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不等宫中人查清时瑾初是何时养鹦鹉的, 她的舅母陈夫人就先进宫了。
家人探望对后妃来说,不可谓不是恩典。
后宫众人算是把醋坛子都打翻了,偏僻宫殿, 有人低声道“怎么什么好处都是她得了。”
她们看不见仪婕妤的伤, 只知道仪婕妤如今得到的好处。
但皇上旨意上说得很清楚, 顾念仪婕妤相救皇嗣有功, 众人都知道这是个借口,也只能将心底想法都按捺下去。
相救皇嗣有功, 就能让家人进宫探望
云婕妤还孕有皇嗣呢, 怎么不见皇上让云家人进宫探望云婕妤
说到底,还不是偏心。
有人在不忿, 邰谙窈却是觉得皱了皱眉, 稍觉得些许不安, 她没想到时瑾初动作这么快, 这才不过大年初十,居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邰谙窈让绥锦亲自去接了陈夫人。
她正在床榻上趴着,她背后的伤让她不能躺着,趴得久了, 她偶尔也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她不是没和太医提起过,但李太医看了她一眼, 隐晦地说其中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她体虚。
邰谙窈立即闭了嘴。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她知道李太医说得没错。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她和邰夫人第一次入宫探望良妃的场景, 居然有异曲同工之效,同样的卧病在榻,同样的亲人探视。
邰谙窈轻扯了一下唇角。
而这时, 秋鸣掀开二重帘,快步走进来“主子,夫人来了”
她私心觉得邰夫人过于偏心,也只将邰夫人当邰修容的亲母,但一想到邰夫人的区别态度,她就觉得有些憋屈,现在索性直接把陈夫人叫作夫人,隐晦地出口恶气。
也不敢叫人察觉,只能偷摸的。
但秋鸣的眼睛明亮,从主子受伤后,闻乐苑中难得有点活气,她让人将东西都准备好,茶水糕点不能半点怠慢和疏忽。
与此同时,绥锦也领着人进来。
殿内点着炭盆,不是很冷,陈夫人进来就脱下了鹤氅,因着入宫觐见,她内里穿了一袭周正整齐的绛紫色冬装,衣袖处绣着精致的云纹,越过提花帘,陈夫人抬头看过来,蓦然,呼吸稍顿。
她没有失了分寸,冲邰谙窈福身行礼
“臣妇见过仪婕妤,仪婕妤万福金安。”
陈夫人看着邰谙窈的脸色,说万福金安时,都觉得烫嘴,脸色一时没能控制住。
邰谙窈不能亲自下榻扶她,晚了一步,只好吩咐绥锦“快将舅母扶起来。”
她趴在靠枕上,轻抿唇,杏眸恹恹地耷拉下来,闷声
“许久不见,舅母是要和杳杳生疏了么。”
陈夫人有些心梗,但见到她这样,又不禁有点恍惚,年少时,她每次发病,陈夫人作为陈家主母,都会守着她,眼前一幕和曾经何其相似。
陈夫人一直都知道她这个夫家的外甥女是个有心思的。
她总是会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虚弱地躺在床上,还要笑着安慰人,杏眸软软地看着人。
但即使是知道她是装的,陈夫人也很难去责怪她。
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只能笨拙地讨好主家人,且不论这些,谁又舍得对这样的她重语
她一开始是对这个拖油瓶不满,但人心非是草木,再单薄的情谊也靠时间堆积下来了。
绥锦搬来板凳,陈夫人坐了下来,语气有点堵
“你少和我装模作样。”
邰谙窈咬住唇,仿若是觉得委屈。
陈夫人摇了摇头,乍然进来时的生疏烟消云散,她有点没好气,但好歹回过神来,记得邰谙窈如今的身份“您如今都是主子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
初听她半年时间从美人一路高升到婕妤,陈夫人一脸震惊,她也知道邰谙窈是怎么受伤的,不由得压低声
“您怎么这么糊涂,您才入宫半年,急什么位份,养好身体才是要紧。”
她没提起云婕妤和皇嗣,但言下之意早就明了,是觉得她不该去救云婕妤。
邰谙窈也听得出来。
挺奇妙的,同一番话若是由邰家人说出来,她总会觉得不满和烦躁。
觉得邰家人不该管她。
但许是陈夫人在她过往的十余年中都扮演着母亲这一角色,由她说出来这番话,邰谙窈居然生不出半点抵触。
她心底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她怨邰家人对她不公平,但实际上,她对邰家人和舅母家人也是有亲疏之分。
邰谙窈没和她详说当时的情景,只三言两语道“非我自愿。”
闻言,陈夫人咽了声。
绥锦恰时端来茶水“夫人喝茶。”
“主子知道您和舅老爷都是惯爱喝茶,特意让奴婢装了几包茶叶,到时让夫人带回去。”
她话音没什么不同,和在衢州时近乎一样亲昵。
陈夫人却是在听完后一点点沉默了下来。
仪婕妤只是她的外甥女,陈夫人从未忘记过这一点,但她受伤,却是召她入宫,而不是她那位亲娘,其实早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
“她对您不好”
邰谙窈眉眼一滞,许久,她说“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长姐受伤,叫她不得不分些心神过去。”
陈夫人噎住,说得好听,不就是偏心么。
疏不间亲。
陈夫人没去点评这一家子的破事,她从一开始就不赞同邰家人将小女儿撂下,明明是一家人弄得最后都不亲近,算什么事
她也清楚老爷让她进宫是为了什么,她扫了眼殿内,绥锦了然,很快带着宫人都退了下去。
待殿内没了人,邰谙窈抬眸看向陈夫人,陈夫人也没和她拐弯抹角,低声道
“你舅舅在衢州待了这么多年,在京城也没甚根基,那些旁支在京城也没成事。”
这是在告诉邰谙窈,目前陈家在京城根基微薄。
邰谙窈安静地听,知晓她还有后言。
果然,陈夫人停顿了一下,见她没说话,就紧接着道“你舅舅的职位也快下来,现在的礼部尚书年岁已高,年前时就上奏请辞了。”
邰谙窈眸色稍动。
舅母若是没有把握,根本不会提起礼部尚书这个职位。
舅舅本来任衢州知府,也是三品官位,而礼部尚书同样是三品,看似平调,但从地方入京,其实就是升迁。
礼部要操劳的事情很多,同样会经手后宫一些事宜,例如每隔三年的选秀,都是有礼部操办,甚至一年一次的宫女选拔也会由礼部经手。
邰谙窈想至此,呼吸都轻了些许,对她而言,这显然是一个好消息。
陈夫人见她眸色变化,也知道她是接收到自己传递的信息,轻抿唇笑了笑,她做了那么久的知府夫人,也是气度雍容。
情谊是情谊,合作是合作。
她了解这个外甥女,于她而言,谈情谊变故多生,不如捆绑在一起的利益让人相信。
双方合作,自然要讲清楚利益弊端。
陈夫人对邰家送邰谙窈入宫一事,其实不看好,不是觉得邰谙窈不会得宠,而是觉得邰家没必要将女儿一个个地送入宫。
宫中岂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她这一生只有一儿一女,各个都是捧在手心中,从未想过将女儿送入宫廷。
在邰谙窈入京前,她的嫡女就嫁了人,如今膝下的小子都能走路了,她对邰家人一边说着心疼女儿却一边将女儿送入宫的举动看不过眼,但也懒得说什么。
只是如今,陈家既然决定拥护仪婕妤,她们当然希望仪婕妤爬得越高越好。
邰谙窈也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坐到高位,一直得宠,她们就能得其蒙阴,日后诞下皇嗣,再护其成年,便是真的能安稳度日了。
所以,陈夫人和邰谙窈都知道目前,她们的阻碍是什么。
陈夫人还是谨慎地看了眼楹窗和门帘,才低声道
“来京后,我去过一趟邰家。”
这是不可避免的,陈夫人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
她看了邰谙窈一眼,情绪有些不明“邰家最近可不安宁,你娘从宫中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
邰谙窈不解,她皱眉
“舅母可知原因。”
陈夫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案桌上写下三个字,邰谙窈看得清楚,那转瞬消失的三个字分明是邰修容。
陈夫人的话响在耳边
“听闻姑姐是过于悲恸,才会病倒。”
为什么悲恸,再联系舅母写下的字,邰谙窈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眼睑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
邰谙窈轻声道“谢谢舅母。”
同是她的外甥女,即使有亲疏之别,但如今陈夫人给她透露的消息,却是在告诉她,陈家下注的决心。
陈夫人望了一下女子的头顶,她眼神有片刻的复杂。
她倒是也想不要这么孤注一掷,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们家里也有奈何不了的人。
陈夫人在这时,忽然道
“你表哥年龄不小了,家中准备给他说亲,但他这个冤家非说什么待立业才能成家,给我和你舅舅气得够呛,他惯来听你的话,望仪婕妤替我劝劝你表哥。”
她这番话时称呼都变得亲近了好多。
邰谙窈抬起头和她对视,陈夫人定定地看向她,许久,邰谙窈移开视线
“舅母是一片慈母心肠,我想表哥一定是能理解的。”
陈夫人也沉默了一阵,才说“仪婕妤知我意就好。”
她也不想当恶人,但不论是替谁考虑,某些事都应该彻底做个了断。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外间绥锦打破了沉默
“主子,御膳房将午膳送来了,皇上派人赏下几道菜肴让主子和夫人共同品尝。”
什么菜肴不是重点,这个时候送来赏赐,不过是给邰谙窈抬脸罢了。
陈夫人也懂这个道理,那点凝滞的气氛被打散,她掩住唇“看来皇上对仪婕妤的确是疼爱。”
甭管这份疼爱有几分,又能维持多久,人总是要享受当下的。
反正没了退路,也只能向前看。
邰谙窈听得出她话音中的安慰,她也垂眸,脸上飘了些许绯红,仿若觉得赧然
“舅母别打趣我了。”
邰谙窈有伤在身,一些菜色她不能碰,陈夫人独享了一顿美食,然后带着邰谙窈给她准备的东西出宫了。
她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邰谙窈,话音是诚然
“臣妇望仪婕妤能保全己身,不论权势,还是富贵,您都得有一副好身体才能好好享受,若是危及性命安全,前方便是利益再大,都是不值当的。”
若是身子骨差了,只能缠绵病榻,争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邰谙窈一愣,她握住锦被,堪声道
“杳杳谨记。”
陈夫人轻叹了一声,转身跟着宫人离开。
陈夫人离开后,绥锦进来,好奇道“夫人和您说了什么”
邰谙窈揉着额角,话音平淡
“她让我劝表哥成亲。”
绥锦脸色一下子变得呐呐,她讪笑“表公子还未成亲么。”
问出这番话,但绥锦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想起表公子,她难免情绪有些复杂。
许久,她低声道“表公子早就及冠,也该是要成亲了。”
就当她是薄情寡义罢了,她只希望表公子早日成亲,不要传出什么消息败坏了主子的名声。
但她又很清楚,表公子惯来不会让姑娘为难,正是因为如此,才让绥锦对表公子的感观复杂。
当年最是情谊浓厚时,谁都瞧得出表公子对姑娘的心意,但姑娘惯来冷静,表公子是陈家唯一的嫡长子,陈家会乐意叫他娶一个常年卧病在榻的女子作为未来陈家的主母么
姑娘不知道,但姑娘不想破坏当时她在陈家的处境。
许是意识到姑娘的意愿,又许是体会到姑娘的难处,表公子再未有过一点失礼之处,人前人后,都是克制地和姑娘保持了距离。
绥锦不得不承认,当时的她和姑娘都是松了一口气。
但绥锦有时也难免会觉得遗憾。
明明表公子坚持数年,也叫陈家人逐渐松软了态度。
若是没有邰家人忽然的让姑娘入京,也许一切和现在都有不同吧。
二人没就着这件事继续谈下去,殿内稍微安静了会儿,小松子就带着打探的消息来报了。
她成为婕妤后,中省殿派人来给她添补了宫人,她升嫔位时,因她当时另有仪仗的宫人,就没再添补,如今是又添了两名宫女。
不仅如此,闻乐苑也能设小厨房了,绥锦手巧,近来常是亲自做些糕点投喂她。
秋鸣对这些人总是不放心,小松子来回话,她就转身去了外面守着。
殿内只剩下邰谙窈主仆三人,绥锦给主子倒了杯清茶,小松子等主子收拾好,才躬身恭敬道
“奴才找人问了,御前是五年前才养的白主子。”
邰谙窈追问“原因呢”
这宫中只有闻乐苑和御前有鹦鹉,其余宫殿连鸟都不许养,若是时瑾初对她特殊另有缘由,邰谙窈觉得只会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小松子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奴才也不知道,奴才问了好多人,都没人能说清楚,只知道皇上是五年从南巡回来后,就忽然养了白主子。”
邰谙窈成功地捕捉到关键词。
南巡衢州也算是南巡的范围内。
邰谙窈冥思苦想,也想不到她和时瑾初有过什么交集,她扭过头看向绥锦,寻求答案。
绥锦一直陪着她,若真的有什么事是她不记得的,但绥锦一定记得。
但绥锦也是一脸茫然“主子在衢州时向来深居简出,少有的几次,也都是和表公子表姑娘她们一起,或者和夫人一起去上香,奴婢不记得您和外人有过接触。”
瞧,她的记忆没出错。
邰谙窈百思不得其解,头皮都要想破了,也想不出时瑾初对她另眼相待的原因。
问题会出现在那次南巡上么, ,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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