪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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