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无妄之灾(2)

    不知名的地下墓室中, 凄凄切切的哭丧声越来越大,奇怪的吟唱仿佛给老爷增加了攻击buff, 他身后人形的阴影寸寸升高,逐渐蔓延铺陈到整个墓室。凡被那影子吞噬的空间, 阳气迅速消耗殆尽,周遭空气徒然冷若冰窟。

    此时连路潇也感觉有些烦躁, 倒不是阳气丧失的原因, 而是冼云泽正以光芒的形态悬浮于她头顶,还跟只兔子似的乱蹦乱跳, 示意她快点把自己放出来,频频闪烁的白光把墓室打造成了绚丽的舞台, 再配以丧乐吟唱,让路潇有种参加死亡主题演唱会的感觉。

    路潇甩出锁链, 柔韧的链条冈啷收紧, 如长'枪一般贯穿了老爷的心脏,深深钉入后方的墓墙里,而后她手中的锁链接二连三飞出,一一穿过他的琵琶骨、额头、颈椎。每道锁链撞上僵尸的身躯一次,他便随着冲击力向后挪动一步,直到背靠石柱退无可退之时, 路潇放轻跃上前, 用锁链把他一圈圈地捆在了石柱上。老爷困兽犹斗,伸出未被捆住的右手妄图抓她一下,却被路潇反握住手腕, 用他锐利如匕首的指甲戳在了他自己的眉心,一笔一划写下了一枚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指痕中突然流溢出湛蓝的光芒,而后符文忽如冰瓷纹寸寸蔓延而来,直到密布他的全身后,突然自行碎裂。

    蓝色的光芒自眼前退去,墓室中再没有了动静,十六盏幽幽的长明火自然熄灭,方才围绕此间的鬼伥们也不见了踪影,徒留一具穿着官服的枯槁尸骸顺着柱子滑落下来,委落在地面上不动了。

    死了又死,

    死的不能再死了。

    路潇嫌弃地拍了拍手,转回头到了停放轿子的房间。她渐次掀开自己之前的八顶轿子,只见每只轿子里都坐着一具女子的尸体,根据尸体腐蚀程度来看,这八具尸体并非同一时期生人,很可能是之前中了诅咒后,在梦境中被传入这座坟墓而后就再也没有出去的人,轿子外面的符箓可以困住人的肉身,当这些误入此地的女人仓皇逃离轿子的时候,她们灵魂与肉'体便已经分离,即为死亡了。

    路潇实在搞不懂,她只是坐个火车而已,怎么也能遇到这种事情?这些怨灵害人之前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段位吗?

    路潇一面在心里骂,一边掏着耳朵往前走,刚才那些小鬼的哭声实在太洗脑了,到现在还余音绕梁,耳畔尤有回响。她路过码放祭品的房间时,看中了一个陪葬的小瓷人,于是对小瓷人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附身成功的冼云泽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再抬头看看路潇,发现她穿着一身阴间做派的衣服,画着难以形容的妆,模样十分特立独行。

    “哇——哦!”

    “哇什么哇,我们走丢了你知道吗?”路潇伸手把冼云泽抄起来,放在了自己插满颤巍巍金钗步摇的头顶,然后顺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向甬道尽头。

    那片刻之前才落下的封门石,此刻已经落满尘埃,仿佛历经年百年之久。路潇挽起袖子,抱住封门石,准备徒手搬开这尊超过10吨重的石头。她暗暗运力的时候心里还做着打算,幸亏这是无人知道的地下墓地,否则让人看见她平地拔起10吨重的封门石,那可就要全世界出名了。

    然而便在她将动未动的时候,封门石后的陵墓大门突然缓缓向上升起,而她怀中的石柱也随之失去支撑,全靠她双臂的力量固定在原地。路潇有点懵,呆呆地松开了手,失去支撑的石柱轰隆倒下,发出了地震般的巨响。

    乍然呈现在路潇眼前的,是无数闪亮的镜头和摄像机摇杆,以及攒动的人头。

    她面前是一片考古挖掘现场,为了保证考古过程的安全,以及出于保护文物的需要,挖掘现场上方用钢结构骨架和彩钢板临时搭建出了一个棚子,如今整个现场被16台探照灯照的通明瓦亮,而路潇就是16台探照灯聚焦下最闪亮的那颗星。

    此时不少记者正背对陵墓大门侃侃而谈。

    “蓝城电视台!蓝城电视台!现在为大家直播的是蓝城谢氏古墓挖掘现场,众所周知,700年前权宦谢婴权倾朝野,一度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死后被党羽送回蓝城风光下葬,而其陵墓的所在地,却神秘地从历史上消失了。传说他下葬之时,将《万里河山图》《寒梅赋》等稀世书画作品一同带入了墓中陪葬。这次施工方在蓝河大坝施工现场发现了谢婴的陵墓,可以说是震惊世界,现在文物管理部门正对该陵墓进行保护性挖掘,那么我们究竟能不能在谢婴墓中发现那些失传已久的稀世珍宝呢?现在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怎么了?摄像师?大家跑什么呀?”

    记者感觉奇怪,猛然回头,突然看见一个穿着古代服饰、画着古代妆容的女子出现在了墓门之后,于是也发出了惶恐的叫声。

    “啊啊啊!现在墓门已经开启!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她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真人还是假人!现在考古工作人员都不敢靠近了!天哪我看见她的眼球转了!是活人,观众们她是活人!”

    路潇瞬间觉得自己还是调头钻回墓室里算了。

    但她有点儿不太敢动。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无论干什么,今晚的头条她都上定了!

    而且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由于墓室内外氧气含量、水分、气压差异巨大,她身上原本崭新的绫罗绸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很快她就要和大家坦诚相见了,还是电视直播的坦诚相见。

    路潇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路潇对着考古棚叫道:“冼云泽!关灯!”

    她话音方落,整个挖掘现场忽然陷入漆黑,连同那些需要靠地面电源接通的摄影设备也一并停止了作业。

    幸亏这里是古迹挖掘现场,后方的设备区里有为挖掘人员准备的全套衣物,路潇趁乱随手拿了一套衣服换上,然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冼云泽从气窗溜走了。

    不过她刚才那出众的造型已经被几十家媒体录了下来,这要怎么办她就不知道了。

    此时路潇穿着一身工装,身无分文,只能徒步走出施工工地。她千辛万苦找到一家中型超市,但老板看见她这张惨白的脸,都没敢开门,路潇诚恳地说自己是旁边古墓挖掘现场找去的演员,负责科普演出的,这才得到允许进入店内,她向老板借用电话打给了特设处。

    除了刚才公开表演了一出活死人外,她还有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内勤帮忙,那就是她的行李还留在火车上,而且半天前还和乘务员说话的冼云泽,此时正以人偶的形象躺在床上,这要是被乘务员撞破真相,非把她吓坏了不可。她一五一十交待完这里发生的事情,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对面爆炸的清晰。

    路潇从货架上拿了手机、衣物、洗漱用品,让内勤远程付了款后,就近找到一家小旅店把自己拾掇回了正常的人类形象。

    她灰溜溜地重新买了飞机票,再不敢旅什么游了,乖乖连夜回到了青城。

    落地后机场大厅里,硕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夜间新闻,画面里正是路潇横空出世乍然惊艳的亮相。

    “今日下午,蓝城古墓挖掘现场突发意外,一名身穿古装的女子凭空出现后又凭空消失,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究竟是人是鬼?与谢婴有什么关系?而她消失之前,口中所说的那句奇怪的咒语,背后又有什么深刻的含义?这座没有任何盗洞的古墓之内,棺椁缘何凭空碎裂?墓主人的尸体究竟被谁拖了出来?而那八名出现在纸轿里的女人,为何尸体的腐败程度各不相同?下面就邀请著名考古学家孙先生为我们一一解读!”

    路潇不忍再听下去,钻进一辆出租车回到了特设处,她路过行政楼的时候,感觉听到了内勤们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第二天一早,她留在火车上的行李就被邮寄回了办公室,但是看送行李给她的内勤的眼神,路潇觉得自己肯定被火车站拉黑了,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坐火车了,于是心中十分苦恼。

    冼云泽不懂路潇苦恼什么,反正他能从1/6人偶回到1/1人偶里,就挺高兴的。

    此时办公室里除了愁眉苦脸的路潇之外,还有拿着手机玩猜成语的冼云泽,吃饼干看剧的凌阳弋,用电脑打游戏的林川,和趴在桌子上打盹儿的宁兮。

    米染今天起的晚了些,太阳全升起来,她才打着哈欠推门走进了办公室。她头上戴着洗脸时箍起头发用的粉红色兔耳发箍,拍着自己的面颊坐回了座位上,随手竖起镜子,从抽屉里拿出了面霜擦了擦,然后摘下头上的粉红色发箍,伸长胳膊带到了对面宁兮的头上。

    宁兮迷迷糊糊感觉头上多了什么东西,懒倦地抬眼看了一下,发现是米染,于是不怎么当回事,又安逸地趴了回去。

    米染见状拍了拍他的头,口中夸奖说:“真乖。”

    冼云泽有样学样,也伸手想拍宁兮的头,但他的手指距离宁兮头顶还有一分米的时候,宁兮突然出手如电,刷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摘下了头上的兔耳发箍,挂回了对面米染的电脑屏幕上。

    宁兮警惕地看着冼云泽:“碰我干嘛?”

    冼云泽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米米可以碰?我不可以碰?我也是你的长辈!”

    由此可见,冼云泽深谙语言的艺术,比如说这个“我也是你的长辈”,“也”字就用得非常恰到好处,既暗示了我是你的长辈,又暗示了米染也是你的长辈——我有一万种方法碰出你的逆鳞,而你除了钻回洞里生气,对我没有任何办法。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宁兮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副危险的神态。

    但他这次竟然意外地没有当场跳脚,而是冷静地松开了冼云泽的手,接着打开电脑,搜索出了一幅古希腊人体雕像,最著名的掷铁饼的大卫。

    宁兮扭转屏幕,给冼云泽看大卫优秀的身材,而后一字一字清晰地问他:“真实的男性人类应该长成这样,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发现自己和他之间有什么不同?”

    暗自抑郁的路潇听到了宁兮的话,猛然扑过来翻倒了他的电脑屏幕,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冼云泽已经看清了那幅人体雕塑,并凭借自己优秀的记忆力,把每一个细节都深深镌刻进了脑海。

    在此之前,冼云泽一直和路潇形影不离,路潇看得到的东西他也看得到,路潇看不到的东西他当然也看不到。而路潇身为女性,自然会避免看到某些让自己尴尬的东西。至于冼云泽,他独自浏览网络之时,一向对有关人类的知识不感兴趣,基本都在浏览自然纪录片。

    如今冼云泽歪了歪头,回忆了一下屏幕上的人形,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怎么雕像上的人……好像比自己多了什么?而且潜意识里感觉仿佛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冼云泽深感困惑,于是开口问路潇:“为什么他下——唔!”

    路潇一手把宁兮的头摁在桌子上,一手捂住了冼云泽的嘴,脸上的颜色一时青一时红,一时紫一时绿,别提多精彩了。

    冼云泽费力地从她的手下挣脱出来,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路潇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好嘛,不让说就不说——冼云泽拿出手机,直接把问题发给了负责关照他的内勤,怕对方不明白自己的问题,还贴心地画了一个自己没有的零件示意图。

    路潇面露凶光,阴恻恻地盯着宁兮:“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如此害我?”

    宁兮拨了拨自己短短的发茬:“帮你丰富一下枯燥乏味的人生,顺便警告你,看好他,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像这样有趣的事情,会在你的生活里反复重现。”

    路潇对宁兮这条蛇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呸!

    米染说得对!

    冷血动物!

    另一边,人数多达15人的内勤群里,半天没有好心人回答冼云泽的问题,很久之后,才有一个人发出了一个问号,接着又有一个人发出了一个省略号,又过了十秒,冼云泽画的那张示意图被系统识别出来自动屏蔽了。

    冼云泽此时正是求知若渴的心理成长期,遇到问题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搜索问题的答案。路潇看着他认真学习的样子,就好像学生看着老师批改作业,而自己交上去的却是一本空白作业本,只待时机一到,就要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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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今天是宁兮师父的人间诞辰,对于近乎永生的人来说,人间诞辰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节日,但宁兮仍决定去他师父的道场看一看,也算带着他的这些伙伴认认家门。

    青城山至高峰,昊阳帝君宫,乃是孟仙君在人间最大的一处道场,所谓道场,其实也就是信奉他的人以其名义搭建的一个建筑而已,只因和孟仙君有点关系,所以他偶尔回归人间时,有一定概率来这边看看。

    当宁兮还是一条刚刚破壳的小蛇的时候,神识蒙昧,尚未生出生死恐怖之意。

    那时他的师兄偶然路过此世,借住在这间道观,傍晚时分,他过来上香,而宁兮恰巧游离到仙宫大殿中,不知怎么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正好好掉进了盛放祭品的碗中,宁兮看见比自己身长还要大的鸡蛋,本能地张口便吞,可怎么也吞不下。

    师兄看得有趣,又发现他身有仙缘,于是便把他压在了供桌下,且以符文将他锁在了孟仙君的神像旁,叫他做个观内护法,偿还偷窃的罪过。

    自此以后,他便没有办法离开这座道观了。那时的宁兮虽不能像其他蛇族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戏山林,却十分安全,不只性命无忧,日日饮食还有人供奉,又常受香火听经听颂,修行方面大受脾益,所以十分顺利地结下了仙缘。千年之后,他终于得以挣脱符箓逃了出来,结果第一次渡劫失败,重伤跌落山下,而后才遇到了米染。

    几年后孟仙君回到此世后,察觉两人之间已有宿缘,所以便顺理成章收他为徒了。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最初起因,居然是他偷了一颗鸡蛋。

    有的黄鼠狼偷鸡蛋被人打死了。

    有的蛇偷鸡蛋却成了神仙。

    世间因果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今日正值工作日,不是特殊节庆,所以帝君宫里的人不多,大都是一些外地来的游客,只顾着拍照留念,并不打算进来上香,宁兮他们6个进入大殿的时候,描金披红的大殿之中只有几个人。

    宁兮进完了香,双手插着衣兜,抬头观看着10米余高的金身泥塑,发出了感慨。

    “一千年了,我可真的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把我师父画的这么丑?你看他连眼睛都是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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