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宴旸见长陵呆立在原地, 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弱弱问“南姐姐你还好么”
长陵回过神, 看周遭各式各样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 忽然间, 倦意占据了五脏六腑,她径自转过身,甚至连一声应答都没有,就这么施施然离去。
“哎哎, 南姐姐你这就走啊”符宴旸和方烛伊打了个拜别的手势,“烛伊, 我先走一步, 下次有空我去找你玩。”
话毕, 忙急匆匆的赶了上去, 生怕人走远了就追不着了。
夜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 华灯初上,照耀着偌大的侯府灯火通明。
今夜是贺府三公子贺松翘首以待的日子,在两个月前,贺侯,也就是他的堂弟贺瑜在出门前当着东西二宅、贺家的一百二十多口人的面郑重宣布过倘若两个月后他没有平安归来, 贺家的掌事大权便由堂兄贺松接替。
这段日子,贺松计日以俟,眼巴巴的盯着那第一把交椅,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给他等到了,两个月统共六十一天, 他可爱又可敬的堂弟诚如最初期望的那般杳无音信。
贺松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将府上的掌事官、诸位长老以及若干游手好闲的兄弟姊妹招到会事厅,准备在宣布噩耗后,依照家族规矩的接受贺府大印。
高椅之上的贺松,竭力将上扬的嘴角往下一拉,等人齐全了,连连叹声道“诸位应都听说了,瑜弟为阻雁军入侵,只身犯险闯身入虎穴之中,虽平息了战祸,却再无法回家”
厅内许多人听到这儿,已忍不住饱含热泪,更有年纪小一些的妹妹哭出声来,贺松站起身来,痛心疾首道“瑜弟舍命不渝,义节千秋,实乃我贺家之荣耀,我贺家上下当以他为楷模,将此义铭记于心,如此方不负瑜弟之蹈仁”
掌事官一抹鼻涕,高呼“铭记侯爷,不负蹈仁”
有人挑开了话头,悲壮的气氛霎时溢满厅堂,贺松眼见快要失控,往前一步,伸手压了压,等大家情绪稍稍平复,方道“瑜弟临行前千般嘱咐,绝不能让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付之东流”哽了哽,“我虽不才,但蒙瑜弟信任,必会竭尽全力,继续守护贺家”
话一顿,贺家方印呈了上来,贺松朗声道“诸位,我现在宣布,从此刻起,这贺家掌印正式由”
“哎呀嘿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人居然聚得这么齐”
一个熟悉的笑音恰如其分的传入大厅,众人难以置信的扭过头,但见漆黑的夜色背景中现出一人,白色锦袍扎眼,加之明晃晃的金腰带配翠色环玉,却不是贺大侯爷又是谁
“侯爷是侯爷”
“二堂兄”
“公子爷回来了”
瞬间,所有人所有声音都涌了上来,叶麒挨个搂都招呼不过来,忙跟泥鳅似的见缝钻出来,笑道“想不到大家为了迎我归来居然如此热情,我真是太感动了”
“侯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八岁的堂妹拥上前来,将鼻涕一坨一坨的往自己的衣裳上蹭,叶麒慈祥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妹,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猴哥”
“知道了侯哥”
叶麒哭笑不得,眼见一众人又要簇拥上来,忙冲掌事官递去了一个眼色,掌事官立即上前道“好了好了,侯爷刚刚回府,想必已是鞍马劳倦,诸位不妨先行回去,让侯爷好生歇息。”
待人都散了,总算得以喘息,叶麒转身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贺松跟前站着,手中还捧着个方印,他呀了一声“大哥,我这才回来,你就急着把印给我”
贺松一脸抽搐的盯着他“瑜弟你不是说你得了绝症,药石无灵了么我怎么瞧你精神气还挺足”
“你看出来啦”叶麒跳起身来,一拍贺松的肩,“我跟你说了你肯定不信,我此次出门本来中了一掌本来马上就要见阎王了,结果,突然天降高人给我运功疗伤,不仅伤愈,连我那老病根都给一并治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贺松“”
掌事官听到这儿自然也是喜不自禁,“那可太好了,这段日子我们都提心吊胆,就怕侯爷出事,如今您平安归来,总算让大公子松了一口气了。是不是,大公子”
贺松勉强牵动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可不是,我就怕你不回来,要我来扛这贺家的担子,你也知道,我”
“我明白,大哥你最喜欢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叶麒将方印从他手中抽走,“之前实在是情形特殊,为难大哥了。”
“不为难。”
贺松的满腔愤懑大抵是憋不住了,连几句寒暄都不给就托辞离开,掌事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转头问道“侯爷,您既平安,何不托个口信让我们去接您呢”
“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出门是去赴死的,没带什么保镖,”叶麒伸了个懒腰,“要让金陵收到风声,还不知这一路要碰上多少只拦路虎。”
“侯爷是担心大公子”
“那倒不是,”叶麒随意摆了摆手,“大哥虽盼我死,那也是盼我自然病死或被别人杀死,让他亲自操刀,他能把自己活活内疚死。行了,才回家,不说这些,我想泡个暖乎乎的热水澡,撒花瓣的那种,给我备一下”
侯爷说要洗花瓣浴,眨眼的功夫,一屋池的汤水都灌足了,叶麒眯着眼浸在腾腾热泉中,连日来疲惫顿消,不觉轻哼出小曲儿来。
七叔又命人拎来几桶热水,看自家侯爷颈上挂的小东西,奇道“侯爷,你怎么把戒指给戴脖子上了”
叶麒伸手把玩了一下,“这是鎏金戒。”
七叔震惊了,“鎏金戒那、不是雁国的宝物么,怎么会落到侯爷手中”
“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告诉你。”叶麒漫不经心的闭上眼,看上去十分的“没空”,七叔自然没继续问下去,加过一轮汤泉后,他踟蹰了片刻正欲退下,只听叶麒道“有事就说吧,我又没睡着。”
七叔道“侯爷不在这期间,谢尚书、刘御史、还有清城院的高院士都登过门,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心中有数便是了。”
“好,知道了。”
“还有,今早符家的二公子也来过”
“符宴旸”
“嗯。”
“他找我干什么不怕被他哥揍”
“符少爷没说,只递了份名帖,听说侯爷不在便走了哦,对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很是貌美的姑娘,也是来见侯爷的。”
“貌美的姑娘”叶麒打了个哈欠,“可有说叫什么名字”
“说是荆家的小姐”
“荆家”叶麒本来有些困顿,闻言睁开眼,“哪个荆家”
七叔被问懵了“咱们金陵除了荆无畏老将军之外,还有其他荆家么”
叶麒扭过头去,“荆无畏有儿子我知道,他几时多了个女儿”
七叔摇了摇头,“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池岸边的托盘上摆好了温酒,叶麒随意端起抿了几口,道“不是说递名帖了拿来给我瞧瞧。”
七叔很快将拜帖拿来,叶麒接过后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一眼就看到了帖上的符宴旸的名字,叶麒嗤笑一声“字还是那么丑”
眸光一转,他看到了紧跟在第二页的名字,徒然间,笑容消散的无影无踪。
荆南絮。
丞相府。
回府后,长陵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握着酒壶坐在窗边,望院内花树一片迷雾。
她不是一个善于伤春悲秋的人,释摩真经承袭佛法,练到第四重的武僧便已能做到随方就圆,忍人之不能。
何况,她是这百年来练到第九层的唯一一人。
佛曰,大悲无泪,大笑无声。
所以,哪怕她亲眼所睹泰兴惨况,知兄长战死,亦不曾痛不欲生,怨愤不平。
她抬起了酒壶,发现壶中早就滴酒不剩,胸口的郁结似乎也随之散去。
长陵不由一笑。
万般悲伤入怀,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她总是很容易就能做到。
只是从不轻易释怀罢了。
造诸般恶业者,若不能忏,若不曾悔,那受难之人,如何释怀
念及于此,她将酒壶随手一丢,跳下窗台,心中已有了决断。
既然南絮是荆无畏之女,那么利用现在的身份不正好能接近真相么
反正荆无畏也好,沈曜也罢,那些旧仇人她早晚都要除掉的。
只不过,自入金陵起,符宴归从未说起过荆无畏,也未曾同她提过回荆府的事,她要如何挑开这个话头呢
这时,屋外的绘云轻悄悄的敲了两下门,“南姑娘,可睡醒了”
“何事”
绘云推门而入,“老爷回来了,说有事要见姑娘。”
长陵绕过廊道,正要过穿堂,见符宴归从前方拐角处走了出来,官袍着身,多半是刚下朝回府,却不知是为什么忽然要见自己。
她走上前去,抢声道“我听说你有事找我,巧了,我也有话要问你”
“有什么话,稍后再说。”符宴归直接截住了话头,“我想先让你见一个人。”
长陵莫名皱了皱眉“见谁”
符宴归往边上让开一步,长陵偏过头,但见阴影处踱出一个中年人。
这人身着武官官袍,四方脸庞半是虬髯,身形倒是魁梧,只是满面沟壑没掩去岁月的痕迹,长陵觉得眼熟,尚没有来得及反应,但听那人抖着嗓子唤道“絮儿”
她心头突地一跳。
符宴归介绍道“这位是荆老将军,也是你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号人头已送上门。哔
所以陵姐从来不哭不是无情,也不是太坚强,而是练的武功太反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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