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听见村长的说法, 神情有些悻悻,恭敬地点了下头, 推着他的小车离开了这里。
路潇抢在他之前离开山洞,拎起吴软软向村外跑去, 然而村子外面什么也没有,这里的“没有”不是指荒凉, 而是说那外面的空间根本不存在, 只能看见一片混沌的白光。路潇无法步入那白光,吴软软也不行。吴软软眼中的村外仍旧是一片苍翠的山色, 但她试图蹋入那片白光后,突然原地消失不见了。
路潇懵住了, 她想了想,直接回了吴软软的家, 看见吴软软已然到家了, 吴软软记得自己把路潇带去祭祀地,但却不记得自己去过村外。
而路潇,她稀里糊涂来到了5年前,却不知道如何回去,于是怨愤地缠上了把她牵扯进这起事件中的吴软软,决定就住在她家了!
路潇和吴软软接触的时间越长, 吴软软能看见她的时间就越长。
所以眼下是这么一个情况。
吴软软的卧室里, 路潇盘腿坐在电视旁的柜子上,藏在吊灯的死角里嗑瓜子,发出持续不断的咯吱咯吱声, 毫不避讳被刚刚回家的男人发现。男人根本看不见她,只有吴软软隔三差五往这边瞄一眼,生怕她突然就变成什么血腥恐怖的东西。
男人虽然看不见路潇,却能听见她嗑瓜子的声音,于是一个劲儿地往柜子上方瞄:“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柜子上有老鼠吗?”
吴软软忙给路潇打掩护:“是进老鼠了,我下午才在厨房看见一只,往外轰没轰出去,可能溜进房里来了。”
路潇对吴软软张开十指——呜嗷!你才是老鼠呢!然后开始更勤快地嗑瓜子。
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哎哟!这只老鼠还没完了!我今天非捉住它剥皮不可!”
男人边骂,边抄起门后的扫帚和戳子,又搬来一把椅子,笨拙地爬了上去,他看见成堆的瓜子皮后说:“老鼠在柜子上嗑瓜子呢!”
他才翻上去,路潇便轻轻巧巧地蹦了下来,当着吴软软的面儿掀了他的凳子腿儿。男人叽哩桄榔牵扯着一堆零碎摔落在地,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了。
路潇趁乱踩着他的后背跳回了柜子上,盘腿坐好,继续嗑瓜子,看他还能怎么办。
吴软软明知道怎么回事,却不敢说出来,只得埋怨男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不就打个老鼠吗?还把自己给摔倒了,你可别去管它了,明天它就跑了!”
男人毕竟年轻,身强力壮的,纵使摔得这么厉害,缓了一缓还是顺利爬起来了,他松动一圈筋骨,发现没有大碍,只有些瘀青,于是骂骂咧咧地坐回了沙发上。
“我今天倒死霉了,打老鼠被老鼠坑,管闲事被石匠给骂了一顿,这都什么事儿啊!”
“你和石匠又怎么了?明知道他脾气大,怎么还去招惹他?”
“我招惹他?祭山神这种大事,怎么能马马虎虎的?他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样子,我可真受不了,就好心提醒了他一句!他结果他不领情啊!我跟你说,一旦他搞砸了祭祀大事,咱们可都得死!”
吴软软打了个寒颤,瞄了一眼柜子顶上的路潇,然后小声嘀咕。
“什么叫咱们都得死啊?以前不都是挺顺利的嘛?”
“那时候是老石匠办事,大家都放心,可现在换了他儿子,哎,可别说了……总之一旦这个事儿搞砸了,咱们都得出去抓替死鬼。”
“啊?”
“就是抓个人回来替你去死。”
“太吓人了!这事儿我可干不了!”
“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你知道祭祀失败是什么后果吗?比死还要难受!你会变成鬼魂一样的东西,慢慢地消耗掉,那感觉就像在你的血管里扎一根针,然后你的血一滴一滴地从针里流出去,流上好几年,直到你全身的血液流干才能死掉。有些人最后找不到替死鬼,甚至会和儿子或者母亲抢同一个替身,因为在那种痛苦之下,什么意志力都不好使了。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信不信由你。”
男人一面说,手一路顺着吴软软的脸蛋滑到了脖子上,接着便要解开她的衣扣。被迫围观的路潇当时就炸了,她把纸人吹向房间中央的吊灯,纸人的影子投射到床边墙上,影影绰绰,如是个张牙舞爪的鬼,男人的余光瞥见这鬼影,登时吓得六根清净无欲无为了。
“啊——有鬼!”然而等他扭过头去看那鬼影的时候,墙上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男人说话直咬舌头,“我靠!你看见了吗?刚才墙上有个什么东西?”
吴软软借机躲远了些:“你别跟我疑神疑鬼的,刚才被一只老鼠吓了个跟头,现在又指着空白的墙说这说那,你别是白天被石匠吓破了胆,晚上跟我这儿发疯呢吧?”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有一个鬼影……”
吴软软趁机把他踢下了沙发:“有你个大头鬼!少在这吓我,我今天身上不舒服,你去客房里睡吧。”
男人还想争辩几句,吴软软却已经把他的枕头和被褥抱去了客房。
等男人被赶走之后,路潇便从柜子上跳了下来,坐到了吴软软身边。吴软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给自己洗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却隐隐感觉一只手拍着自己的后背,顿时抖得像一只看见了黄鼠狼的鸭子。
“我现在不吃你,你不要害怕,我问你几句话。”
“你说……”
“你以前不知道他们会找替身吗?”
“我只知道这个村子来钱特别容易,以为搬过来能过上好日子,什么神啊鬼啊的,我听都没有听过。”
“唉。”
路潇大概了解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个与现实脱节的意外空间,就像是现实世界长出来的痘痘。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由真实物质组成的,但这里的人没有真正的灵魂,没有真的情感和思维,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对原人物行为模式的惯性模拟。他们就像是计算机中的程序,一旦输入内容超过识别范围,比如走出村庄,那么就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跳转回安全的程序轨道上。
路潇摸了摸吴软软的头发,可她看起来明明那么真实。
她仍忍不住和她说话:“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随便吃人的鬼,你还没有真正伤害别人,我也不会伤害你。”
“你骗人,你们鬼都说话不算数!”
“你以前见的鬼都不合格,我就是说话算数的鬼,我可厉害了,你想不想听听我预测下未来的事?”
“你会算命?”
“我是鬼嘛,肯定有些特殊能力,能掐会算都是小意思,说说你想知道什么。”
五年前的吴软软当真是一个傻白甜,路潇跟她好言好语几句,她还真就乖了下来,路潇便顺着她的问题,给她讲了未来五年世界的变化,吴软软暗中一对号,感觉路潇讲的这些事有鼻子有眼的,还真不像胡诌,于是对她的态度逐渐由恐惧变得敬畏。
第二天下午,到了祭祀山神的时段,路潇照旧跟着吴软软来到了奇异的溶洞。
此时全村的人都到了山洞这边,本族本姓的男子按辈分依次进入山洞,外来的女婿和女子则不准进入,只能在外面等后,充分展示出了贫困落后地区封建大家长制的等级排位。但路潇不必遵从他们的礼节,她直接走进了祭祀中心现场。
小丰村的村长和会计正在主持祭祀仪式。
他们身穿染了鸡血的白色长袍,赤足站在布满尖锐洁净的地面上,村长手持石雕匕首,刺向洞中那已经死去的异兽的翅尖,未凝结的血液从刀口涌出,会计连忙端着开有血槽的石质托盘跪了下来,承接住红色的兽血,待盘子装满,他便将血浇到了银制的神像上。
血液顺着神像缓缓流下,而那神像也在这浇灌的过程中慢慢发出金黄的颜色,当真不可思议地改变了质地。
路潇非常想把她的物理老师叫过来一起研究一下这奇妙的情景。
而随着银质物品一件件变成黄金,地面上异兽的尸骨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好像才死亡不久,连羽毛都未曾凌乱的异兽的尸骨,却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羽毛飘零,肌肉腐朽,肋下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转化的黄金越多,这种异变就更明显。
当村长和会计转化完三分之一的银制品后,地面上已经只剩下腐朽到开裂的鸟类白骨了。
取出最后一盘血液之后,村长停止了仪式,洞内的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开始用最真诚的赞美之词感谢山神的馈赠。
路潇见状,明白了眼前一切都和这只美丽奇异的怪兽有关。
它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但她正思考的时候,眼前的景致忽然一晃,剧烈地改变了模样。
此时她依旧身处山洞之中,但平台下的白骨却退化回了刚死去不久的异兽尸体,平台上堆积如山的金器也变回了银器。
洞穴中央,徐辉和其他外人都被捆住手脚塞住了嘴,束缚于溶洞中央,几个村民正手持武器看守着他们。
而在这些人的外围,十几名穿着白色麻布衣、手捧祖宗牌位的村民则站成一圈,将他们团团围住,牌位上血淋淋的鸡头仿佛活了过来,垂死挣扎般疯狂跳动,将鸡舌抻成了拉面似的长条。一些若有似无的黑色影子从每一个牌位中流溢出来,在半空中重新组建出了人的形象,它们手里分别拿着与自己身体同样形态的锁链和刀。
此时此刻,一位外来人正被两只黑色影子摁跪在地上,另有一个黑影用手中的锁链穿过了年轻人的眼眶。这虚无的链条伤害不到年轻人的肉身,却能够贯穿他的灵魂,只见黑影如拔河般向后猛拉锁链,年轻人的身体便发出了人所能发出最悲惨的叫声,他挣扎着捂住自己的双眼,可血肉的双手如何能阻拦灵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体被锁链穿住眼眶,生生地从眼睛的位置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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