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日色渐暗, 天边的夕阳也将褪去,余光映了一抹红霞。
闻乐苑内很安静,邰谙窈难得清净, 她受伤的第二日, 蔌和宫就派过人来看望她。
那时, 她只是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进来,很快让秋鸣送客。
想起今日舅母带来的消息,邰谙窈垂眸扣了扣指甲, 她脑海中闪过一些人, 有一些想法掠过, 又被她按下去。
她叫来绥锦
“你明日去一趟蔌和宫, 瞧瞧邰修容的伤如何了。”
除夕那日,她见过邰修容, 的确是一脸病容, 但蔌和宫却是不怎么见太医来往。
绥锦意外主子的命令,但很快应声。
邰谙窈没再提,仿佛她刚才什么都没说一样, 她问“小松子呢”
养伤期间无聊, 倒叫她发现小松子的隐藏才能,说书拿唱居然是小松子的拿手好戏, 惟妙惟肖,有他在, 也叫闻乐苑中多了些热闹。
“小松子去御膳房了, 主子是觉得无聊了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圣驾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外间唱礼声一响,殿内的主仆三人都有点惊讶。
时瑾初越过二重帘,他携着一袭夜色的凉意进来, 邰谙窈下意识地往锦被中钻了钻。
见状,时瑾初在原地站住,张德恭有眼力见地替他脱下鹤氅。
殿内点着炭盆,倒是也不冷,时瑾初站了一会儿,待浑身暖和了才靠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邰谙窈乖巧地仰脸,她问
“您怎么来了”
时瑾初淡淡道“来看看你。”
陈夫人一走,闻乐苑就冷清下来,怕她一时没能适应。
邰谙窈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她杏眸轻颤了下,又不由得想起今日调查出来的结果。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试探,只能先按下不表,她轻哼
“您又来嫔妾这,让其余人知道,心底指不定怎么恨嫔妾呢。”
觉得她伤着也得霸占圣驾。
时瑾初食指和中指并拢弯曲,敲了敲她的额头“说什么浑话。”
有什么好恨她的,他不来闻乐苑,也不一定会去别的宫里。
邰谙窈努了努鼻子,懒得管他。
爱来就来,反正她不能侍寝,来回折腾的人也是他。
时瑾初在闻乐苑待的时间不久,她受着伤,即使时瑾初要留下过夜都不行,万一夜间不慎碰到了她,根本得不偿失。
晚膳过后,圣驾就离开了闻乐苑。
宫人在撤着膳食,邰谙窈望着这一幕,安静下来,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坤宁宫中,问春得知今日圣驾又去了闻乐苑,不由得撇了撇嘴
“仪婕妤又不能侍寝,皇上来回折腾这一出是作甚”
皇后慢条斯理地用膳,一语道破真相“皇上时不时去一趟,即使仪婕妤要休养数月,不得侍寝,但底下的奴才谁敢怠慢闻乐苑”
给底下的人提个醒罢了。
问春被噎住,一口气憋得上不来下不去。
皇后也没管她,而是交代
“交代太医院,都好好照看仪婕妤的伤势,不得疏忽。”
皇后看了眼有点冷的膳食,一时间也没了胃口,后宫是在她管,时瑾初这般举动不也是同样在提醒她么。
晚膳被撤了下去,皇后也没了别的心思,她问了一句
“最近皇上去给慈宁宫请安了么”
问春不解,但如实回答“昨日才去过。”
皇后没再说话,早早地选择安置。
冬去春来,邰谙窈一直待在殿内,其实对天气感知不是很明显,但她瞧得见秋鸣和绥锦换了单薄的春裙,殿内的炭火也都被撤了下去。
殿内常摆着的花也从腊梅变成嫩黄色的连翘,给殿内添了些许亮色。
楹窗常是敞开,邰谙窈偏头就能看见枝头的嫩芽,叫她真切地意识到如今已经是入了春。
她养伤的这段时间,其实闻乐苑也热闹,时常有人来。
常客自然是周贵嫔和姚嫔,但还有一个叫邰谙窈觉得莫名的人,就是从合颐宫搬出去的高嫔。
不止闻乐苑,宫中最近也是热闹。
赵美人被贬位,又被禁足,宫中许久没听说她的消息。
而她也在养伤,不得侍寝,往日占据侍寝最多的两个人都不再,自然有人渐渐冒头。
高嫔也在年后侍了寝,但恩宠平平,在宫中不怎么显眼,众人还是主要忌惮她和太后的这层关系。
她算着时间,辰时刚过,外间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邰谙窈坐直了身子,她抬起头,见到掀帘进来的姚嫔时,有些意外
“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人”
姚嫔福了福身,才坐下,她掩住唇道“南庑送了一堆孔雀入京,有妃嫔好奇地去了花鸟房,周贵嫔也去凑热闹了。”
邰谙窈闻言,也不觉得奇怪,周贵嫔就是这般的性子。
绥锦送了茶水进来,姚嫔抿了一口茶水,她眉眼的笑意盈盈,新出的碧螺春才到宫中就被送来闻乐苑,满后宫也只有闻乐苑能尝到,她只尝了一口,就放下杯盏,关切道
“姐姐前些日子不是能下床走动了么太医可有说几时能好”
邰谙窈也没能说出准确时间“应当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姚嫔弯眸笑,她说话时轻声细语的,让人不得不慢慢听
“那再有几日,姐姐终于能出去透口气了,这些时日应当是闷坏了。”
姚嫔时常在,在闻乐苑也没有久待,等她离开后,小松子去御膳房领午膳。
小松子回来得很快,脸色却说不上好看,邰谙窈能下床后,就没在床边继续用膳,她下了床榻,扫了一眼菜色,整整十六道,还有御膳房孝敬的一碗奶糕,她纳闷
“怎么了回来路上有人欺负你了”
瞧这菜色,也不该是御膳房给他难堪了。
“没人欺负奴才。”小松子说着,抬头觑了她一眼。
邰谙窈立时知道事情和她有关,安静地等待他往下说,小松子呐呐低下头
“奴才回来时,正好看到姚嫔在御花园附近遇见了圣驾。”
邰谙窈握住木箸,杏眸轻抬,她笑着道“这后宫人来人往的,姚嫔遇见圣驾也是正常,怎么叫你这般不高兴”
小松子闷声
“什么正常,今儿个众位妃嫔去请安时,圣驾就去了慈宁宫,谁知晓她是不是当真是偶遇。”
往日和周贵嫔同进同出的人,愣是今日独自来了闻乐苑,回去的时候就遇见了圣驾。
小松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难受“奴才还听见姚嫔说是刚来看望您,皇上还夸她有心了。”
这不就是活脱脱地把主子当筏子踩么
邰谙窈夹了一块春笋咽下,春笋新鲜,是当下的时令菜,她往日也很喜欢,她只吃了一筷子,就咽了口汤,她想起今日姚嫔问她的那番不知是不是打探的话,她倒没觉得什么难受。
她也早就知晓姚嫔惯来上进,否则,当初也不会靠拢她。
邰谙窈问“皇上上次来后宫是什么时候”
这一点,整个后宫都关注,小松子更是记得牢牢的“五日前。”
邰谙窈没再问什么。
待傍晚时分,御前传来消息,雨花阁侍寝的时候,邰谙窈也没那么意外。
但闻乐苑整个上下都是情绪不高涨,邰谙窈扫了眼,她嘱咐绥锦
“去叫他们收收心思,明日姚嫔和周贵嫔若是要来,他们这样态度,是准备叫谁难堪”
甭管心底想什么,表面上都得粉饰太平。
她其实能猜到姚嫔的想法,别人能侍寝,为什么侍寝机会不能落在姚嫔身上
在某些人心里,或许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邰谙窈对所谓侍寝,没什么让不让的想法,她不会特意将恩宠让出去,会叫她觉得膈应。
姚嫔能不能叫时瑾初看重她,也是各凭本事。
闻乐苑的人觉得姚嫔踩着她上位,姚嫔许是还怨她这么久都不向时瑾初提携她呢。
毕竟她休养的时候,时瑾初也是常来,她若是这个时候向时瑾初推荐一下姚嫔,时瑾初未必不会考虑。
这一夜安静,邰谙窈早就能躺着睡了,宫中许是有人睡不着,但她还是睡得安稳。
翌日请安后,闻乐苑迎来周贵嫔和姚嫔,高嫔也一起来了。
绥锦态度一如往常地将人请进来,姚嫔今日穿了一袭胭脂色的宫装,她脸上有些许赧然的绯色,许是请安时在坤宁宫被臊了两句,那些嫣然未褪。
高嫔待邰谙窈的态度惯来热切。
唯独周贵嫔今日有些沉默,她觑着邰谙窈的神情稍微有点不自在。
周贵嫔是看不懂气氛,也惯来直来直往,但不代表她是个傻子,昨日姚嫔来了闻乐苑,回去后偶遇圣驾,晚上再是侍寝。
这一番流程下来,周贵嫔猜不到姚嫔侍寝的原因才是有鬼。
她是高兴姚嫔得宠的,但这样得到的侍寝机会,总叫周贵嫔心底有些别扭。
尤其是她觉得仪婕妤都够惨的了,三个月不能侍寝,她们明明是来看望仪婕妤,希望她病期不那么无聊的,怎么就变成踩着仪婕妤上位了
邰谙窈觑了周贵嫔一眼,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姚嫔说话
“瞧你一脸倦意,怎么不早点回去休息”
姚嫔温柔地笑,被邰谙窈提起倦意,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耽误这点时间。”
高嫔挑眉看着这一幕,她唇角笑意不变,低头尝了口茶水,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轻讽。
周贵嫔今日很沉默,惯常喜欢逗弄念白的人今日也看都没看一眼鸟笼,邰谙窈关心地问了句
“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
周贵嫔闷闷地应了声“有点。”
但不是身子,而是心底不舒坦。
偏她又不知道怎么说,姚嫔得了侍寝是件好事,她摆出不赞同的态度岂不是扫兴
姚嫔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她低垂下头,笑意都渐渐变得勉强。
眼见今日是不能再聊下去了,邰谙窈若无其事道
“太医要来请平安脉了,你们也早些回去。”
三人出了闻乐苑,高嫔没和两人交谈,宫殿也不在一起,在合颐宫门口作别。
姚嫔看着今日不对劲的周贵嫔,她轻声“你是不是在怪我”
周贵嫔下意识地否认
“我没有”
姚嫔不信,她不拆穿周贵嫔,只是低声阐述“你今日都不曾和我好好说话。”
周贵嫔咽下声音,她别扭道
“我是担心仪婕妤会多想。”
选择了依附人家,平日中看在仪婕妤的份上,宫人也各种给她们方便。
怎么能这个时候背刺人家呢
尤其周贵嫔自诩是和仪婕妤真心相交,说难听点,她还欠仪婕妤一条命呢
姚嫔有些低落,也有些焦急地和她解释
“昨日只是巧合,我也没想到会遇见圣驾,我岂能控制圣驾的去向”
周贵嫔和她对视,许久,她说“好,我知道了。”
姚嫔如释重负地露出轻松笑意。
周贵嫔勉强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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