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无妄之灾(11)

    路潇出现的地方特别醒目, 就在集中照明的火把之下,众人的视线中央。

    她横空出世, 乍然亮相,连那些从排位中生出来的、不知死了几百年的列祖列宗们也顾不得帮自己的子孙夺舍了, 转而对路潇排开了一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做出凶恶的嘶吼声。

    路潇握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 闪身击倒一个村民并夺下了他手里的刀, 随即手腕一翻,叫了声冼云泽, 然后两指夹住刀刃向前划去,十二道湛蓝的光环围绕刀身, 震撼的力场霎时盖住了阴魂的煞气。

    她动作快得分辨不出身形,瞬间便冲破阴魂围堵, 闪进了举牌位的人圈, 村民民只能感觉到凛冽的刀锋从眼前晃过,而后捧在手心的牌位便纷纷碎成两截掉在了地上,寄附在牌位上的鬼魂失去依托,也立刻消失了。

    路潇用刀尖挑断徐辉手脚的绳子,徐辉立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去给其他人解绑, 而后被困者们互相帮忙, 全部挣脱了束缚。

    路潇抬起刀尖指了指站在异兽身前的村长:“滚。”

    村长倒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他将石刀插进异兽的翅尖,举起双手, 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然后使了个眼色叫村民们和自己一起离开,。

    等村民全部撤出之后,徐辉对路潇说:“你下午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发现事情不对先逃走了,这里的情况是这样的……”

    路潇对他摆了摆手:“我都知道了,他们千方百计把你们弄到这里,就是为了要你们的身体,其实外面那些并不是人,而是村民的魂魄。”

    众人:“是……鬼?”

    “对你们来说差不多吧。”

    有一个头脑比较灵活的人问路潇:“万一他们从外面堵住洞口,把我们封在里面怎么办?”

    路潇完全不在意几只孤魂野鬼:“让他们开着挖掘机来堵我,能堵住我我就把挖掘机吃了。”

    但是这时候,路潇突然感到一道阴毒的视线正窥探着自己,她心头一凛,循着本能向后挥刀,刀刃砍在一种质地轻薄的物体上,轻易剖开了那东西,她身姿随刀逢转向,但见一片羽毛轻飘飘落了下来。

    那只刚刚还死气沉沉的异兽,不知何时竟然死而复生,偷偷将头罩在翅膀里,露出一线眼睛观察着路潇。

    路潇只把它当成大号的鸟,又觉得凡是有灵之物,应该都能感受到人的好意,于是将刀背在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头:“你别怕,我是好人。”

    然而她的指尖刚刚碰触到那异兽的羽毛,便生出种悚然之感。路潇倏忽撤回手,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这根手指好像霎那间被吸走了生气,变得褶皱而干枯,好似八`九十岁的老人。

    与此同时,伤害到路潇的这股气息正在洞穴中弥漫,她顺着异兽的眼睛巡视过去,只见插在它翅尖的那把石刀周围正涌出喷泉般的血流,血液顺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向四下漫延,已经快要浸没了他们的足下。

    刀尖点地,蓝色的符文以闪电般的纹路刺向血河边缘,迅速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血河挡在外面。而符文之外的地面却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祭台上那些新鲜的三牲、水灵的瓜果、美味的点心,转眼之间腐朽不堪,变成了垃尘埃一样的东西。

    同一时间,那无名的异兽抖落匕首站了起来,漫舞双翅展示出典雅的身姿,它是如此的美丽、健硕、生机勃勃,再也没有半点的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人能将眼前灵动的异兽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这诡异的生物居然能够逆转生死!

    不!不止如此!

    路潇管中一窥过五年前的世界,亲眼看见它化为了白骨,可无年之后,它不只重现人世,还当场演示了一遍死而复生!联系上祭台上刹那腐朽的祭品和路潇瞬间枯槁的手指——

    这家伙有控制时间流速的能力!

    路潇对吓傻了的众人说:“出去啊!”

    一群人早吓得忘了怎么走路,被路潇一语唤醒后,便开始手脚并用地朝外逃窜,速度到还挺快!

    路潇心里犯嘀咕,这大鸟怎么死去活来的,便在她准备手动的时候,手中金属质地的刀忽然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冼云泽重新化为光团,飘回了她的头顶。

    如果说食物和人还可以用“时光流转”解释,那么一把铁制的刀再怎么随时代延续,顶多也就是锈蚀而已,完全不可能自我挥发啊!

    路潇迷茫了。

    她很后悔没有好好学习物理。

    更后悔每次宁兮要她辨识奇异生物都找机会溜了。

    所幸她还可以逃,她的速度要比异兽要快得多,她如箭一般弹出溶洞,很快赶上了正在狂乱奔逃的那群人。

    “快跑快跑,怪物要追上来了!”

    “哇,你那么厉害都打不过它!”

    “我搞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死去活来的?”

    一行人跌跌撞撞闯向村口,意外在村口的大槐树上看见了冼云泽的身体。这帮村民四处搜寻不到路潇的踪迹,只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具陶塑的人偶,干脆拿人偶撒气,把它吊在了这棵树上。

    路潇对人偶喊了一声冼云泽,白色的光团瞬间消失,而后那挂在树上的人偶活了过来。

    冼云泽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绳套,感觉还蛮结实的,没办法解开,于是双手摘下了自己的头,让身子先落地,接着又把头装回了脖子上。

    这套惊天地泣鬼神的操作吓得外人嗷嗷叫,路潇呵了一声“自己人!”,压制住了他们的鬼哭狼嚎。

    他们抽空回头看了看,那怪物似的黑色天鹅低空飞行俯冲而来,和他们隔不到七百米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了。

    路潇停了下来,对黑天鹅吹了声口哨,接着折下一根树枝朝它挥了挥,她乱蹦乱叫的样子果然吸引了天鹅的注意,那异兽果然不再追别人,而是追随她的身影拐了弯。

    黑天鹅每扇动一次翅膀,路潇所在的方位便发生一次奇妙的变化,或是地面上花木枯萎,或者空气中忽然生出结晶,幸亏她换位的速度非常快,总能赶在黑天鹅发力之前变换位置,这才屡屡逃脱致命伤害。

    路潇试着用随手捡到的石块树枝投掷它,然而所有物品都会在半空中灰飞烟灭,碰都碰不到它的本体。

    把它引到了与众人逃跑方向相反的山林里后,路潇便找个机会溜了。这怪物身形大得可怕,但这也同样是它的弱点,一旦众人藏进了茂密的树丛里,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它便再也寻觅不到他们的踪迹,只能徒劳无功地将大片大片的森林化为枯木。

    而路潇则靠着与冼云泽的感应,顺利地与大家汇合,一伙人悄悄藏进了村民放置蜂箱的临时房屋中。

    路潇拿出手机,上蹿下跳寻找信号:“天灵灵地灵灵,领导领导快显灵!”

    有人对路潇说:“我们昨天就试过了,整个村子哪儿都没有信号。”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另一个人说,“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我看见有村民身上带着卫星电话,那个肯定能用。”

    路潇眼前一亮:“那个村民是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我记得他住哪。”这人为了给路潇指引方向,拿出一块石头开始在蜂箱上写写画画,结果才画完房子的具体位置,便一不留神推倒了蜂箱,整箱蜜蜂爆炸似的喷了出来,对着破坏自己家园的恶棍使出了一招万箭齐发。

    路潇祭出长明火驱散了蜂群,正准备骂那人几句,忽然看见散落的蜂箱里掉出一些红色粉末。她捡起一块蜂箱挡板,只见模板内侧涂了厚厚一层干涸的血浆,血浆气息与黑天鹅一模一样。

    路潇先前看到过那些人点银成金的手法,他们便是用黑天鹅的血液把银变成了金,而血液使用量越大,转换的体积也就越大、转换速度也就越快,她猜测血液就是黑天鹅施展法术的中介物。

    但刚才黑天鹅与她缠斗的时候,随意变毁坏了大片的林木,树上可没有沾染血迹,那又是如何发挥效力的呢?答案就是这些蜜蜂!

    这里有上千只涂抹了异兽血液的蜂箱,蓄养着上百万只的蜜蜂,沾染了血粉的蜜蜂四处飞舞,血粉便随它们传播给了方圆几公里里的每一株青草、鲜花、树木,同时散播在大地上,弥漫于空气中,当然也存在于路潇他们近日的食物和水源里。这些蜜蜂越活跃,那异兽的能力范围也就越广,它用蜜蜂给自己开拓出了一片予取予求的绝对王国。

    这只黑天鹅根本不是村民们的囚徒,它与小丰村本就是共生的关系!

    它就是村民祭拜的山神。

    路潇重整情绪,准备跟大家分享自己的最新思路。一群人闻言围拢过来,准备聆听她的高论,没想到路潇突然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临时房的屋顶隆隆震响,铁皮棚顶上出现了一对巨大的鸟足的压痕,锋利地鸟喙像撕开零食包装袋一样速开了铁皮一角,然后透过这小小的空隙盯着他们。

    众人立刻像没头苍蝇般逃向房门,但还未等迈出门槛,幕布般的黑色羽翼便挡在了门外,黑天鹅用翅膀环抱住这间临时房,愉悦地像是小孩子捧着起了自己的零食罐。

    冼云泽不满地撇起嘴。

    路潇正在召唤他,他很响应召唤追随而去。

    然而放任这些人类就此死去的话,路潇肯定会伤心的吧?

    路潇这么好,怎么可以让路潇伤心呢?

    冼云泽仰头看向那雍容而傲慢的生物,微微侧首对身后人说:“去找卫星电话,报警后转接青城警察局,让他们替你联系特设处的宁兮。”

    然后他对着黑天鹅抬起了手。

    早在制作这具身体的时候,路潇便在他的手腕上压印了符文,而他是路潇的一部分,是她灵魂的延展,也是她能力的共有者,路潇可以使用的技能他也能使用,只是他往往懒得这样做罢了。

    蓝色的符文链条自他掌心脱出,缠绕住黑天鹅的脖颈,强行将它扯进了临时屋内。

    但冼云泽是真的不会打架,就算他明知道这不是一只正经鹅,一旦被它攻击便会迅速地腐朽老化,可仍旧只会呆呆地原地站位输出,动也不动等那黑天鹅自己挣脱。他的力量比路潇小太多,即便有陶土身体不惧腐朽的优势加成,也撑不了太长时间,符文链条不可避免地被一根根被挣断,黑天鹅马上就将脱困。沈云泽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发现他们已经趁天鹅松开翅膀的间隙逃走了,于是放心下来,而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具已经用习惯的陶土身体开始龟裂变形,表面生出干涸河床一样的细碎纹路,甚至剥落下些许陶片。

    我变丑了。

    冼云泽稍一分神,黑天然便挣断了他手中最后一道符文,鼓动双翅准备杀死他,可它看清冼云泽的面貌时,却意外终止了攻击。黑天鹅上下打量他几眼,灵动的眼神中生出轻蔑的意思来,最后振动双翅飞走了。

    冼云泽歪着头望向黑天鹅飞远的身影。

    他看出了它最后那个眼神里的意思。

    它在嘲笑他只是一个被囚禁起来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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