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好一阵了, 仍没有停止的趋势,长街两侧香樟的枝条被暴雨打落, 翠色的叶子散乱一地,树枝随水漫涌, 阻塞了排水口,地面上很快蓄起没及胸口的积水。
空寂的街道上, 四辆车排浪驶过。
浑浊的水淹过车窗三寸, 时不时将污物冲回来又带过去。窗外的世界看上去像是一口硕大的鱼缸。
车的密封性很好,没有渗入一滴水, 但坐在车内,依然能感受到弥漫整座城市的氤氲气息, 有点潮湿,有点阴冷, 还有点厚重陈腐的泥土味儿。
开车的接洽人透过后视镜, 看着后排座位上的路潇,即便十分明确她的身份,仍忍不住心有余悸,若不留神和她对上眼色,简直连发根都要竖起来。
许久之后,他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是海啸带过来的水汽吗?”
“这是伴随飞雒的无源之水, 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城市里,他在这里呆的越久,雨就下得越大。”
“那是要尽快找到他。为什么不准我们派警员巡逻, 虽然没办法确认他长什么样子,但总能靠体貌特征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吧?”
“可警员排查到他之后要怎么办呢?原地去世?”
“难道现代武器就没有一点效果吗?”
“呃……”
冼云泽坐在路潇身边,欣赏着镜子里自己的容貌,或者说路潇的容貌,还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像是个病态的自恋狂。往日他想摸摸路潇都要冒着被拒绝的风险,如今身份对调,他终于可以畅所欲摸,甚至用这张脸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比如伸舌头舔自己的鼻尖儿。
路潇问正试图舔鼻尖儿的冼云泽:“你怎么知道凤凰可以克制飞雒?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冼云泽摇头:“火鸡能克制大白熊,小蛇能克制火鸡,土能克水,木能克土,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家一看就都该知道啊。”
你好像对大家有什么误解,大家把眼睛看瞎了都不该知道这些!
“你不要骗我,如果你没有恢复记忆,怎么能想起召唤凤凰的方法?也是一看就知道了?”
“我没有召唤呀,这就是刚刚木塔里的那只凤凰,我只是把它叫过来了。”
“那里不只剩下凤凰的筋吗?你怎么把它弄活了?”
“我把自己分给了它一些。”
路潇诧异地问:“我不太明白,你把自己的什么分给它了?”
“一些我呀!”冼云泽挠了挠头发,以他有限的词汇量,实在表达不出其中复杂的逻辑,然后他埋怨道,“路潇,人类的身体很不舒服,会累,还会渴和饿,长腿的感觉好沉呀,我也不喜欢自己走路,你还是把我装进包里吧!”
“你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夺了我的舍还装的挺委屈!我可都没说什么呢!”
路潇故作生气的语气和动作刺激到了凤凰,误以为她在攻击冼云泽,突然扑过来啄伤了她的手腕,伤口处腾起火光,继而烧向周围。
冼云泽一手抓住路潇腕上的伤口,掐灭了火焰,一手捏着凤凰的翅膀把它放回原位。
虽然被凤凰的真火灼烧,但路潇丝毫没有觉得痛,不过却能分辨出热度、触感,甚至橡胶皮肤化为灰烬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傀儡不会受伤的意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尝试摘下自己的头,接洽人看到这惊悚的一幕,差点把车开进绿化带。路潇举起女鬼的头,确认自己仍能看到眼睛所看到的东西,甚至还可以说话。
好像……真挺有趣的……
路潇揪着女鬼的头发,把人头送到前排接洽人的身边,用那张与身体分离的嘴说:“你发现了吗?其实我是鬼。”
车在路面上开出了一个飘逸的S型轨迹。
路潇把鬼头装回脖子上,对面无血色的接洽人说:“以正常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真遇见他,看见这种事,不要说手里有现代武器,就是有未来武器都没什么用,何况子弹也打不死他。”
前方道路中央,飞雒突然从水中跃起,震得后方车辆都原地跳了跳,只见它焦急地左右徘徊,远远地张望向一个方向,车队见状找了处高地停下。
飞雒是群居动物,彼此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因此被冼云泽俘获的这只飞雒,能够为他们指引其他飞雒的位置。
冼云泽放下车窗,怀中的凤凰窜入高空,消失在了北方。
路潇向接洽人要来卫星电话,拨给宁兮。
“找到白毛了。”
“原地等着,我很快就到。”
“万一他这段时间再伤人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拖他一会儿”
“不行!我到之前你给我躲着他走!他刚才差点弄死你!”
“差点不就是没成功嘛,再来一次谁输谁赢都不一定呢!”
“不行!”
“我觉得你缺乏一个乐观主义的精神。”
“不行!”
“那……”
“不行!你要是擅自行动死了,我就跟你爸妈说你和别人打赌自己敢摸电门,结果被电成人渣,风一吹就散了,一点儿灰都没留下。”
“你真恶毒。”
路潇结束通话,把电话扔给了前排的接洽人。过了一会儿,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幽幽飘过车窗外,死者脸上仍保留着死前一刻极度惊悚的表情,而后积水又陆续冲过来一些残肢,断口狰狞,好像被野兽嚼了嚼又吐出来一样。
路潇皱眉:“是他。”
此时凤凰突然飞了回来,开始在车顶盘旋,冼云泽打开车门骑上飞雒,追随凤凰奔向了北方。
路潇愣了一下,推开车门大喊:“冼云泽,不准乱跑!”
但快如闪电的飞雒早把她的声音甩到了身后,其实也不需要冼云泽回答,路潇能感应出来,他找到云见文的方位了,如今正是去寻仇的。
路潇打开前排车门,拎出接洽人放在地上,自己坐进驾驶位,然后对其他人说:“回头你们得给我作证,这可不是我让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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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栗城北区。
学生打扮的男子涉水而来,他左臂扎着止血带,右手拄着一根金属竿,明明是一种十分狼狈的状态,但表情却很安逸,没有丝毫落寞的样子。
栗城北区越向北去,地势越高,眼前的这片住宅楼几乎都建在缓坡的中央和上部,暴雨汇聚成的洪流从上方冲下来,抵达缓坡下部的时候,已经是一条小河了。
此处家家户户住着自建的小楼,大部分是砖和木板建造的,有些条件好的才采用了水泥结构,各家门前都圈出一小块院子,将房屋和街道隔离开来,加之此时全城断电,因此路上的人看不到屋子里的人,屋里人也看不见路上的人。
男子路过一栋房子时,身侧墙内突然泼出一盆污水,他后退一步,污水刚好溅落到身前,他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院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将门打开条缝隙,因怕他斥责自己,便先恶狠狠地嚷起来:“你怎么不看路呢?你谁呀?大半夜跑我们家前面干嘛呀?快走快走!”
男子听到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身后,见对方没有会意,便撤回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然后扭头朝身后看去。
对方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看时,突然发现一只爪牙狰狞的白色巨熊正站在自己背后,巨熊张开血盆大口,象牙似的犬齿几乎就抵在他眼睛上!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态倒进水里,活生生吓死了。
云见文迈过他的尸体,继续朝前走去,刚刚路过的那间房子里接连传出惨叫,门扉下流出了红色的水,水色越来越淡,然后再次清明了。
居民区的尽头,北区的高点,经营着一家颇有规模的马场,再往北的下坡被规划成了溜马的草场,北之更北,则是连片未经开垦的荒野,穿越荒野就能够抵达下个城市了。
云见文翻过马场栅栏,来到马场主人居住的别墅,这是一座挺气派的欧式别墅,石墙,拱形窗,大理石门柱,楼顶尖角上还有一个铜铸的吹口琴的小人。他按下门铃之后,对着可视化门禁笑了笑,大门啪地一声打开了。
穿金黄睡袍的中年男子迎上来,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人:“你是阿文吗?你怎么回来了?哎呀!你的手怎么了?”
云见文迈进门内,叹着气说:“今天遇见一位朋友,她对我有些偏见,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可真是……唉……”
“这么深的伤口,不包扎可不行,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必了。”云见文制止了他,自顾坐在客厅内奢华的真皮沙发上,开口问道,“您父亲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老爷子身体不错。”
“那就好,我今天来找您,是因为刚刚和那位朋友周旋,不得已用尽了几样东西,所以向你求个方便,借我一些应急物。”
“你想要什么?”。
“三年前我在这里驯马时,您的父亲得了一种奇怪的疾病,那时您广求名医,最后求到一张古方,上面诸般名贵药材虽然难得,但以您的财力还搜集得到,只是其中一味‘熊宝’,却是杀尽一万只熊才能取出一枚的奇珍异宝,根本无处可寻,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中年人点了点头:“我从黑市买来两只黑熊,想试试用熊胆代替,结果没什么疗效,然后你跟我说你有方法能让熊在一年内生出‘熊宝’,结果留下一颗珠子就走了。”
“您父亲如今身体安康,是珠子起了效果吧?”
老板诚实地回答:“我按你说的,把那颗珠子磨成粉给一只熊吃了,按记载上说,结了宝的熊都会显瘦脱毛,食欲不振,但那只熊偏偏什么不适症状都没有,还是做x光的时候,才真照出了那颗宝贝。”
“由此珠结成的‘熊宝’,丹心又能凝结出完整的珠子,这一点我虽没说,但您应该已经见识到了。我猜您在那之后,想必又培育了不少珠子,我现在就是想要几颗珠子应急。”
老板犹豫了一下,这些可都是他发财的心肝宝贝!要知道在拍卖会上,一颗天然猪辰砂价值近百万,一颗天然牛黄价值几百万,这类数不胜数的家养畜生尚且能卖到天价,那么一颗天然熊宝卖出几千万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他有了这些珠子,就能源源不绝的制造出天然熊宝,甚至不止如此……
“好吧,你跟我来。”
老板站起身,带路走向别墅地下室,穿过奢华的橡木酒窖,挪开品酒区的一幅大型油画,便显露出一条前往密室的通道。
这里虽然有鼓风机24小时不间断作业,但牲畜的臭味、排泄物的臭味、肉类腐烂的臭味交织在一起,还是共建出了不可描述的恶臭,气味分子在人的鼻孔里扎了根,叫人忍不住想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受不了时才小小地换气。
这处藏匿在马场下方的密室比别墅酒窖还要高大,少说也有500平,空间内部规划出了梳子形的通道,梳齿空隙的部分,用水泥浇铸出一排排笼子,里面关押着众多保护动物。至于梳背的部分,则被安排为作业区间,堆放着渗人的检测仪器和解剖用具。作业区这边的一整面墙上,依次钉着整张的熊皮、虎皮,还有做成标本的熊头、虎头、鹿头,角落架子里封存着猛兽骨骼浸泡的酒,以及其他一些看似奢侈名贵,但其实永远见不得光的动物制品。
老板示意了一下场地内的笼子:“所有珠子都在这里了,最新一批还没有收割,你自己下去挑吧。我去拿麻醉枪。”
老板说完走向柜子,打开柜门后却偷偷瞄了云见文一眼,伸手取出了里面的猎枪。
排笼里的狮虎狼豹游走低吼,但云见文经过它们身边时,猛兽们却统一安安静静地退回了笼子深处。他手中的金属杖扫过钢笼,叮,叮,叮,每发出一声轻响,笼子里的动物就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像是听到了催命的更鼓。
片刻之后,他停在一只蓝孔雀的笼子前,伸手拉开门闩,走进铁笼深处,然后慢慢跪坐下来,把孔雀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纤长的手指从孔雀头顶抚摸至尾羽,动作温柔极了,但怀中的鸟却颤抖得羽丝都散了。
人类做主食物链这么多年,恐惧感早已钝化,面对危机时的直觉甚至不如动物,比如站在云见文背后的老板,尚不如他怀中的孔雀。只听老板咚地一声关上了笼门,合上门闩之后,又用一把茶壶大的铜锁把云见文锁在了里面。
云见文没有出手阻止,只是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你这是做什么?”
“你是不是傻啊?”老板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他晃着手里的钥匙说,“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吗?给了别人还想要回去,你也太天真了吧!这珠子给畜生吃下去,结出来的东西都值个千八百万,那要是给人吃了,是不是能结出价值连城的灵丹妙药?”
“可惜,只有人的不值钱。”云见文点着自己的身体部位,耐心解释,“人结出的珠子,长在胃里叫胃结石,长在胆囊里叫胆结石,长在肾里叫肾结石,不仅不能拍卖,还必须按照医疗废弃物处理。”
老板听他说的这么有道理,有些发懵,但很快又重打精神举起猎枪。
“结不出仙丹也没什么,我把你杀了,就再没人知道怎么得到这种珠子,我晚上终于能睡安稳了。”
老板瞄准云见文的心口扣动扳机,枪口闪出红色的焰光,惊魂的枪声之后,他却听见云见文笑出了声,继而发现子弹穿过云见文的身体打在了水泥地上,那人的身体依然完好如初。
“人啊,你们想要的太多了。”
云见文怀中的孔雀像是筛子中落下的面粉一样,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为灰烬,云见文从灰烬里拣起三颗黑曜石般的珠子,轻轻吹去浮灰,起身走向笼门。
他手中的金属杖化为蝎子,游到了笼门上,像剪刀裁开纸张一样,那蝎钳毫不费力地剪断六根钢筋,一阵当啷坠地声,笼门里新开出一扇小门。
云见文淡定地迈出笼子,径直走向出口,看都不看老板一眼,不过牵在他手中的蝎子却左扑右跳,破坏了沿路笼子的门闩。云见文止步于出口,最后望了老板一眼,然后熄灯,关门,落锁,黑夜里,一双双或蓝或绿的眼睛包围向呜咽的男人,空寂中渐渐多了野兽低沉的喉音。
云见文抛接着手里的黑色圆珠,有种任务将完成的轻松,但他没开心多久,地下通道突然震颤起来,金属蝎子一跃而起,撑在云见文头顶,帮他挡住了纷纷坠落的碎石,又一阵密集的震动后,雨水和着泥沙自头顶的裂隙流了进来,下一秒,那条窄窄的裂隙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挖开,三两下就让躲在地底的云见文重见天日。
冼云泽坐在飞雒背上,俯视着被挖出来的云见文,如猫观察着自己刚刨出来的老鼠。他头顶上,凤凰正围着马场绕圈,将潜伏在外的另外七只飞雒驱赶过来。
一辆走位狂野的车适时开进马场,歪歪扭扭瞄准着冼云泽和云见文,差点把两人一波带走,幸好临了一刻成功减速停在了坑边。大众造型的女鬼打开车门蹦下来,手里还攥着一块板砖,她刚才就是用这块板砖压着油门一路开过来的:“你自己看看!这身体连脚都没有!叫我怎么踩油门?怎么踩刹车?你还跑那么快!”
路潇发泄完毕,注意到了冼云泽观察云见文的眼神,未卜先知般警告道:“那不是个好东西!不准养!”
冼云泽:“我可以把他做成标本吗?”
“什么?”
“林川说他会把不喜欢的生物用树脂包起来,埋进泥潭里,做成标本,那样生物看着好像活着,但却不会再讨人厌了。”
林川你给你祖宗灌输了什么变态思想?
“这件事我们等会儿再说,你火急火燎跑来干嘛——你会打架吗?”
冼云泽摇了摇头。
“那你是来送分的吗?”路潇要被他气死了,那可是她精心保养了二十几年的身体,而且还打算再用上几十年呢!难道他想强制帮自己更新换代?
“冼云泽,我能使用的心诀你也能使用,想想我是怎么动手的,去揍他,这小子就是占了本世因果的便宜,其实菜的不行。”路潇说到兴奋处,开始甩胳膊蹬腿儿比比划划,“看我的!你先用这招卸了他手上的家伙,然后再用这招把他的头拧下来,就完了。”
坑底的云见文目睹了她的现场教学,哭笑不得,当他是什么屠宰架上的羊吗?
虽然云见文不知道附在路潇身上的人是谁,但刚刚听那只蛟叫他仙君,想必辈分不低,极有可能在异界修行过,不受此界因果约束,被他伤到就不好了。
还是走掉算了。
蝎子在云见文脚下展开成阵法,黑色珠子和一块玉珏同时落入掌心,被他碾作齑粉,阵法随即流动起来,他亦沉落进去。
路潇叫停冼云泽:“走了也好,别追了。”
冼云泽却不甘心:“不高兴,想打回来。”
他拍了拍飞雒的头,飞雒咆哮一声,跟着冲进了阵法。巨兽感受到熟悉的水泽气息,立刻化为无源之水,融入这个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冼云泽也同云见文一样,落入了浩渺无际的汪洋中。
云见文向水底深处游去,一枚木牌从他衣领里滑了出来,棕红色,一指长,上面嵌着“有孚维心”四个金丝篆字,眼前的一切都浸没在水里,唯独这个坠子包裹着一圈空气。
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这是《易经》中“习坎卦”的象辞,意思是诚心守信,顺利,会得到好处。坎属水,而习坎卦上坎下坎,是六十四卦中水气最充沛的卦象。
不过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四个字,也不是这一卦,而是这块木头。冼云泽叫不出木头的名字,但他一看见这块木头,本能般知道了它能够避水。
冼云泽果然不会打架,路潇口中的心诀啊招式啊真是太复杂了,他一点儿也没学会,不过没关系,像人生下来就会生气一样,也都生下来就会抓头挠脸,于是他直接冲上去薅住云见文的头发,踩着他沉入了更深的水底。
云见文这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但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打架手段还真让他开了眼界,这人都不要脸的吗?冼云泽既然破罐子破摔,云见文干脆操纵金属机械变成环刃,勒住冼云泽的脖子,想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然而云见文发力之时,环刃突然自行弯曲,接着生出首与尾,在不受操纵的情况下,主动变成了有着刀刃般锋利背鳍的奇怪鳗鱼,脱离金属链簌簌游走了。不止如此,隶属金属球的其他部件也纷纷自行组合,化为数不胜数的小鱼、小虾、小螃蟹、小贝壳,最后连金属链本身都纠缠成小乌贼的模样,从他的手上游开了。不止如此,他藏在身上的诸般物品,匕首、手刺、钱包、丹药、符咒,一样一样,无分门类,都擅自变换成见所未见的水族,井喷般涌向四面八方。
这下云见文终于和冼云泽一样,只能赤手空拳上阵肉搏了。两个人在异界的海中像小孩子般打了起来。冼云泽扯断了云见文脖子上的木牌,云见文居然不会游泳,甚至不会闭气,顿时被一口海水呛得咳嗽起来,却因此吸入更多的水,肺部很快被填满。
这里是汒汌世界,这里的水可以淹死他。
周围越来越黑,水压越来越大,连冼云泽都感到不适,他不知为何竟放弃了与生俱来的避水本能,任凭溺水感带来痛楚。当他确定云见文因溺水而失去意识后,便松手放他沉入水下,给自己带上了木牌。
路潇,他召唤着。
……他们之间相互依存,也相互制衡,只需要一点细微的差距,一个契机,两人的身份就将对调,比如他因溺水而虚弱的现在。
路潇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动摇,那个令她心驰神往的光点变得令人不安,她听从冼云泽的召唤代替了那簇光点,下一秒,周遭一切徒然出现色彩,她已经回归了自己的身体,而彼处的光点变成了冼云泽的灵。
当她穿越阵门回到娑婆世界时,凤凰也刚好把最后一只飞雒赶进阵法。
这个阵法没有实体,时效有限,路潇逃出来不久,阵法的力场就完全消失了,门扉彻底关合,将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路潇原地喘了几口气后,便焦急地四下张望,最后看准了别墅楼顶那只吹口琴的小人。
“冼云泽!”
小人听从召唤,应声活了过来,它撑了个懒腰,抱着旁边的避雷针观望起天空。
所有飞雒都回归汒汌世界后,瓢泼大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息了,云层像泼了水的棉花糖似的快速融化,凤凰盘旋着降落在铜像身旁,抖动着光彩琉璃的翅膀仰天长啸,喝退了天空中最后一丝阴翳。
明月照临,洒落满地清辉。
冼云泽仰头看着月亮,突然认真地说:“喜欢月亮。”
然后他低头看着楼底的路潇,更认真地说:“喜欢月亮,更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这章能完结本卷,结果还是差一点,。
好吧,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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