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多宝走向街道之后,身影便融入到了人流之中。
少年手腕上的透明手环发出嘀嘀的的提示音。他点击了一下手环表面,眼中的隐形镜片上便出现了新信息界面。
现在吃过药,伤口又处理好了,心跳、血压、血液数值监控、体温监控已经趋于正常。
黎多宝来的很是时候,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过去。
这次见面,他注意到,黎多宝没有戴耳机。
身上也没有任何除手机、通译器之外的电子设备。
少年沉思片刻,开始飞快地敲击了手环。
界面显示出他这连串操作的反馈结果:破解信息基础程序更换中,从‘对象为电子智能加密语言’更换为‘对象为生物单元智能加密语言’
他记得,在很久之前有一项关于‘生物植入类通讯系统’的研究,但这个项目只实行了几年,就因为上市后市场反应不佳而停止了,哪一个实验室做的他忘记了,不过数据库以及生物元件编译语言是开放向公众的,一般人拿到没有什么用,可他不同。
……
“请确认更换语言库编码”
……
“请确认生物元件编码”
…………
后者他选择略过。
……
“请稍后……”
……
“原无法确定生物元件编码,破解程序挂入频道进度延长,启动时间约为‘二十五分钟’”
…………
同屋的租户从睡眠舱出来看了站在窗边的少年一眼。
从第三者的角度,他好像只是站在原地出神,只是眼中暗淡的蓝色。
彩色晶体显示瞳片?隐形眼镜一样,取戴方便,值钱,又新潮。地球是相对其它星球老旧的地方,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很少有新的事物,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民生方面的科技更更,也少有人用这种东西。
租户飞快地打量他,然后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撞开他向外去。
少年被撞了个踉跄,回头看着租户离开之后,将破译界面最小化,转身将手环贴在租户的睡眠舱上,随着轻快地‘滴滴’两声,原本锁着的睡眠舱应声而开。
里面难闻的味道迎面而来,他床舱角落里放满了各色各样的钱包、身份证件、手机。
原来是个小偷。
少年扯下床壁上挂的黑色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随便抓了几个手机与身份证件塞到包里,就关上了他的舱门,回到自己的睡眠舱,将自己的东西全都塞到背包之后,把睡眠舱清理了一遍,之后边把细如发丝的金属线缠回手腕上,边审视还没有遗留。
最后将写着药店名称与地址的袋子抓起来,塞到口袋里,便快速向外去。
眼前的楼道幽暗,显示在视线范围中的信息显得非常清晰。
那是六串坐标。
并且这六个坐标正在不断地变化中。
不难看出,这六串坐标的数值正越来越接近屏幕最上方他自己的数据。
走到五楼时,他听到楼下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音,顿住了步子。
“保险公司好啊,做调查员工资很高吧?听说你们解决一个案子,帮公司省一笔钱,可以分到百分之三十的。”宿管员拿着一串钥匙,笑嘻嘻陪同着谁正上楼来。
但显然对方并没有与他说这个的兴趣,含糊地应付了一句。
在人上来之前,少年扭头边向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手指边在手环上飞快地敲动。
随着他的操作显示上出现一排排反馈结果。
“已设置坐标反馈延时,所有外界设备将延时十一分五十秒接收到的本手环坐标信息。”
……
“确定监控屏蔽仍然运行中”
等两个人上来时,楼道中空荡荡,没有任何异样。
调查员停了停步子,回头省视走廊,并无发现之后,随着宿管员向楼上走,但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大步地回头向楼道尽头的窗户走过去。
窗外是临楼的平顶,上面晒满了床单、被套,各种颜色随风飞扬,窗台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手印或者脚印。
调查员点了只烟,眯着眼抬头看看窗户玻璃,里面倒影出他模糊样子。
眼窝深陷,皮肤黑黄,看着虽然没什么精神,但十分精干,约二十七八岁。
他往后招了招短发,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玻璃上摸了一下,不像过份干净的窗台,这一指头就是厚厚的灰尘。
宿管员追上来问:“怎么了?”
调查员看着窗外密密麻麻林立的楼房与拥挤的自扩建建筑,摇摇头:“没什么。”
两个人到801时,10号睡眠舱大开着,里面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床单上有血迹,但没有留下任何其它东西。
调查员拿出随身检查仪器在钻到里面,照了半天。
没有得到任何指纹,血迹上的生物信息已经被毁坏,门面上有皮脂痕迹,但收集不到有用的信息,甚至是门把手的死角也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也没有留下。
这时候民屋的唯一一个租户回来了,狐疑了看着两个人。
调查员笑着给他递烟:“我是来找你对面这小孩的。家里孩子闹脾气跑了,他爸着急,我这个叔叔就找过来了。”
租户没接烟。一把挡开,转身踢踢踏踏往自己的睡眠舱去。
调查员收回烟,拿出钱包,抽出三张塞到他口袋。
他动作虽然停了下来,但没开口的意思,调查员又塞了两张,他才说话:“十大几岁嘛?走了吧。”
“长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租户有些不耐烦:“MULI黑兜帽五万九千九全帝国限量4000件。JUJU牛仔裤11年旧款古着店12万1最低价,最高19万,ZZ鞋子高端运动系有助力系统45万8,Do耳机莹光绿版自己改装过,不好估价,改得好几百万没跑,改不好一分钱不值,这东西看手艺,看内核,看程序改进。手上用的应该是个人系统环,什么牌子看不出来,可能是自制的,手环嘛,低端的没什么用就是个玩具,高端的都是定制、自制,外观很难说得清楚来历。”
宿管员听到各种价格一阵啧舌:“为么贵?假货吧?”又问:“长相呢。你说这些顶什么用啊。”
“我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租户冷笑。叫他说出那少年身上的东西总共值多少钱他说得出来,但要说长相,他真的没什么印象,他的长处不在这儿。
调查员没有再追问,只是把他说的都记下来。顿顿笔又问:“有人来找他吗?”
“没有没有。”宿管员立刻说:“刚才是有个小姑娘来找人,说是她哥离家出走,我也以为是这个舱的人,就让她上来了,但她刚才上来找了一圈,就下去了,说是没找着,不是这个人。好像又去别的小区找了。我看见她往对面街的群居区过去了。”
调查员看租户:“小姑娘上来的时候你在吗?”
租户吊儿郎当:“不知道。”眼睛看着他的钱包。
调查员无语,又给他两张。
他这才开口:“是有人上来,但来的时候我进睡眠舱了。我出来的时候,就没见人。”
“长什么样子?”调查员问。
租户看着他讥讽:“刚才我怎么说来着?你打量我,像不像特别能记人的天才?”没回答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飞快把钱塞到口袋里,死也不会吐出来似的。
调查员没和他计较,转头问宿管员。
宿管员也说不大出来:“就一小丫头。长得挺好看。”
“眼睛什么样?圆的,长的?大的?小的?双眼皮还是单眼皮?鼻子高不高?什么脸形?”
“……这哪儿记得……瓜子脸?总之就是,挺好看的。你自己看监控呗。”
然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额头上有伤。”
调查员皱眉,明明觉得不太可能,但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不是她?”
=
黎多宝回到店里时,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已经来了。
“陈泽。”他拿的小本子,边在上面写着什么边简短地介绍自己:“所以你并不认识昨天来的偷盗团伙?与其中的任何人都是第一次见面?”目光里带着探究。
“是的。不认识。”
“你有任何亲戚在B2星球吗?”
“没有。那是什么地方?”黎多宝问。
“偏远的小星球。”陈泽虽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疲倦,表情并不十分严苛,放下笔,点了只烟,叼着含糊地说:“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我今天去了警察局,昨天那伙人入境编码是假的,但在飞船很隐秘的地方本身有制造签名,由B2星一个很有名的改装修理厂造的。可确定来源就是B2星,飞船55年12月12号交货,也就是十年前,买这个飞船的是当地一个叫做‘Pink Monster’的团伙,古人类通用语。当年老大是个女的,后来内斗死了,他们把Pink去掉改名为Monster。这团伙一个七个人。从B2星到地球路线上所有的中转充能站监控跟我们这边一个情况,全部没有拍摄到对方外貌,甚至不论哪个星球的系统中,也根本就从来没有拍到这些人长什么样子。”
“愁啊。”陈泽吐出一口闷气:“你能再再讲一下,当时发生的事吗?”
“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坐在他对面的黎多宝表情平静,没有异样。
“我知道,但是请你配合一下。我这边也要和公司交代。”陈泽对她友善地笑:“没办法。任务嘛。我们走走过场,我也好收工。”
“老板娘走后我窝在床上看着监控,后来睡着了。醒来发现店里进了人,但监控并没有在对方破门而入的时候报警。”
她说着看了一眼陈泽。她在整套监控设备上,看到过保险工司的名称,显然这些东西是统一配发的。会发生这样的事,保险公司也负很大部分的责任。
陈泽与她对视,表情有些尴尬。
她继续说:“之后我想一键报警,但考虑到他们的凶残程度……”
陈泽打断她:“你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是臭名昭著的Monster,手法多么血腥?”
“什么Monster我不知道,但我醒来之后听到他们在讨论之前的案件。隐约有聊到一些。所以会知道。”她继续说:“在各种办法都不太行得通的情况下,我选择从卫生间的窗户爬出去。”
“卫生间发生的事你看到了吗?”陈泽问。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那里还没发生任何事。”
谎言。
陈泽注视着她,一般的小丫头撒谎后在这样的注视下总会胆怯不安,但是她没有。
可仍然是谎言。
也许因为在家里与施暴者已经对恃过无数次。对于‘权威’她才并不会表现出畏惧。别人以强硬的态度对待她,只会得到更强硬的反馈而不是屈服。
很多那样的环境长大的孩子,不论在哪里都像受惊的老鼠,也很难有什么成就。
但是她没有。
她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眼睛里有光。好像她的生长环境与幸福家庭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可见的外伤,外人甚至很难从她身上看到长期生活在暴力中的痕迹。
就好像,她打定了主意,决定不成为那样的人——不让一切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屈服。
不被改变。
可为什么?
一株树苗没有好的土壤,和足够的空间,就无法长得挺拔。
她为什么可以?
自己忽略了什么?
陈泽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隔着烟雾看向黎多宝:“我找到三个街区外的一个未联网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背影。”
黎多宝心里一跳。
他把手机拿出来,伸到黎多宝面前。
那个监控是放在街角的,对面是一个宵夜摊,12分33秒的时候,画面上有一个人出现在了对面的街道护栏边。
他清瘦,穿着一身黑,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背对着镜头,依在护栏上似乎在等人,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才站起身,快步离开上了一辆车。
车在整个画面中,只露出侧身的一个尾巴,看不到车牌。
自此这个人和这辆车,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监控中。
虽然画面非常模糊,但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是一个高个年轻人。
“这是案发之前不久的,我相信是他们吃完宵夜等夜更深,商业街的人更少之后才动手。警察局那边询问记录我也看了,你说主要案犯都是三十多岁以上,只有其中有一个被迫和他们在一起的和你一样的受害者,相对年轻。”陈泽笑笑问:“那为什么从这上面看,他行动并不受制约,十分自由。完全没有被胁迫的痕迹?”
问完,见黎多宝盯着不停重复的录屏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好像看到了什么疑惑的事。
他看向画面。
上面的人只是依靠在围栏上,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手指似乎微微动了几下,他问:“怎么了?”
黎多宝手在口袋里攥紧,不动声色地摇头:“没什么。”
心跳却一声比一声快起来。
“那么,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也许他有什么把柄被那些人抓住了?”黎多宝声音听上去十分平常。
“把柄?”陈泽看着她,挑眉:“亲人?好友?安全受到威胁?只要他报警,随时可以解救出来。但是他没有。”
“也许他觉得,警察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我不认识他,所以也不知道。”
就像警察也不能解决她家里发生的事。
陈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在看视频之后,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但为什么呢?视频上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有些后悔,东西是不是拿出来太早,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给她看。
沉下心,他又再问道:“但据B2星传回来的消息,七人团队中确实是有一个少年。”
他从包里拿出一打材料,丢在桌上,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份个人详述个人经历。
“他叫路明亚。是当年女大佬收养的孩子。女大佬死于内斗后,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但并没有为他养母报仇,反而一直呆在Monster参与所有行动,负责所有和信息有关的部分。包括入侵数据库、更改信息、伪造身份、操控监控系统。可以说,是无情无义的白眼狼一个了。”
陈泽抬眼:“你见到的所谓‘被胁迫者’会不会是不是这个人?”
黎多宝看着那张素描。画里的人穿着黑色兜帽卫衣,牛仔裤子,戴着耳机,高约一米八、九左右,但并没有面孔,可虽然没有五官,却仿佛透过画纸正在与她对视。
“是他吗?”陈泽问。他表情很轻松。
“不是。”黎多宝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陈泽似乎就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笑了笑,拿出她的警方的询问记录复印件:“真的不是吗?‘因太过匆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并没有看得太详细’……你当是面对警察的时候,是这么回答的。为什么现在这么肯定并不是这个人呢?”
“当时太慌张了,后来回想起来,被挟持的那个人要更胖一点。体型上来讲,与这个差异较大。所以我觉得不是。”
陈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烟,靠到椅背上,用早已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向她:“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80110听上去耳熟吗?”
黎多宝没有出声。
陈泽继续说:“不要说你不知道、没去过。我从那边回来了,看过路上的监控,你有注意避开,很聪明,但只要让宿管员与你对峙,就能拆穿这样的谎话。他虽然描绘不出你的样子来,但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不记得你。”
他胸有成竹,仿佛刚才那么好说话只是看她可怜,想给她一个机会。
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只有痛快地交代才能赢得宽大的机会’他就这样看着黎多宝:“我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去的时候你们刚刚走。他跑了,但你跑不掉。我劝你还是不要顽抗。有什么说什么,是唯一的出路。”
说着笑一笑:“你要进军一大,有污点可不行。但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不会将你的事情上报。我只想抓住他们,解决昨天晚上的案件。并不想毁掉你的人生。你也是受害者。”
黎多宝十六岁,但对比所有他认识的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她更沉稳,整个人看上去冷静而自持,并且陈泽看过记录,在遇事之后她整个反应都非常迅捷,所有选择都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
在没有得到资料之前,陈泽也相信,她在报警之后冲回去,是因为她想救另一个‘被挟持’的人,可在拿资料后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在力不能及的时候,选择去救一个陌生人,需要太多的勇气。很少人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
支持她勇敢回头的,肯定还应该有更多的原因。
要么——对方根本不是陌生人。
要说是里应外合,案发时内讧反口,她跑回去是为了救合谋者也符合逻辑。
可没有证据支持。
他连夜调查过黎多宝的背景,甚至包括近两年所有通话记录与短信内容。
都是同学间的交往。还有家人之间的一些简短交流。
但Monster是犯案前刚刚抵达地球。
她没有跨越星际通话的能力,做不到与一个几光年之外小行星少年相识,也根本不具备与Monster之中的谁,来合谋计划的能力。
再说这店名气虽然大,也没有到还需要内应的地步。
从这一点来看,她与Monster的相遇完全是个意外。
两边在这之前,不可能有交集也不可能认识。
所以他拿出照片给宿管员确认的时候有一点犹豫。
根本没想到结果是肯定的。
于是,想来想去,还有第二个可能。
少年在短短的几十分钟洗劫修理店的过程中,曾帮助过她。
很可能她能逃跑是多亏了对方,才会让两个人在短暂的时间内,产生了较深的羁绊。
所以她才会帮着编造谎言,让少年免于被追捕的下场逃出生天。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只是,他没有明白,路明亚为什么要帮一个陌生人?
不过现在这个疑问并不重要。
陈泽从烟盒里甩出一根新烟,在桌上敲了敲:“前事我都不再追究。他临时转变心意,你很感动,我理解,但你要想清楚,他并不是一个好人,对于养大自己的人都没有任何感情,而你们只见过一面,你犯不上为了他搭上自己的前途。现在我再问你一遍,在群居屋你们两个人分开之后,路明亚去了哪里?”
说着拿出一张纸,推到黎多宝面前:“听说你在学校绘画课得分不错,要复原他的外貌也应该并不难。”
黎多宝垂眸注视着面前的那张纸。
就像陈泽说的,她绘画课学得很好,要画出少年的样子并不难。
她伸手摸了摸那张纸,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少年的样子。
他叫路明亚。
原来叫路明亚。
黎多宝慢慢收回手:“我本来也不会否认我去过80110,宿管那里有监控,应该是能看到我的。但我不知道你之后在说些什么。因为我不认识什么路明亚。”
陈泽沉着脸,坐正了些,打开录音笔,先报了时间,地点,然后开始询问:“你做为涉案人,依照条例有义务配合保险公司的询问调查。明白吗黎多宝?现在开始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赔保证据,也就是说,掩盖事实将被视为骗取保金。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所以是要来硬的了。
“明白。”
“那么我们就一点一点地捋吧。请问,你今天有没有去过三合街121号楼利民群居屋80110号。”
“我去过。”
“请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不只去过121号楼,还去了周围所有的群居楼。我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男生。”
“什么男生?”
黎多宝认真地说:“我打算以后和他一起生活。所以去找他。”
她坐在桌前,耳中除了自己这边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她的声音听上去太镇定,太平常。
陈泽看着她,一脸莫明。
“什么……叫以后要一起生活?”什么玩意?结婚?你才几岁?
“你不是问我,去找谁吗?我去找他,以后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没找到。他可能不想让我找到他。”黎多宝说。
这些话,她说得真情实感。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当父母吵架,她就在想,有一天自己要离开这里去找D,然后和他在一起。
永远永远在一起。
他会弹好听的钢琴,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不会打人,她难过的时候,总会安慰她,虽然相互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没关系。她稚气地想,我们可以创造自己的语言,反正不会太复杂嘛。
她还可以把自己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分给他吃,但如果他太喜欢,全部给他吃也……也没关系,因为‘咱们阿宝是最大方的小囡囡’,外婆总是这么说。
她总幻想着,D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
她想啊,他一定长得特别特别的帅气,生活在很好很好的地方。
他也许有一座巧克力造成的房子,甚至他可能是一位王子,都不等她去寻找,就会突然某日,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她永远离开这让人生气的生活。
总之,他会对自己很好很好很好。
所以眼前的一切遭遇都没关系。
‘那个男人’就像童话里囚禁着公主的恶龙,有一天王子会来打败他,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稚气的她曾这么想过。
后来,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才不再这么想了。
可能是因为,一次次理由牵强的毒打过去,D始终在,可也始终没有来。
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没有人会来救她。
最后连外婆都已经逝去,唯一的避风港湾都不再存在。
有的只是自己。
他无法平白地从天而降,也不是什么王子,反而更像天上的星辰。
她得非常非常地努力,非常非常地勇敢,变得非常非常地好,爬得非常非常地高,才能够触碰到他的手。
这几乎是一种信仰。
这种信仰坚定了她‘只要努力向上就一定会见到他,得到幸福的生活’的信念。
“什么?”陈泽满头问号。她想和人家一起生活,但人家不想见她的男生?什么鬼话。
但他看到黎多宝的表情,那并不是作伪的表情。他毫不怀疑就算是给她上了测谎仪,也不会得出任何她说谎的结果。
“就是一个男生。我有一次在公车上,遇到一个男生。前天放学在校门口发生了一些事,你如果去查监控应该能看到,我从校门口离开之后,又再次在路上遇到他,他好像被工友打了,也受了伤,但一点也不顾自己,只是一个劲地安慰我。等我工作稳定之后,就想去找他。但只记得他没家人,住在三合的群居楼。所以才会去那边一家一家找。”
黎多宝的眼睛看上去太诚恳。脸不红,心不跳。
当她说到这些,并没有少女的羞涩,似乎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以前我觉得,我他是一位王子,但现在发现,原来他可能也很落魄,我们两个人都只是泥坑里的小石头,都又脏又臭。他不想这样遇到我。所以才不让我找到。”她顿了顿,垂眸看着眼前的布满了污渍的桌面:“但接下去,只要我们都继续努力就行了。”
陈泽被她带偏,问:“努力什么?说得好像你有多么伟大的目标,要去奋力拼搏。”
“是没什么大事。但得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做好眼前每件力所能及的事。都很琐碎。”她抬眸,表情沉静:“可就算是挤牙膏,也有挤牙膏挤得最干净的第一名。叠衣服有叠衣服叠得最漂亮第一名。”
这是什么鬼话?陈泽怔了一下。
“每件力所能及的事都是第一名的话,也会成为更优秀的人。”
陈泽头一次听到这样无厘头的观点。但……也不能说她是错的。
“所以。”黎多宝看着他,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就算我和他现在短暂地分开,但以后,等两人都更好、更优秀的哪一天,就会再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外婆过世,妈妈无能,每天随时会落在身上的毒打。但她从不觉得世界已完全抛弃自己,更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可怜的人。
因为只要陪伴自己的声音在那里,黑暗之中便有一点光,迎着光向前走,就会到达光明之处。
这就是支撑她不要屈服的力量。
此时。
在街头人流中一直急行的少年,无视身后随时可能会出现的追踪者,猛地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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