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眼睛一亮,谢惊年又道:“把雪拍了。”
季隐微把自己收拾停当,抱着手炉来到他面前,乖乖地道:“师尊。”
“嗯。”谢惊年发现他长高了一截。
季隐微抬眼看着他,微微嘟嘴:“你好久没回来了。”
谢惊年没错过他语气里藏不住的埋怨,还有那双眼睛,幽幽地望着他。看来这三个月里,他增长的不仅是身量,胆子也肥了不少。
谢惊年:“然后呢?”
什么然后?季隐微一滞,瞪大了眼睛,有些气恼:“师尊!”
但谢惊年一看过来,那点刚冒头的怒气又缩了回去,别的话也不敢说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谢惊年有些不耐烦了,第二次问:“你来做什么,可有事?”
季隐微一瞬间有些迷茫。
他出门时说的是几天就回,结果回来时秋天都已经过完了。温酒每天都在他耳边念叨,由此季隐微才了解了,灵界有多危险。这三个月里,他音信全无,一回来把温酒叫去,却好像,并没有要和他说一声的意思。
孩子莫名有些委屈,茫然地想,他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呀。
谢惊年看着他垂下眼帘,却不说话,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自己师父的身份,勉强耐着性子说:“你刀练得怎么样了?”
季隐微立刻把先前的念头压了下去,大着胆子道:“师尊。”
“嗯?”怎么一直叫他,烦不烦。
季隐微往前挪了几步,一边挪一边端详他的脸色。谢惊年就静静地看着他。
孩子鼓起勇气把手炉塞给他。
谢惊年:“?”
一般的冷热,通常对修士都没什么影响。他可不是季隐微,还要把自己裹成一颗球。
季隐微又把自己塞给了他。
谢惊年:“……”
季隐微的胆子,是真的越来越大了!
他一瞬间有种看到兔子主动投入狼窝的微妙感,然而想到,这正是因为狼完全不能把兔子怎么样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他,心情又急转直下。
他低头去看,季隐微把脸埋在他怀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孩子安静的眉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些许雪花,轻轻颤动。
他坐着,季隐微站着,这姿势其实有些别扭。谢惊年皱着眉拍拍他的背:“起来。”
季隐微“哦”了一声,听话地站直了,脸上难掩失望。
谢惊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六七岁的时候,可不会随意向人要抱抱。但想到他那时也没有师尊,也就释然了。
抱就抱吧,又不会少两斤肉。
他认命地起身,提着孩子的后领把人拎了起来,季隐微吓了一跳,本能地挥着四肢挣扎了一下:“师尊!”
谢惊年换了只手,轻松地单手抱着他,季隐微忙搂住他的脖子:“师尊怎么能吓人。”
这和他离开之前,还是不太一样,忒活泼了些。
谢惊年问:“你还没回答我,你刀练得如何了?”
季隐微立刻把他的恶劣行径抛之脑后,眼睛明亮地看着他,小声说:“顾师伯说我练得还可以。”
说的是还可以,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明白了,谢惊年根据自己之前做的功课,得出结论:所以方才是在跟他讨赏。
探探他的修为,练气七层了。
“不错。”谢惊年说着,往他身体里输了一道灵力,“把你这身累赘脱了,给为师看看你的刀有多可以。”
“嗯!”季隐微跳下来,解了大氅放在椅子上,从百宝囊里取出刀,往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跑回来,从大氅下刨出手炉,往谢惊年手里一塞,“给师尊暖手。”
谢惊年:“……”
这手炉应是温酒特意请人给季隐微做的,小巧得不行,谢惊年一只手就能完全拢住,委实谈不上有什么暖手的效果。
此时,季隐微已经摆好了架势,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看得出来是下了苦功的。
他看过去,季隐微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动了起来。
谢惊年起先看着,觉得还行。就是季隐微练着练着,总是逮着空儿就要往他这边看一眼,未免有些不专心。
但到了后半程,谢惊年脸上略显漫不经心的笑意便消失了。
一个七岁未满的孩子,你不能指望他有多大力气。十分修为也只能发挥出七成。因此,季隐微的每个招式,都显得有些软绵绵的,无意之间就契合了这一招式。
这不算什么,让谢惊年惊讶的是,他竟然从季隐微的刀中,捕捉到了似有若无的“意”。
季隐微才多大,刀才练了多久?
灵界有这样的人才?
他不由得站直了,季隐微却已演练结束,站在雪地中遥遥看着他,神情似有些……忐忑。
谢惊年对他招手:“过来。”
孩子踌躇了一下,走近了些,咬着嘴唇说:“师尊,我以前练刀,不是这样的。”明明前半段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最后,就变了呢?
偏偏在他才对师尊夸下海口的时候失控。
谢惊年道:“你过来就是。”
季隐微觑着他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回去,与此同时委屈上涌,像颗小炮弹一样直奔谢惊年的怀抱。
……没奔进去。
谢惊年就看着他在雪地里还跑得稳稳的,到了干燥的平地,却像凭空被谁绊了一下,扑通一声,当场摔了一个五体投地。
谢惊年:“……”
谢惊年:“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他方才的一点惊艳,立刻被季隐微这一摔,摔得粉身碎骨。
灵界真没有这样的人才。
季隐微都给摔懵了,他这一下摔得实在有些狠,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硬着头皮抬眼看谢惊年,泪眼朦胧。
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臊的。
丢死人了。
他张了张嘴:“师尊……”
一颗带着血丝的牙齿掉了出来。
谢惊年:“???”
他一把将孩子扶了起来,俯身道:“张嘴我看看。”季隐微不会娇弱到这个地步吧?一摔还能把满口牙给摔没了?
季隐微躲避着他的目光,垂头丧气地说:“我没事。”
……声音有点漏风。
谢惊年不相信他的说辞,强硬地掐着他的两腮,逼他张开嘴,还好,只是掉了两颗牙,其他牙齿还好好的。
季隐微老大不自在,用舌头顶了顶渗血的空洞。
谢惊年松开他,抽出一张手帕:“自己擦擦。”
他有生之年还没应付过这种情况,虽然家道中落,自己却始终是个少爷,从来只有别人照顾他的。要说伤人除魔,他还有点体会。照顾伤患,却是前所未有。
一时略感棘手,想喂季隐微吃点丹药,又怕会有别的隐患。
温酒怎么还没回来?
这个念头才起,院外就有两个人走了进来,正是迟回和温酒。
迟回眼睛多尖啊,一下就看到了季隐微手上的擦伤,两腮上还印着俩没褪的指痕,嘴角隐有血丝。
他惊道:“谢师弟,你怎么一回来就打孩子呢?再大的事,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看到地上掉落的一颗牙,又是一惊:“把人都打得满地找牙了,下手也太重了吧?”
谢惊年还没来得及开口,季隐微就捂着腮帮子急急忙忙地说:“跟师尊没关系。”
谢惊年懒得搭腔,对温酒吩咐道:“带他去处理一下。”
成功地把包袱扔给了温酒,两人进书房说话。
踏进书房前,他眼角余光瞄到那颗无人问津的牙,心想,季隐微掉了两颗牙,还有一颗莫不是被他吞了?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吞了就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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