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年的目光从季隐微泪汪汪的眼睛移到自己的衣服上,那依然是很干净的,但他只要一想到这衣服沾了季隐微的气味,他就有种说不上来的膈应。他先前还想着要把这衣服毁尸灭迹,此刻却又改了主意,阴沉地盯了那六神无主的少年一眼,身形一展,眼不见为净地走了。
本来做好了挨一顿竹笋炒肉的季隐微忽见眼前没了人影,心里一慌,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随之滚落。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团团转着四处张望:
“师尊?”
没有人应。
晨光中的山林忽然就幽邃了起来,他又提高了嗓音:“师尊?”
山谷里传来了回声:“师尊——”
千月湖里有一尾鱼跃出水面,水花溅落。
完了,师尊不要他了。
季隐微又急又慌,心里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说来也怪,白天的千月湖是宁静而美丽的,而他昨晚提刀杀妖的时候都没觉得害怕,此刻不经意间瞄到那映着群山倒影的湖泊,脑海里却止不住地浮现出它的另一面:腥臭的,黏糊的,长相欠佳的妖兽从水里冒出来,像是永远也杀不完。
他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轻手轻脚地走回去,先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才把师尊留下的衣物抱了起来。
他昨晚发烧,谢惊年给他盖了整整三层外袍,他抱了满怀,还是有袖子拖到了地上,他心神不宁之下一脚踩到,差点把自己绊下山崖。
季隐微勉强定了定神,他还穿着谢惊年的衣服,那一套对如今的他而言过于宽松了,他只得先把衣服放下,将过长的袖子裤脚挽了挽,犹豫地看了眼千月湖。
湖水澄明,看起来很干净。只是……
他闷头把那长衫都叠好塞进了百宝囊。
等回去再洗吧。
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他心里满是沮丧。他一共就和谢惊年出来过两次,第一次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地就让谢惊年受了伤;好不容易这次勉强英勇了一回,却又落得如此结尾。
这样没用,师尊会不要他,简直再正常不过。
可是,他要怎么办呢?
这半大的少年强行把坏念头压了下去,辨别了一下方向,往山下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他便停住,手摸到了刀柄上,向着右边看过去,道:“谁在那里?”
他的声音还有点点哑,眼圈微红,又因为这几年在紫微府中,从来没缺衣少食过,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尽管板着脸,语调冷酷,看起来却依然没什么威慑力。
至少没威慑到那个藏着的人。
不多时,一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那人瞧个子应是个男人,瘦而高,一身黑,头上带了个斗笠,斗笠四周缀了一层黑纱,把他的脸严丝合缝地挡住。他无声无息地现身于荒野,宛若一只幽灵。
季隐微一惊,他一直目不错珠地看着那里,却不知这人是何时,又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他不由得握紧了刀,又说:
“你是谁?”
那人很轻地笑了一声,嗓音柔和而缥缈:“我是谁不重要,倒是你,你这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他语气里有种莫名的熟稔,季隐微听得皱眉。
那人似是瞧了他一眼:“你哭了?男孩子这么爱哭可不好,你师尊会不高兴的。”
季隐微眼中警惕更甚:“你认识我师尊?”
“自然认识。”那人笑着说,“我和你师尊是好朋友,最是了解他。孩子,他是丢下你走了吧?你师尊那个人,最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你要变得更强才是。”
“你胡说。”季隐微大声反驳他,“我师尊最疼我了!”
“疼你?”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若是真的疼你,又怎会把你抛弃在此?”
“那,那是因为……”想到那桩丢人的事,季隐微的脸又隐隐发烫,支支吾吾了片刻,道,“我师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这般横眉冷对,那人却不急也不怒,好脾气地说:“好罢,便当他是有理由。但若你是我的弟子,我可不会让伤重未愈的徒弟留在这危险的地方。”
季隐微立刻道:“你休想!我绝不会拜你为师!”
黑衣人:“?”
季隐微明显感觉到那人噎了一下,一边和他周旋,一边谋划着退路:“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然而这山野之大,看似哪里都是路,实则无一处不在那人的锁定之下。他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威势,季隐微看不出他的修为,却敏锐地感到危险。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但凡对他有一点杀心,甚至不消动手,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死去。
黑衣人又笑了起来,悠然道:“我的目的么,很简单。你师尊从前欺负过我,所以我也想出口气。但他那个人什么都不在乎,跟块石头似的。我想了想,也只有让你欺负回去,才能让他也尝尝这滋味。”
季隐微眼睛一亮:“师尊果然在乎我,你方才骗人。”
黑衣人:“……?”
他似乎短暂地默了默,若无其事道:“孩子,我问你,你想不想变强?”
季隐微:“我想回家。”
黑衣人决定对他不合时宜的话充耳不闻,循循善诱道:“你师尊那么混账,你不想给他点教训?”
季隐微不高兴地说:“师尊才不混账,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黑衣人被他逗笑:“哦?你才和他相处多久?两年都没有罢,你了解他多少?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为人如何,我比你清楚。”
季隐微心里一沉,他和谢惊年的相处时光的确匆匆,能准确地说出两年这个数字,莫非这人当真认识他师尊?
可这人又是谁?
好歹相处了近两年,他对谢惊年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要说他师尊会主动和别人说,他收了个徒弟,又共处了多久,他是不信的。所以,这人约莫是自己看见,或者是听说的。
也就是说,他可能也是紫微府的人。
他满怀敌意地看着黑衣人,不知道怎么,他听到这人说,他才是这世上最了解谢惊年的人,心里就一阵不舒服。即便想到他也许是紫微府中人,也完全亲近不起来。
藏头露尾的,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还说师尊坏话。这种人,怎么可能了解师尊。
他给自己找到了解释,心安理得地继续对黑衣人保持敌视,不再回答他的挑拨之语。
黑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柔声笑道:“你放心,我无意对一个孩子下手。你要知道,我绝不是这世上最想伤害你的人。”
那不还是想着伤害我吗?季隐微才不上他的当。
见他不接话,黑衣人换了种思路,威胁道:“你若是不答应,我可就去找你师尊了。”
季隐微眼珠子转了转:“你说你是我师尊的朋友,朋友相见是很正常的事,不用跟我说。”
黑衣人:“……”
季隐微:“除非,你在骗我。”
黑衣人:“……”
季隐微一槌定音:“那我就更不能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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