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无妄之灾(1)

    紫城到青城之间, 最近新开了一趟旅游观光路线。

    这趟火车经过改造,车窗远比普通列车要大, 车身也比普通列车要宽,全列包厢, 独立卫浴,不设硬座。整条路线用两天时间慢速曲折地穿过紫城与青城之间的大片原始森林, 沿途山环水绕, 风光秀美,四季都有不同的风景。

    自观光路线年初开通以来, 已经有不少公司和个人将其纳入了假期选项,然而这条路线循环时间长, 荷载量极低,至今只有少数人享受过这趟旅程。

    路潇躺在酒店的床上查询返程路线, 打开了火车订票软件, 意外看到这趟旅程竟然有两张空余票,于是果断下单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打开手机订票的前一分钟,紫城市城建局某位工程师突然接到了上司的电话,要他暂停假期,回来参与规划紫城放射垃圾填埋场, 这位不幸加班的工程师只能万般无奈地退掉了这趟旅游观光票, 并在心中暗暗揣测,不知哪个踩中狗屎运的家伙能抢到自己退掉的票。

    总之,路潇与米染在此分别, 带着冼云泽登上了前往青城的火车。

    旅游观光列车上的乘务员十分友善,为他们将行李搬进了包厢后,又细心介绍了房间布置和旅程大致时间安排。

    “今天晚7:00,餐车会有乐队演出,十分推荐二位参加,如果还有别的需求,请按呼叫铃。”

    乘务员说完转身离开包间,并关上了包间门。

    冼云泽还在端详手中邀请函一样带有烫金花纹的车票,事实上他已经盯着这张车票看了一路了。

    “关系:情侣——我喜欢这个词。”

    这是路潇下单的时候为了抢占先机,直接把所有选项填了默认项,于是两人在票面上的关系就成了情侣,哪知道这个小小的无心之举,竟然让冼云泽开心了一上午。

    路潇过来脱掉他的外套,挂在衣钩上,不一会儿,衣服的口袋里居然飞出了一只麻雀。麻雀是一种极难驯化的鸟类,天性自由浪漫,无拘无束,如果强行圈养,甚至会因应急反应而死亡,但这只麻雀却乖乖落在了冼云泽的头顶,肆无忌惮地啾啾鸣叫着。

    路潇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麻雀,她如今已经很习惯看见冼云泽身上掉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了,心态之平静,恰如铲屎官看见自己的猫在卧室门前用小动物和昆虫堆金字塔。

    路潇走向冼云泽,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指甲与陶土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冼云泽头顶的麻雀受到惊吓,扑棱棱飞了起来,在空中绕了几圈,而后又落回了他的肩膀。

    路潇笑了笑,俯身亲吻冼云泽的额头,大红的口红印浅浅地点在他的眉心,路潇复又用一根手指涂了涂那唇印,将之变成了他眉心处的一枚红点。

    还真是一张怎样梳妆都不会难看的脸,如果长在普通人的身上,说不定会招来祸端。

    冼云泽顺势抱住路潇的腰,将头贴在她的肚子上,声音乖巧的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开口却说出了极为恶作剧的想法。

    “我用米米的拍款买了植物园的亲子套票,把电子码发给了小蛇,可是他骂我,还把我微信拖黑了,真小气。”

    “冼云泽,你怎么能——”

    路潇一时语塞,未恢复记忆的冼云泽,仅凭短期内的自我成长,已经长成了这样一肚子坏水的心态,如果他恢复全部记忆,指不定变成什么妖魔鬼怪,真是太可怕了!

    路潇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对,买那个票不需要实名登记的吗?你怎么知道宁兮的身份证号?”

    “我跟凌阳弋说要给宁兮和米米买亲子套票,他就把他们的身份证号发给我了。”

    嘿!就这么个和谐友爱的团队,冼云泽不长成歪瓜裂枣才怪呢!

    一阵汽笛声后,火车离开了车站,慢慢加速,开出了城市,开进了郊野,开进了浩渺无边的丛林之中。

    推起车窗,能感受到空气渐渐清新起来,鼻端开始有了青草芬芳的气息和不知名野花的香甜,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人的精神也随之变得轻松,路潇用手机播放了一曲音乐,尝试教冼云泽跳舞。

    两个人玩儿得太开心了,都没注意到车外不知何时追随了一群千姿百态的鸟,它们时而在车边舞动双翅,时而落在车顶叽叽喳喳,像一团彩色的云环绕着列车,其他包间的游客被这奇景吸引,纷纷拿出相机拍照。

    直到路潇按停手机,冼云泽竖起手指对外嘘了一声,鸟群才陆续散开。

    此时已经临近晚上7:00,路潇和冼云泽前往餐车,准备吃晚饭。

    果然像乘务员说的,餐车里驻扎着一支小小的乐队,乐手们穿着红色的礼服,正在演奏欢快的旋律。

    冼云泽照例只能旁观路潇进餐,晚餐吃到一半,服务生突然送上了一只玫瑰花篮,娇艳欲滴的玫瑰中央放着一瓶红酒,旁边的心形卡片上还写着一句情诗,大约是这趟车的情侣特供。

    几位旅客被服务生的举动吸引,纷纷侧头看向这边,路潇觉得有些尴尬,便在这时候,后排桌子上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人似乎认出了路潇,待服务生离开后,男人突然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你是路潇吗?”

    路潇闻声回头,但见身后的男子有些眼熟:“你好,你认识我?”

    “竟然真的是你,我们读过同一所初中同一个班级,我叫徐辉,你应该早忘了我的名字吧?”

    路潇一向人情淡薄,此时大学尚未完全毕业,都已经不再和大学同学联系了,何况初中呢?不过凭她的记忆力,记住几个名字倒不成问题,于是她客气地说:“真巧,有次游泳课上你和我比肺活量,然后被送进了医务室,是你没错吧?”

    徐辉笑了:“你那时候真干过几件让人忘不了的事啊!”

    徐辉很自来熟,主动挪到了路潇这张桌子上,便与她攀谈起来,一来二去,路潇知道他后来读了体校,如今在一家散打俱乐部做教练,这次出门,是想寻找两个月前不告而别的女友。徐辉女友之前很想坐这趟观光路线,于是他也来碰碰运气,然而运气不曾眷顾他。

    徐辉:“别说我了,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么……我的职业就比较神秘了。”路潇看了一眼坐在徐辉身边的冼云泽,用眼神挑了他一下,“反正我当前的主要任务是照顾这个小祖宗。”

    冼云泽始终低头玩着手机,不曾参与他们的聊天,此时听路潇这么说,还点点头应下了:“嗯!”

    从徐辉的角度,可以很自然地看清冼云泽的手机屏幕,他正在玩看图猜成语。画面上有一架天平,天平下端的盘子里写着8,天平上端的盘子里写着7,图画的下面有abcd4个选项,分别是朝三暮四,十拿九稳,一五一十,七上八下,然而这种幼儿园水准的猜成语游戏,他却连连猜错三回,最后一次才点中了正确选项。然后他迷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居然把七上八下粘贴进浏览器,开始搜索成语含义。

    徐辉心中暗想,别看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名牌,长得十分英俊,但智商可真是太低了——又有钱又好看而且还弱智,这就是传说中地主家的傻儿子吗?或许可以把"儿"字去掉,这是地主家的傻子吧?

    另一边,冼云泽终于明白了七上八下的含义,感觉自己的智商又增长了,其实这不能怪他,他早先被关进那奇怪房间的时候,人类还没有发明成语呢!

    徐辉又和路潇闲聊了一阵,交换了联络方式,接着便各自回了包厢。

    按生理学常识来说,越强大的物种,睡眠的质量就会越高,处于食物链底层的物种,时时刻刻要防备天敌伤害,所以警惕性会更高,更难以拥有稳定的休息状态。但不管怎么排列,路潇都处于食物链的绝对顶层,因此适应能力也特别强,无论换了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很快安定下来,偏偏今夜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冼云泽靠着床头坐好,认真地翻出一篇绘本童话,郑重其事地给路潇讲起了睡前故事。路潇捏着他垂在自己一侧的手指,心里忽然生出了巨大的疑惑:我这几个月到底遭遇了什么?我还没有领到学位证,我的床上怎么就躺了一个男人?为什么他和我都表现的这么自然?

    她便在这一脑袋混沌的想法中渐渐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耳畔突然传来唢呐与锣鼓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清晰,刚才困扰她无法入眠的烦躁心态也越发强烈,如果冼云泽能听见这声音,一定能分辨出来这旋律与他那日从白瓷枕头中听到的乐曲一模一样。

    但路潇不知道,她只是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但以她的段位,如果愿意,尽可以立刻从这状态中脱离出来,然而若她随着这感觉一直往前走,便可窥探到是什么纠缠着她,所以她没有抗拒,放任那声音将自己拖进梦魇深处。

    梦境中出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

    褐黄色的土路上坑坑洼洼,两边尽是干枯枯败的稻田,仿佛才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天灾,大风席地卷起滚滚尘沙,给周遭一切蒙上一层灰色的雾,而那支队伍便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与路潇迎面走来。

    队伍是如此的庞大绵长,一眼望不到尽头,领头的两个男人穿着一身麻布衣,双手举着素白的三角旗帜,面无表情地走过路潇身边。

    接着是一乘十六人抬的无棚大轿,轿子整个糊了白纸,上面却没有坐人,而是竖着一面通往冥界的引路白幡。

    再往后,照旧是一些穿麻布衣的人举着各色的招子和旗帜,接着便是鼓乐手,那嘶哑的唢呐声中似乎也插了沙,刺耳得像是有人用剃刀刮着骨头。

    在这之后,又出现了不少和尚与道士,萨满与喇嘛,然后众多马与骆驼拉过了一车车的陪葬品,那是无数真实的陶瓷玉石与绫罗绸缎,以及无数纸糊的人偶和车马。

    路潇依旧伫立于原地,让他们慢慢穿过自己身边,直到队伍的末尾,她看见了14只纸糊的轿子。

    白纸制成的轿子上面用朱砂画了符录,又贴着黄色的符纸,轿子四角缀着铜钱串,叮铃铃地随风做响,却比唢呐声还要瘆人。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纸糊的帘子,然而轿子里并没有纸人,而是挂着一套色彩极其艳丽的绸缎衣服,座位上还用檀木盘存着整套的首饰。

    轿子后面,再一队手里拿着钩枪剑戟、带着鬼面的人拥上来,七手八脚推搡着路潇,将她朝前面的轿子里挤,路潇任他们把自己推进了倒数第六个轿子里,纸糊的门帘儿落下,她再伸手去推,却感觉推到了钢板一般,想必是外面那符箓将自己封在了里面。

    路潇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便一路颠颠簸簸地被抬到了坟墓样的地方,她听见家属们哭嚎着、叫嚷着,听见主持祭祀的人念着阴邪的咒语,待漫长的仪式结束,那些人便抬起了她所在的轿子,将她和无数的供品一起送进了坟墓之中。

    她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偷窥着外面的情况,只见将她送入此间的几十名男男女女聚集到一间墓室之内,他们身前石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物,一声唢呐声后,这些人开始享用桌子上的食物,接着便一个个七窍流血地倒下。

    此时,重逾十吨的陵墓封石忽然落下,从里面卡住了墓门。

    墓室中顿时昏暗下来,而后又无中生有地亮起了莹莹的绿光。

    路潇手指掐诀,感受到力量涌动,此刻身处这里的已经不止是她的意识了,她的肉身都被传送了过来。

    她一用力扯掉了纸轿的帘子,刚走下轿子,方才那些服毒自尽的男男女女们便围拢过来,这些满脸阴森煞气的怨灵将她拉扯进了一个房间中,这房间里有一面硕大的铜镜,借由镜子的反射,路潇看清了自己此时的装扮。

    她涂了一脸白森森阴测测的粉,面颊画着血色的腮红,而身上正穿着轿子中那些艳丽的服装和饰品。

    什么鬼?

    路潇抬眼打量着周围的房间。

    这是一间虽然低矮却极其宽阔的墓室,整体约有三米高下,百平见方,地上铺着石砖,当中四对石柱支撑起空间,石柱上挂着鹤首长明灯,房间两面分列着几十名男女奴仆,个个垂头丧气,死星罩顶,一看就知已经不是活人了。房间最里侧,放着一张红牙朱漆的大床,上面正襟危坐着一个穿官服的男人,但如果仔细观看,便可知他身下坐的并非什么罗汉床,而是一口硕大的棺材。

    将她送来这里的男仆张开嘴,先发出了一阵骨骼摩擦的咯咯声,接着用尖细的嗓音说:“恭喜老爷迎娶九夫人!”

    两边的奴妇应和:“恭喜老爷迎娶九夫人!”

    声音在墓室中反复回荡。

    路潇左右一看,这里也没有别人了,九夫人就是她了呗?

    前面穿官服的老爷向前伸出手,僵尸般漆黑干枯的手指指向路潇,于是两边奴仆便来按她的肩膀,想要她跪下拜那死人。

    路潇反握住这两人的手,把他们甩开,然后大步流星走向前面那口棺材,直走到穿官服的男人近前,近距离观察着他的模样。

    路潇还挺好奇:“你是什么东西?僵尸吗?”

    这死而不僵的怪物应该没遇到过路潇这种硬茬,但他知道该怎么做。

    那些为鬼作伥的奴仆们一拥而上,凭空甩出了缠绕着红色丝带的锁链,想要捆绑住路潇,路潇当空接住他们手中的锁链,往手腕上一绕,扎稳脚步,拔河一样把这十几人都扯了个跟头,再有人胆敢近身,便被她抡起锁链缠住脖子甩飞出去。

    不知哪年哪月入土的老爷不干了,他枯槁的身躯以不符合自身形态的速度冲向路潇,10枚尖利的指甲就仿佛10把刀,掏向路潇的心窝。

    路潇手里轮着锁链,腾不出手揍他,于是抬起一条腿把他踹回了棺材,集中精力三下五除二打发了几个小鬼。那老爷还想再战,这回路潇可不惯着他了,一脚跺中他的心口,把老爷枯骨般的身体踩在了棺材上,厚重的梨木棺椁随着重压轰然碎裂,老爷的心窝也塌了下去,但他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张牙舞爪地妄图攻击路潇。

    不说别的,被他这几百年没洗的指甲挠一下,轻则皮肤病,重则破伤风,路潇可不想担这种风险,于是用锁链左一圈右一圈把他的双手捆了起来,一边捆还一边琢磨,这东西是怨灵还是僵尸?该怎么弄死?

    周围不敢近前的小鬼匍匐在地,呜呜哀哀地叫,声音像哭丧一样凄厉:“老爷……老爷……”

    墓室之内,绿色的长明灯忽然像火一样爆发,发出振振声响,淡绿色的光芒转瞬化为深绿色,光芒有了粘稠液体般的质感,深深浅浅地浮动在空中,像是光芒的河。

    老爷力气暴涨,突然挣脱了锁链,他的衣袍被无名的风鼓起,看起来强壮了许多。

    “尔等贱女,安敢放肆!”

    路潇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儿:“哎呦!你会说话呀!可吓死我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