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年站在街头,在重新绑腰带和视而不见之间略一迟疑,选择了姑且置之不理。
和入口不一样,这条通道在灵界的出口处于一座殷州城里。街上人来人往的,他还做不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系腰带这种事。
孩子自知理亏,咬着嘴唇,不安地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他,却见谢惊年连多余的注视都没分给他半点,面色如常地径直往前走。
他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谢惊年向御兽阁租了最贵的马车。
有人见他区区低阶修士,出手却如此大方,眼底登时露出几分贪婪,和同伴使了个眼色。
马车行至城外,劫道的便拥了上来。可惜谢惊年没心思陪他们周旋,打头的独臂侠将将说出“小子!识相的”,便见一面玉牌探出车外,那独臂侠顿时被后面的人一把捂住了嘴巴,强行拖了回去。
体态优雅的龙血马蹄声橐橐,跑着跑着就腾空飞了起来。地面的几个人抬头看着,那独臂侠挣扎着,一肘子砸向身后之人,怒道:“你是昏了头还是怎么的?对老子下什么手!”
那人比他更怒:“我看发病的是你!连紫微府的人都敢下手,想灵石想疯了吧。”
独臂侠一脸暴躁:“紫微府的人怎么了?紫微府的人就金贵吗!”
此言一出,一众劫匪瞬间退开了好几步。
独臂侠一看,气势虚弱了不少,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说的不对吗?”
劫匪们纷纷散了。
只有一个好心人,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对他说:“你是新来殷州的吧?”
独臂侠:“我是啊。”
好心人:“你不知道咱们殷州是归紫微府管的吗?”
独臂侠:“知道,那又怎样,我们惠山还归飘茵阁管呢!”
好心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就是因为抢了飘茵阁的小娘子才逃过来的吧?”
独臂侠语塞,讪讪道:“大不了再跑到别处去。灵界这么大,难道还没有大爷我的安身之处吗?”
“紫微府和飘茵阁是不一样的。”好心人搭上他的肩,“来,执法堂的人大概就要来了,咱们边走边说。”
“紫微府,确切地说,其实就是一座学府。究其根本,和平常学府也无甚不同。”
独臂侠道:“你们听到紫微府就跑了,哪家学府有这威势?老兄,你莫驴我。”
“欸,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讲完么。紫微府虽说只是座学府,但它背后站着多少庞然大物,贤弟就没打听一下?殷州一带本来属顾氏管辖,当年诸位祖师定下盟约,于此兴建紫微府。二十年前中河之灾后,谢家族人几乎尽数陨落,栖衡君便领着谢家剩下的长老来了紫微府做客卿,后来又有其他有识之士入府,紫微府便愈发壮大。神机子你晓得吧?他就是十六年前来的。”
独臂侠纳闷道:“哪个神机子啊?”
好心人语气逐渐不耐烦:“姓西的那位!”
“哦哦,竟然是这位前辈!他老人家不是素来居无定所么?怎的也来了此处?”
好心人叹一口气:“年纪大了,总想定下来,比如贤弟你,也不想一辈子四处流离是不?”
这话勾起了独臂侠的心事,他心有戚戚道:“谁说不是呢。”
好心人推心置腹:“我倒是有个好去处,贤弟,你听老哥一句话,以后就在殷州长住罢!”
独臂侠意动:“敢问道兄,是哪里呢?”
好心人道:“到了,就是此处。”
说罢,将这憨鬼往前一推,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这位道友,方才就是这没有眼力见的蠢货冲撞了紫微府的贵人。”
独臂侠定睛一看,只见好心人给他找的长住之处,门匾上书铁画银钩的五个大字:殷州执法堂。
***
殷州城属于紫微府管辖区,紫微府可不在殷州,而在距离繁华的殷州几千里的藏仙山脉中。
藏仙山脉早年是殷州顾氏的天然宝库,暗中觊觎者无数。后来改作紫微府,聚敛了天下多少英才,就更让人眼热了。
为了保护好紫微府中的钱财和英才免遭窃取,诸位祖师爷煞费苦心地布下了一座护山大阵,要进紫微府,须有身份玉牌,要么,就只能请巡山的弟子通报。
马车到了藏仙山脉脚下便被拦住,一人在车外恭敬道:“公子。”
谢惊年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对小孩道:“到了。”
说罢他先行下了马车,却见孩子并未跟上来,不由得长眉微敛,挑开车帘往里看:孩子不知何故,小脸儿煞白,眼睛已经闭上了。比起昨日淋了一路的雨,还要来得蔫巴。
谢惊年心里不解:这是又怎么了?
先前唤他“公子”那人是从小伺候他的小厮,此刻见他一掀车帘,竟在车里瞧着了一个精神不振的孩子,真是吃了好大一惊。
这小厮名唤“温酒”,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平常时候还可强作沉稳,这一下却忍不住现了原形,瞪眼道:“公子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
对于这颇有些怨气的问话,谢惊年没作任何让人满意的表示,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将他抱起来。”
温酒:“哦,是,公子。”
而后一行人便沉默地向谢惊年的住处走去。
紫微府占了这么大一片山脉,弟子众多,各色洞府楼宇也多。一般弟子都住在琉璃天,有了师承的,便和师尊一起住。到了元婴期,便可独立开府。
谢惊年住在紫微府,严格说起来,却不是紫微府的弟子。他自小内修的是谢家独有的心法,外则主修谢家名动天下的刀法,和紫微府其实没什么瓜葛,因此,他也不和其余弟子一般,住在琉璃天;他在紫微府又没有师承,像这样的特殊情况,紫微府也有去处,端看你有无关系。
从他谢家出来的栖衡君,如今是紫微府执法堂的堂主。谢惊年背靠大树好乘凉,住在距主峰颇近的秀行岭。这地方灵气浓郁,只有几位芳邻,又清静,委实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谢惊年独自住在篱喧院中,随行只有一个温酒伺候。他对清静与否其实不关心,只是就连栖衡君都默认他是个不喜喧闹的人,把他安排在了此处。
进了院子,温酒抱着孩子道:“公子,你莫不是不要温酒伺候了?带个人回来了,这一路还一句话都不与我说。”
谢惊年就道:“那你要如何?”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个人,对“温酒”道:“迟师兄,莫闹了。”
来人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锦衣华服,看着“温酒”的目光颇不赞同。
而他身边,赫然跟着一个和“温酒”一模一样的少年,正敢怒不敢言地望着“温酒”。
在马车上颠晕了的孩子这时刚巧恢复了些精神,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发现他被一个面庞白净的陌生哥哥抱在怀里,对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孩子被搞糊涂了,四下张望,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也不要我了吗?
这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还有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俊俏的人物。他不由得看呆了一下,一直到那公子对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才顿感害羞,急忙把头扭过去,又见谢惊年就在旁边,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那抱着他的冒牌“温酒”正是迟回,他察觉到孩子这一连串动静,立马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指着那华服小公子对孩子道:“这位哥哥好看吗?”
孩子点点头,小声说:“好看。”
迟回又一指边上面容“憨厚”的谢惊年:“那是那个哥哥好看,还是这位……叔叔好看?”
孩子循着他的手望向谢惊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认知里,谢惊年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人,可他能说他千好万好,面对着这样一张稀松平常的脸,对面还有一个温柔俊俏的小公子做对比,他实在是说不出一句假话。
他只能扭动着,向谢惊年张开胳膊。
迟回:“哈哈哈哈。”
他罔顾孩子的意愿,把他塞给了锦衣小公子:“顾师弟,劳烦你照看一下孩子。”
又对谢惊年道:“走,你瞅瞅你,啧啧啧,好好一个小美人,偏要把自己整成这副丑样子,连人家小孩子都嫌弃你。”
孩子想反驳说他没有,但入目皆是陌生人,他不敢说。
迟回不见外地拉着谢惊年进屋换脸,小公子顾望僵硬地看看怀里的小孩子,不确定道:“你可要去舍下坐坐?”
孩子不太想,在这里,谢惊年是他唯一熟悉的人——尽管他俩认识也只是一天前的事——他下意识地想跟着谢惊年一块进去,可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去,这话又不敢说出口了。
于是他被顾望带去了自己的院子。
顾望并无带孩子的经历,把人带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手足无措半晌,道:“我泡茶给你看,好吗?”
孩子不知茶为何物,懵懂地点点头。僵坐着,简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顾望舒了一口气,取出了一套茶具放在桌上,开始煎茶。
待他的茶煮至三沸时,门外传来了真正的温酒惊喜的声音:“公子!”
顾望不为所动,犹专注于自己的茶,孩子却已坐不住,扭头直往外面瞧。
迟回先进来,见着孩子这望眼欲穿的模样,得意地笑了起来,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口中戏谑吟道:“云容月貌,寻常淡妆难画描。
出落风神年尚小,一团都是俏。”①
话音未落,一人便进入了孩子的眼帘。
与此同时,迟回转头问他:“那现在呢,你觉得谁更好看呀?”
孩子呆呆地看着他身后的人,眼睛睁得溜圆,甚至顾不上回答迟回的问题。
那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倏地回神,不知为何就红了脸,低下头,翻来覆去只是一个念头,当然是他最好看。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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