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群哽住。
始终作壁上观的孙广只觉十分有趣,抚掌大笑道:“无妨无妨,你来得正好,昨日我许了阿昭半只子鸡,这便命家人为你备好。”说完便唤了引秦思进门的中年男人上前,一番耳语。
等人的空档,孙广忍不住问:“你与阿昭家中都是以何营生?怎么流落到了阳翟?”
秦思面不改色道:“祖上曾出仕,后来隐于山林求学著书。”
“著书?”孙广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连何群也端正了态度,追问:“可是那本《马列毛》?”
秦思嘴角几不可见的一抽,严肃的表情差点破功,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正是。”
“原来如此。”孙广十分欣慰,“我就知道这不是阿昭瞎编。”
何群继续问:“‘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也是你亲长所言?”
秦思已然淡定,不动声色道:“这是尊长在孙武兵书上的批注,名为游击战法。”他神色清冷,配上远超年龄的从容不迫,当真有几分诗书传世的世家气质。起码,孙广和何群被欺骗得很彻底,竟无人对隐居之说怀有质疑,态度也不似原本轻慢。
终归不甚相熟,秦思又寡言少语,等人包好了半只鸡,他便起身告辞。时日还早,秦思想了想,顺路去了三老家。当初落户与繁查少不得利益交换,病中不提,痊愈之后理应登门打个招呼。
他来繁家不是一次两次,奈何一场大病,令他消瘦许多,繁家仆难免辨认不出,待秦思自禀姓名,不由一惊,连忙客气的请他稍等,自己进去通禀主人。
很快,秦思被引入正堂。三老与旧日无差,依然精神矍铄,倒是秦思,眼窝深深,脸颊凹陷,一派憔悴形容,引得繁查一阵唏嘘:“你这一病必定受了不少苦楚,熬过这一遭,日后想必定有大福。”
“承繁老吉言。”秦思客套之后,开门见山道,“说来惭愧,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求,我兄长昨晚冒犯游徼,还请繁老从中斡旋一二。”
繁查闻言一笑,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何苦小郎君亲自登门?”
二人默契的不提秦思病中事,只随意说些闲话。过了一会,院里传出朗朗书声,繁查见秦思侧目,解释说:“想来是我那刚开蒙的孙儿繁钦,正在学《诗》。”
又使人唤他进来,繁钦不过六七岁,尚是懵懂稚子,束了童子垂髫,穿件浅褐色短跑,脸上满满的婴儿肥,眼睛乌溜溜的,显得憨态可掬。
“这位是秦小郎君,阿钦,你唤他一声兄长便是。”
繁钦好奇望一眼秦思,恭敬行礼,口称:“见过兄长。”
秦思怔了怔,上古时期兄弟姐妹只限定用于称呼亲属,等到唐宋以后亲属称谓语外化,才兴起陌生人称哥道弟的风俗。繁钦一句兄长不比后世客套,含金量十足。
繁老迎上秦思隐有异色的目光,失笑道:“我这孙儿蠢笨,平素少不得向你与阿昭请教一二,这一声兄长你难道当不起?”状似玩笑的语气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对方主动示好,他又怎会不识抬举,秦思拙于言辞,不代表不通世故,遂淡淡一揖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繁老笑意又深一分,关切道:“你大病初愈,阿昭又是一介稚子,难免在用度上拮据,我命家仆送一些衣食予你。”
当秦思带回小半车粮食布绢,堪称满载而归时,林昭目瞪口呆,没想到,秦医生还有空手套白狼的惊人本领。
“秦医生,你去抢劫了吗?”
陶罐炖上肉汤,不一会就咕嘟嘟飘出一股香气。秦思坐在门口,手里捏上针线,趁了落日余晖缝补衣裳。闻言,他咬断一根线头,抬头赏他一记白眼,“东西是繁查送来的。”
“繁查?”林昭若有所思,“是他?”
“大概是你王霸之气大开,一通胡说八道忽悠住了人,三老见你天纵奇才,想用糖衣炮弹拉拢我,好等你日后升官发财带他走上人生巅峰。”秦思一本正经道。
“……”林昭一脸黑线,“说正经的!”
“昨晚你一鸣惊人,令他怀疑起我们的背景,加上我之前和他有点交情往来,病中他却置若罔闻,现在送衣食,一来前期投资,二来有点赔罪的意思。”秦医生果真冷静理智,丝毫不为糖衣炮弹迷惑,听得林昭连连点头,“果然是老狐狸。里正还在打听我来历呢,他已经开始雪中送炭了,还送的让人无法拒绝。”
总归活命要紧,他们没资格介意三老的心机,好歹先把东西收下,苟过这一冬才是胜利。
“不说三老,倒是孙广,我总觉得有点奇怪。”秦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林昭一愣,“怎么了?”
秦思复述了今日孙广家中之事,双眉微皱:“连学过经书的王吉都不敢断定你胡编乱造的《马列毛》是真是假,孙广怎么会认定是你瞎编?还有那游击十六字,他们似乎也知道不是出自《孙子兵法》了,这还不够奇怪吗?”
“对哦。”林昭如梦初醒,“这年代读书是件高成本高投入的事,等闲人家根本接触不到书经。孙广不学经,那只能说明他身边有个学经的儒生,还不是粗识几字的那种,起码是读过《孙子兵法》,对各种经学典籍有所涉及的儒生。可是这样的读书人已经属于社会地位比较高的阶级,又怎么会和孙广这样的小人物往来密切?”
“这人应在孙广家中。”秦思缓缓道,“你昨晚说的话,我今早前去他已经得知。晚上宵禁孙广不可能出门,早上时间不够他往来。”
林昭点头,“还不是今天早上问你话的那个男人,他明显不懂。他其实也有点奇怪,他敢先于孙广说话,又称孙广为“阿广”,想必与孙广关系密切,非亲则友。里内有这么一人,我却一无所闻,这不太科学,要知道我身边可是有梧桐里第一狗仔李平。”
终归事不关己,孙广一事不过闲作八卦,二人分析一通便抛到了脑后。
林昭伤在手脚,窝在床上很是长了几天蘑菇,终于得到秦医生恩准下地活动筋骨。这还得感谢繁查的资助,让秦思有条件换了桔皮,又托李平找了点紫苏叶,换药敷揉之后,林昭的冻伤便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又是一早,秦思吃过饭,帮林昭换了药,晨跑锻炼去了。没多久有人敲门,林昭原以为是李平来送东西,不想一开门却是赵班、苏娘。
“阿昭你怎么几日没来市上?”
赵班一见林昭缠满布绢的手,惊得不轻:“你这手怎么了?断了?谁干的?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没,没。”林昭啼笑皆非,请对方进屋稍坐。他与秦思的落脚地属于里长分配的低保房,一间正堂,两处侧间,不太宽敞,又很破旧,近乎家徒四壁,两头漏风又漏雪,实在没法住人,他们干脆一起窝在正堂凑合吃住,是以本来不大的正房显得越发逼仄。
二人进门一看,脸上或多或少浮出怜悯。林昭难免汗颜,挠了挠头请他们坐下,暗自庆幸他与秦思不太邋遢,收拾的还算勤快,没把住所变成猪窝。
“你这手到底怎么了?前几天不还好好的。”苏娘问道。
“就是冻伤。”林昭解释一番,又在他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拆了左手绷带以示清白。秦医生果然是专业的,他手上的红肿消了大半,余下裂口虽未痊愈,也不似初时的触目惊心。
苏娘白了他一眼:“一点冻伤弄成这样,还以为你断了手脚。”话虽如此,她手上却利落,比了林昭的右手原样缠好绢带,随口问:“这谁给你扎的?缠得还挺匀称。”
“我表弟,名秦思。”林昭大言不惭道,二人并未序过穿前长幼,林昭便强行拍板对外宣称秦思是他小弟,在辈分上取得一点微妙的优越感,也算变相占便宜了。
“什么?”赵班失声,“你阿弟好了?”
他的震惊太过明显,引得苏娘诧异一瞥。
“正是,我阿弟已经病愈。”区区伤寒放在后世排不上名号,如今也算医学史上的奇迹了,其中不乏自己正确判断,对此,林昭略有得意。
奈何听众属封建迷信爱好者,只关心一件事:“他饮得哪家符水?”
林昭:“……”他真是受够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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