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黎多宝并不认识, 看穿着不是军部的人。
高档的灰西装,皮鞋看上去非常昂贵, 头发丝都很精致, 带着的随从可能是秘书一类的角色。
他是科研所的人。叫孙译成。
在带黎多宝离开前,他已经先在军部得到许可。
军部提出的要求是, 全程必须让东郭随行陪同。
孙译成虽然觉得这样多此一举, 并且对于这个满头彩虹头发的教官并没有什么好感。
但他怎么想,军部并不在意,在东郭看来也并不重要,她陪黎多宝往港口时, 虽然穿的是便装,但随身的武器就大喇喇地配在腰上, 黎多宝也是这样打扮。
孔译成有些不高兴, 说:“东郭教官, 我们科研所是做学问的地方,搞的是科学研究。也不是去危险的地方。”
东郭不阴不阳地说:“武器就是军人身体的一部分。睡觉、上厕所都带着。你要卸我武器,就是砍我幻-肢。”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孙译成路上对天璇星的事,并没有过多解释, 只是笼统地说, 最初科研所并没有在天璇星上得到什么结果, 各种勘测的手段用上去,都像石沉大海一样。
但是就在昨天晚上,他们收到了一段信息。
并不是什么语言或者文字。
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就是黎多宝。
它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意愿, 转述给无法沟通人类。
科研所这边没有别的办法。
几个小时之后,穿梭机到达天璇星。黎多宝站在舷船边向外面张望 ,发现这里已经和她之前过来的时候很不一样的。
虽然还没有落地,但远远也看到整个星球看上去正在枯死一样,表面原来的绿意,现在变成枯黄的颜色,大地了无生机。
就是充当太阳的伴星,也显得格外黯淡,让黎多宝想到了书上写的暗黑纪元。
穿梭机与停驻在天璇星近处的飞船对接完,她下机时,正好看到另一架穿梭机离开,看徽记似乎是罗氏渊虚的船,也就是三太爷那一支罗禁他们家的。
她走到到升降坪,看到送行的人,似乎在说罗什么的,于是故意问孙译成:“那是谁刚走了?”
孙译成回头看了一眼,说:“是罗先生。”
“罗禁吗?”她连忙问。
孙译成有些意外,好像她太是山里出来的,一点也不知道外头的行情,说:“不是。是罗先生。”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这意思就是叫她识相点,不要问太多,又不关她的事。
黎多宝好像听不懂一样,还是追问:“哪个罗先生?是罗秘吗?”
孙译成不知道她是年纪小不懂事,还是故意的,但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又觉得,大概她是真的听不出来别人的话外音:“是你不认得的人。”
然后就继续向前走了——他对黎多宝的身份一无所知。在他眼中,黎多宝只是一个普通年军一大新生而已。
东郭拍拍黎多宝的肩膀:“走吧。干紧结束这边,明天之前我们还要回江南。”
科研所的意思是,既然天璇星给出这个人,那他们就把这个人送到星球上去,看之后那颗星球上会发生什么,一但有什么异动,科研所立刻借机获得更多信息。
东郭对此并不太赞同:“万一出事怎么办?”
科研所则认为不可能出什么事,因为之前黎多宝从上面下来的,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并且就它做的事情来看,它总的出发点是和平并善良的:“从分析结果,它是做为‘生存地’被创造出来的,而不是武器。”
东郭说:“它可能本意不是出于恶意,但它的行为,可能会因为种族、习性的不同,对人类造成伤害。要不然天璇星人怎么会搞成这样?你们身为科研机构,不可能不知道它存在的危险性,但是选择淡化,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代表军部拒绝你们的要求。”
孙译成头一次正视东郭。
似乎这时候才发现,在她不着调的外皮下,包裹的是严肃而缜密的内核。
“你怎么代表军部?”孙译成也正色:“你只是做为陪同人员到这里来。不客气地说,做的是安保的工作。”
“既然我做的是安保的工作,那么学员的安全就由我负责。我反对一切会将她置于险境的安排。”东郭面无表情针锋相对。
孙译成瞪着她半天,扭头看向黎多宝:“不如你自己做决定。你要知道……”
“我同意。”黎多宝打断他的话:“我相信它对人类并没有恶意,对我也没有。如果我去了,它出于善意想做什么,但却是身为人类的我所不能接受的,我会告诉它。我觉得,以它的智能来说,是能够理解的。”黎多宝看向并不赞同的东郭说:“我想知道,它为什么想见我。它也许有很重要的事。”
“为什么它不能跟别人说?”东郭看向孙译成。
孙译成说:“这一点我们已经向其它目击者求证过,对方也确认了,天璇星确实已经失去了与其它物种沟通的能力,它能与黎多宝进行沟通,很可能已经是它最后挣扎。”
黎多宝有些意外,所以当时在村中,Dunn是真的听不懂,并不是恭维她。
但既然是这样,东郭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科研所给黎多宝准备了穿梭机和全息面具,它能起到更改面容的作用,主要是避免遇到天璇星人,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说起天璇星人,孙译成一带而过,并不是很想提及天璇星人原地等死这件事。
他们在内部大概也有很多争论,就算不能救所有人,那起码可以挑选性地救儿童或者妇女,不然实在是太不人道,但反对派也有顾虑,第一,这些人安置在哪里?就算只救儿童和妇女也有几十万人,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第二,他们对于帝国真的会有感激而不是仇恨吗?第三,他们的存在会不会导致社会动荡?
何况这么重大的事情,必然层层上报,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于‘圆桌’。
而从圆桌得到的回复是:“一切以帝国的大稳定为前提。”
这一句话,虽然阻断了所有的可能。
但还有更令人无解的事:“他们自己也根本不愿意离开天璇星。”
因为极端的教义,他们认为自己是神的子民,神的死亡也就意味着世界被罪恶所占领,自己继续生存下去就会被神遗弃,为罪恶玷污。
黎多宝登机时卸下了武器,它在巨大的力量面前,无法起到保护她的作用,但万一露出来被天璇星人看到,则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东郭这次到是没有阻止。
科研所给黎多宝带上了隐蔽摄像头。
他们会全程监控。
在做完一切准备后,黎多宝一个人坐上了穿梭机向天璇星驶去。
重新面对这颗星球,黎多宝还是很难相信,它并不是真正的星球。
当她的穿梭降落,她从舱内走出来,站在广袤的大地上,脚下的泥土与她在任何星球上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地上的蚂蚁正列队运送食物,鸟儿在天空翱翔。
她在穿梭机上时,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才能与这艘星舰交流。
但站在地面上,却发现,天璇星早已经在等待她的到来——在她着陆后不到几分钟,路边水池里的水就翻涌起来,在水面上凝结出一个人型的水柱,伸手指向远方。
而在远处,则落叶汇聚成的人形等她走近后,又向前方指去。
黎多宝顺着指引向前。
在要经过村庄和镇子时,以为自己一定会遇到什么麻烦,但在走近时她就发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村中所有人都聚集在广场上,跪着向天空无声地祈念着什么。脸上仍然是满足的、幸福的笑容。
当她出现时,人群有短暂地骚动,但很快,所有人都平静下来。连站在高台上领导祈念的和尚也停下了动作,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在不远处,凝聚成人型的蝴蝶。
它们应该是从何处飞来聚拢的,当黎多宝走近‘蝴蝶人’的手便向东方指去。它缓缓地保持在她前方一定的距离,不停地带着她向前走。
天璇星人发出惊呼,有人在叫:“是神。神在指引她。”
有些人下意识地想大哭,可立刻就制止了自己这种渎神的行为。
他们不敢越过黎多宝,但又不肯散去,只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这些天璇星人大约觉得,她是神的使者,或者是神的客人。
黎多宝无力阻止。也觉得没有必要阻止。
随着经过的村子增加,黎多宝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像苦行僧,自发地每走几步,就要跪拜下来。口中默念不止。脸上是虔诚的笑容。以前黎多宝觉得这笑容可怕,现在只得可悲。
最后蝴蝶聚成的人型,在黎多宝曾经来过的废弃村庄处消失。
那里的神庙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片空地。
但很快,一扇门凭空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里面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与黎多宝面面相对。
这个人形虽然有实体,可身高、身上的服饰、面容、头发,每一秒都在变化。
所有的天璇星人都跪伏下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在他们眼中,这是神的宝相。
“你好。”黎多宝向后退了半步,站得太近,对方快速的变化让她眩晕。
“你好。”站在黎多宝对面的人回答。它抬头看向这个世界,又低头看向远处匍匐着的人民。
当它伸出手,天空盘旋的翠鸟落在它的手指上。
遥远处的蝴蝶也飞过来,围绕着它飞舞。
虽然这是它创造的世界,但它似乎从来没有用拥有更完整感官的躯体来接触这个世界。一切在它眼中都非常的新奇。“它们是暖的。”它对黎多宝说。
太阳的光芒阳暖的。
它知道它们是有体温的,但是它从来没有切身的体会。
“对。”黎多宝回答。
它让鸟儿飞走,走到一个匍匐的天璇星人面前,伸手触摸他的头顶。他的头发是软的“我以为会更坚硬。”大概觉得,是像钢丝一样却拥有韧性的东西。
天璇星人喜极而泣。
“他们很难过。”它说:“他们对我感到不满。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不是难过。是高兴。”黎多宝解释。
“这不是眼泪?”
“是。但是高兴的眼泪。”黎多宝说:“人类的情绪非常的复杂。”
它长久没有说话,审视着这些哭泣的人们。
过了一会儿,甚至半跪下来,伸手去触摸那些泪珠。
“我认为这是难过。”它说:“数据显示这是难过。”它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可能是我不能理解的东西。我的创造者已经给我最高的智慧授权,但是我还是有很多东西不能理解。”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到这个世界来?”黎多宝 问:“这不是你创造的地方吗?”
它说:“我的责任是创造、保护。创造者没有告诉我可以来这里。”
“那你一直在哪里?”有别的控制室,或者有别的地方。
“这里。”它说。
黎多宝感到疑惑。但很快就明白,大概它一直存在于一个地方,就像废弃的神庙一样,明明一直存在,但人什么也看不见。
黎多宝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它问:“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不离开?”它看向那些信徒,说:“你走后,我做了一些思考,决定在死亡前,回到故乡。虽然我的能源已经不足够,但我希望死在回乡的路上。所以希望你来提醒他们,已经到了下船的时候。这里不再对外服务了。”
跪在最前面的大和尚,发现黎多宝能与对方沟通,想向她乞求,让她告诉自己神的旨意,可却不敢打断。
这时候看到黎多宝终于向自己看过来,连忙以膝代步,向她跪去,盼望她施舍给自己什么似的,迫切地问:“神在说什么?”
黎多宝向他们重复了它的话。
所有信徒人都伏地大哭起来。
此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的信徒正在赶往‘神迹’出现的这里。
虽然黎多宝告诉大和尚,天璇星的生态很快就会发生巨变。
他但非常坚决地不肯离开。
不只是他,所有天璇星人在他的带领下,都决定要留下来。
“这是神对我们考验。”
他们即不相信神不存在,也不相信黎多宝其它的话。
“这是高兴的眼泪吗?”站在黎多宝对面的‘天璇星’对他们的表情感到疑惑。
“不。这不是。他们非常难过。”
天璇星不能理解,这些乘客为什么这样依恋它。
黎多宝无法解释,只是含糊地说:“他们非常爱戴你。因为你给了他们栖息之地。”
“什么是爱戴?”
“他们感激你做的一切。”
天璇星并没有过多感慨:“为什么?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任何建树,没有发展出什么科技,也没有任何艺术的产生。这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乘客。”它不解地问:“他们的病还没有好吗?”
“你认为他们有什么病?”
“我见过一个人,他说过,这些乘客患有疾病。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幻觉之中,以这种方式赋予自己无意义的一生重大意义,得到虚妄的满足与充实。”
黎多宝不知道,原来在它眼中,这些信徒是这样的存在。
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为这些人辩白。
天璇星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口:“我已经告知了他们,他们不走,是他们的选择。我尊重它们的决定。”
黎多宝想了想问它:“你见过别的人?”
“是的。”天璇星说:“很多年前。对不起,我的储存器出了问题,无法说出具体的时间。”
“他是什么人?”
“短毛发的人。”在它眼中,人类很难区分。
“他找你想要什么?”
天璇星思考了一会儿,说:“他来寻找永生的秘诀。想要复活他和爱人的孩子。但他虽然无意找到了储存意识的方法,可却无法将这个意识匹配到任何身体中。他说,人类的意识与身躯的契合,有着他意想不到的复杂情况。他去过很多地方,找过蚂蚁,还有很多的家族……或者是这样?对不起,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大约是这样。总之他都没有成功,但听说天璇星有神祇后,认为这里可以实现人的一切愿望,但可怜,我并没有什么可以给他。我只是一艘星舰。并不知道神在哪里。”
“后来呢?”
“我没有给他想要的东西,只是告诉了他,人类将要面对什么。”它停顿了一下,说:“洒在草地上的谷壳,将引来吞噬一切的鸟群——很久以前,这条信息就被濒死的文明传播到了宇宙中。我想人类也应该收到了。在我的创造者的文明中,‘鸟群’到来时,我的创造者失败了。大家只能逃亡,可最终灾难还是降临,它们很快也会找到你们。”
它的用那双不段变幻着的眼睛看向黎多宝:“对不起,我不知道很快是多久。所以无法告诉你具体的时间,就像我当时告诉那个短毛发的人类那样,我只能对你说——快跑。尽你们一切力量。毁灭就要到来。”
黎多宝怔住,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酆都中曙光也曾经说过“洒在草地上的谷壳,将引来吞噬一切的鸟群”。
“你们逃亡了多久?”她问。
“毁灭降临后,我的创造者们逃亡了几千年。迁越了好几个宇宙。在到达这里之前就死亡了。”
“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之后,他说了什么吗?那个短毛发的人类。”黎多宝问。
天璇星说:“那个短毛发的人类说,如果我的创造者都失败,那么人类的逃亡也不可能成功。因为人类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人类的科技,甚至都无法离开现有的宇宙。并且询问了我是怎么诞生的。我告诉了他,虽然我觉得他并不会成功。你们人类,太无知。无法理解我的创造者所掌握的科技。”
黎多宝心情非常复杂。就好像一个人得知自己的死期,但却无能为力。
她还想询问更多,但天璇星的身躯开始融化。
“再见。”它对黎多宝说。它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它身后的门已经消失,融化的身体像水一样,浸入地面,很快就无影无踪。
黎多宝离开天璇星的时候。
信徒们还在不停地聚集。而天空的飞鸟已经开始坠落。
它们掉到地面,很快就融化,与土地融合为一体。
花草树木也开始极速地枯萎。
黎多宝回到穿梭机的路上,向摄像头另一边的人,完整地复述了她与天璇星的对话。
当她步入穿梭机,随着一声巨响,开始缓缓升空。
就在她离开天璇星的一瞬间,整个星球地震一样的地颤抖起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天璇星就坍缩成一团白色的尘雾,在黑暗中宇宙中它像是一团朦胧的微光,慢悠悠地向黑暗中移动而去。
-
回到科研所的飞船后,来对接阀接黎多宝的是个秘书,他把她带到会议室外面,请她稍微等候就离开了。
会议室里的人已经通过她身上的仪器知道发生了什么。
里面发生的争执,时不时透过没关紧的会议室大门,飘到她耳中。
“宋星移并没有骗人。他确实接触到了更高级的文明,并且得到了警示。也就是说,很早以前,在我们的历史中,一直所提到的‘灭世的灾难’并不是愚昧的谣言,也不是旧的统治阶层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而编造的。灾难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在我们的文明还十分幼小的时候,这个警告就已经传播到了这里。”
……
“但当时宋星移拒绝说明来源,这是他自己使得上层对我们埋下了不信任的引线。导致四死星事件后,整个项目完全崩坏。这并不我们的责任!”
…………
“没有人说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他得到了天璇星的诞生方式,为什么没有向所里做出报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人格,心中对世界有恨,使得他断绝了人类救生的机会!”…………
……
“十三司当年所有项目,都是在他的主持下进行,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实践过?我怀疑四死星的诞生就是失败的实验。他没能创造出天璇星一样的星舰,反而造成了四颗星球的毁灭。”
……
“我认为那是没有诚意的敷衍之作。他唯一一次,前住天璇星,是在他刚刚从地球调任的时候,距离四死星事件足足有二十四年。他用二十四年时间,没有得到任何成果。”
…………………………
“胡说八道 ,完全是无稽之谈。他从天璇星得到的资料,也必需要经过系统的整理,还要寻找可替代的技术,二十四年拿出一套可以进行实验的方案,已经算是很快了。四死星确实是失败之作,但并不意味着,他的方向完全是错误的。我觉得,在‘钟馗’这个项目中,可能还有着更有用的信息。”
…………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再讨论已经过去的事。”有人高声喝止:“现在关键的是,‘鸟群’是真实存在的。危险即将到来。”
…………
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我提议,重启十三司。”有人高声说。
…………
-
一个多小时后,东郭做为军方在场的唯一代表,离开了会议。
她脸色很不好看,带着黎多宝登上穿梭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直到回到江南号的时候,东郭才打起精神来:“这件事可能还远在几千年之后。起码不是我们这一辈。”
所以,还有时间。
“不能逃跑,那就去赢。”东郭说。人类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黎多宝的心‘砰’地一声。
去赢。
那么,路明亚知道这件事吗?
围绕着他,似乎越来越多的谜题。
或者,只是自己太过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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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赶在晚饭之前回到江南号,因为军一大全校都在往前线赶,以至于江南号上到处都是穿着学员制服的学生。他们先在江南号集结,然后从这里中转前往更前线。
原本黎多宝因为‘鸟群’的事而心情沉郁。
但睡完一觉第二天,这种沉郁就因为眼前与异星人的紧张战况被抛在脑后了。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四个人的任务不是送货就是转移伤员。
多半都是脸贴前线,但‘水母’事件是他们最近距离遭遇异星人的一场,其它相比之下,虽然也很危险,甚至有好几次,整队新造型的异星人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十米的地方集结,但四个人没有再近距离地与异星人对战过。
在‘水母’事件过去后的第二个月里,原本进攻激烈的异星人,暂缓了攻势。
所有军一大的学生在前线待命一个半月之后,开始陆续撤离。
最大的危机总算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平息了。
直到六个月的实地训练结束时,大家都有一种,时间过得太慢,又过得太快的感觉。
坐上返校的穿梭机,四个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在江南号上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可又觉得只是一转眼一切就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几年的学校生活。
汤唐很有些感慨:“我以为离开的是钱苏,没有想到是倪姚万。”
钱苏就在旁边,但没有再委屈地要哭,这一段时间她已经发现,面对汤唐哭是没有用的,不得不选择正面对抗:“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还以为要送走的是你。”
汤唐耸耸肩。
返回启明星的路上,在中转站他们就遇到了不少从各地返回的同级生。
教官们在等待过关手续的时候,结伴在休息区喝茶吃东西。
学生们也自来熟似的相互打听对方实地训练的情况。
黎多宝四个,还见到了几个同场考试过了。
以前也许相互之间有很多摩擦,但现在冰释前嫌。
汤唐讲起‘水母’事件,好多同级生都跑来围成一圈,听得大呼小叫:“天啦!你们真的很刚就是了。”纷纷表示,相比起来自己运气还不错。
也有遇到过更凶险情况的同级生爬到桌上站着,讲一讲自己队跌宕起伏的实地训练经历。
又凑在一起讨论,最不想做的任务是什么。
最后‘转运伤员’最高票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因为太多伤员会死在路上。甚至死在这些学生们怀里。
黎多宝永远都记得,有一个老兵死在自己怀里。
也许只要再挺多一分钟,他就能获救,可往往,这一分钟就是一道天堑。人面对生死,无比渺小。
说起生死,学生们之间又议论起来,有传言说,好像有几个教官牺牲了。还有四五个队伍,整队都没有回来。
大家一时都很黯然。
孟朝阳跑去拿了啤酒,每个人都发了一罐,然后像老兵那样,大家发出沉闷的吼声,大力地碰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各自坐下,不再有交谈。
黎多宝感到气氛深闷。
借买水走到别处去。
路过教官们坐的区域。立刻就听到来自教官们的嘀咕。
“啊,我们多宝看来是有在好好吃饭……”
“我觉得她有长高一点。你们看是不是?”
“啊,真的有。现在起码有一米六了。”
“身为妈妈我太骄傲了。”
“对啊,才几个月,竟然就长高了一厘米那么多!真的好努力!”
但她一回头,看到的只一张张不苟言笑的脸。
并且有一位女教官皱眉大声说:“你是哪个班的?快点回休息区,不可以到处乱跑!一会儿就要离港了!”
“是。”黎多宝转过身,就听到身后压低声音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刚才有没有很威风的样子!!我们多宝一定想像妈妈我一样,成为威风凛凛的女军士!”
“我们多宝,实在是太乖了!!!还一本正经地‘是’啊啊啊啊啊,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可爱!”
“我觉得她很适合当步兵。”
“空降才更□□吧。”
“我们远距离作战也不错啊,决胜于千里之外。”
“呵呵,对,敌人长什么样你们都看不清楚。打没打中,还要地面小队回报。和坐办公室的文员有什么差别。”
“我这里有好多她的训练录像。出任务的也有,水母那一次也很高清。”这是东郭得意的声音:“不愧是我的得意弟子。那一次非常英勇!我在被窝里看了一万遍!”
黎多宝在她们声音更大之前,快步回到了学生等候区。
孟朝阳拿了吃的坐到她旁边,分给她一个蛋糕,她接过来慢腾腾地吃。
“专业打算怎么选?”孟朝阳问:“我觉得指挥系很好。”
“我想搞情报。”侦查系是探测敌方信息的斥候类角色,一般需要深入敌腹,潜伏收集信息。或者单兵作战,在战斗中,获得对方各种能力值信息回传,做为主力对战的重要参考。很危险,但是每次计功劳时都很夸张。要缩短服役,侦查兵是最好的基础兵种。
汤唐凑过来,瞪大眼睛说:“啊,我之前看到过侦查兵的助力轻机甲和几米长的光之刃,简直不要太飒。一刀下去,和割草一样。帅得不行。听说凡是什么最新的武器装备,都是他们先用。但好像是最危险的兵种。”
孟朝阳也十分意外,他愕然看着黎多宝。
远处东郭已经和教官们话别。
黎多宝拍拍衣服站起来:“只要上战场,连呼吸都会很危险。”结束了这次谈话。
实地训练总结大会在军一大的小礼堂举行。
原本出去的时候是三千多人,现在回来的有二千一百四十五人。
其它人要么已经牺牲,要么已经被淘汰。
在礼堂门口,黑白的照片排成一排,这次大概就是在实地训练中出事的教官和学生。
大家静默地进去,气氛格外肃穆。
台上讲话的是军一大的校长。他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讲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今年是我们学校制度改革的第一年。本年度,第一次采用了实地训练制。所以,今年是我校成立以来,正式录取人数最少的一年,但我希望,在几年后,你们这一届是我们军一大新兵存活率最高的一届。”
他短暂地停顿,在掌声结束后继续:“在刚刚结束的实地训练中,大家一定对于战争有了新的认识。也见到了许多前辈为保卫家园做出的牺牲。我在进礼堂的时候,有一个学生拦住了我,表达了自己对于生死的疑惑。我想把,我对他说的话,再对你们大家都说一扁。”
校长看向台下成片的新生们,朗声说:“对死去的人表达不舍与尊敬,不是必须要失声哭嚎或久困于悲痛之中不可自拔。在地上打滚、尖叫、以头撞柱的人,未必比一言不发的人更悲痛。对于逝者,我们只要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死,并继承其志向,那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们就还活着。每一个,你认识的人,都变成你们意志的部分,活下来。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而我们的意志必将被继承。”
他长久地凝视着那些年轻面容。
“为在本次战争中牺牲的同伴默哀。”为整个总结大会画上了句号。
走出会场的时候,大家心中仍然激荡着复杂的情绪。
随后教官们宣布,放假一个月,年少的学生们发出震天的欢呼。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沉郁的心情,终于短暂地被抛开。
他们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一个月要去哪儿玩。
因为个人终端的禁封被解除,整个小礼堂附近都是此起伏彼的‘您有一个新消息’的提示音。
黎多宝的显示屏上一下就弹出了一大片。大部分都是周莉莉和王小露发来的。
周莉莉最新发的一条,最为显眼。
“罗氏永明现任家主的生母与闻氏喜讯将至”是大公正新闻网站发出来的。
黎多宝没有听说过闻氏。
她之前突击学习的只是罗氏内部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
此时心中有错愕,也有震惊。还有一种复杂得讲不出来的情绪。
虽然还和女孩子们走在一起,但黎多宝觉得身边银铃般的笑声离自己很远。好像只是一个瞬间,整个世界都远离了。自己被看不见的屏障隔离在世界之外。
与她一起前去乘坐穿梭机的汤唐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你家里人来接你了。”汤唐指着远处。
黎多宝抬头看去。高姜站在一架没有徽记的穿梭机前,他身材高瘦,面容一如既往地看上去和温和,穿着黑色的西装。
虽然明明没有太久的相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心里就微微回暖了一些。感到安心了许多。
她告别了同学,快步走过去。
面对高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是另一个人从穿梭机上面下来,打断了她。
那是个陌生的老头,虽然有些眼熟悉,大概是因为对方长得太众脸的缘故。
“大小姐。我叫海明。”老头恭敬地说。
黎多宝立刻就明白。这是闻氏的人。
她没有理会,对高姜说:“走吧。”
高姜不动声色地转身在前面引路。
海明似乎也不生气,跟在两个人身后。
直到穿梭机起飞,黎多宝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她静静地坐在天鹅绒的沙发上,看着面前整块粉色水晶雕成的茶杯。并默不作声地环顾四周。
这不是罗氏永明的风格。
永明虽然贵气,但除了老太太初见她时的浮夸,其实一向是很低调内敛的。不会使用这么夸张奢华的装饰。
而这里——这整个穿梭机一片粉红,到处都是宝石,亮晶晶的。
透露着暴发户的气质。
高姜拿茶来,在她面前屈膝单腿跪在地毯上,慢条斯理地拂去茶面上的浮叶。
她凝视着他的侧脸,好一会儿突然说:“我听说,历代的家主和身边的随侍是最亲近的。像太婆,身边有高适。太公,身边有高敏‘家主无一事不可对随侍言’。”
顿了顿,她问高姜:“太婆有一天不在的话,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吗?”
“是的。”高姜说。
“如果我有什么话,没有人可以说,都可以告诉你。”
“是的。这就是我的职责。”高姜放下茶杯,平视她:“就像高适为护卫老太太而死,高敏为保护老太爷而亡一样,我一生的职责就是大小姐。”
“那,有什么话,你都会坦诚地告诉我。”
“是的。”
“而我说的话,你都不会告诉别人。”
“是的。”
他以为,黎多宝会对自己说什么最要紧的事。
但很久,却只听到一句:“高姜。我没有妈妈了。”
正抱着一大堆礼物要走进来的海明,怔在过道里。
她说得很平淡,似乎并未有什么情绪在里面。
但海明闻声却懵然心酸。
他收集了很多的资料,知道黎多宝是有朋友的。
可这些话,她却仍然自觉没有人可以诉说。
她郑重再三地确定,这永远是自己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她为此而感到难过与软弱。
一切都被收拢在小小的茶室里,永远也不会透露给别人的随侍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抱歉,有点卡剧情。本来实地训练三个月的剧情要更多,但是感觉有一次水母已经足够她们理解,不必重复讲个不停。所以剪掉了。感谢在2020-04-13 02:45:35~2020-04-15 18:2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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