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两人走去对面院墙下。一个戴斗笠,一个戴鬼面,凑在一处嘀咕几句,西屋郎君揭开斗笠,和卖家打了个照面。

    卖家浑身一震,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当即掀开鬼面,很快又戴起。在应小满瞠目注视下,胖子噗通跪倒行了个大礼,咕哝说

    “这几天您出事的消息都传遍各处了小的就知道肯定吉人天相”

    西屋郎君点了点装飞爪的牛皮袋,“我不在,你诸位上司也忙,觉得无人管了”

    胖子不敢再说话,垂头丧气跪着不敢动弹。

    西屋郎君递过一张折叠封口的油纸,低声叮嘱几句,胖子急忙接过油纸起身行礼,竟连飞爪都未拿,匆匆忙忙借着夜色仓皇跑远。

    应小满举起沉甸甸的牛皮套,“喂,你的货”

    “收着罢。”西屋郎君踱回来,“这货是赃物。卖家从库房里拿出来私卖,被我点破,他再不敢留这对铁爪的。”

    “赃物”

    “京城大户院墙砌得高,入户偷窃的盗贼最爱用飞爪攀墙。此物正是大理寺收缴的盗贼赃物,移去刑部入库。”

    应小满凑近去看,西屋郎君从牛皮套里倒出一只铁爪,掰开关节

    “这胖子是看守库仓的主事,身上有些小本事,胆子也格外大,把赃物拿出来倒卖。他一文本金不花,却要换你十贯的象牙扇,过于精明了。”

    说话间已经展开一支铁爪,将关节处的小小刻印指给她。“看,大理寺收缴、刑部入库的两处印记。”

    应小满震惊道,“奸滑鬼”

    好好一把象牙扇,在鬼市换回了赃物,以后被官府追查,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

    她忿然道“这胖子是大理寺管库房的主簿大理寺的狗官果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西屋郎君“唔首先,他是刑部的。其次,倒也不必一杆子打翻整船人”

    应小满气愤之余,忽然又有点疑惑,“你如何认识官府印记又怎么认识那胖子的我看他怕你得很。”

    西屋郎君镇定地收飞爪。“他被我抓了个正着,当然怕我。大理寺和刑部的印记不算秘密,京城许多人都认识。”

    “原来如此。”应小满感叹说,“你们京城人懂得真多。”

    精铁飞爪突然成了官府赃物,她捧着牛皮袋犯了难。

    既然是赃物,按理来说应当送回衙门她抿了下唇。

    这赃物和大理寺有关联,大理寺是仇人的地界,她不想暴露自己。

    应小满捧着牛皮袋问身边的人,“不送回去,犯律法吗”

    西屋郎君沉吟片刻,“按本朝律法,赃物不得买卖。盗卖者杖八十,流一年;私买者罚铜十斤,赃物收缴入库。”

    “” 罚铜十斤

    好在后半截话锋一转,“但你既然并未给卖家钱财,就谈不上买卖。卖家自己把赃物扔下,被你捡起保管,不至于追究到你头上。过两个月官府追缴失物时,你原样交还也就罢了。”

    “那飞爪放我这处保管,保证擦拭干净。过两个月官府追回时,我愿原物送还。你替我做个人证可好”

    要求并不过分,当然立刻允诺。但她还有一桩要紧事

    “对了,飞爪放我这处保管时,可能会借用个两三次。不要紧罢”

    十来岁年纪的小娘子打算“借用”锋锐利器飞爪,西屋郎君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注视过来的眼光称得上温柔纵容。

    “飞爪好用,打算拿去京城附近的山林里打猎”

    应小满借用飞爪当然不是为了打猎。她含糊应道,“城里也好用”

    西屋郎君万万想不到她此刻脑子里的想法。

    “小满娘子撂倒黑熊”的印象太深刻,他先入为主,还在体谅询问

    “城里没有猛兽,猎大型兽还得去城外山林。借用两三次就够么要不要多保管些时日”

    两三次或许是不够的。

    应小满的脑海里勾勒出仇家的形象。

    上次在长乐巷口意外撞见一次,晏容时那狗官,生得一身小麦色皮肤,身材健壮,上下马的动作颇为利落,和她想象的羸弱文官的形象不怎么符合。一门栓敲下去,不知道够不够报仇的。

    不能一次撂翻的话,就得多翻几次晏家的墙。

    她实诚地答,“飞爪借用两三次可能不太够。但十次八次应该够了。”

    左手抄起飞爪,右手抄起象牙扇,一股脑儿全塞进包袱里拿走。

    这趟凌晨鬼市之行,虽然没能把象牙扇顺利出手换钱,但意外收获了一对上好飞爪,应小满高高兴兴地道谢“这趟多谢你。”

    西屋郎君深感欣慰,谦虚说,“太客气。”

    两人边说话边沿着街巷随意行走,浓黑夜色渐渐稀薄,启明星从东方升起。

    应小满“我们走到哪儿了”

    西屋郎君停步看了看“约莫在城西中段。顺着街巷往东走,再转南,还是能回家的。”

    这段路十几棵桃树沿岸盛开。低矮处的花枝被折得差不多了,只有高处几枝桃花开满盛放。

    微风吹过,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粉红色花瓣落在肩头裙摆。应小满心里一动,盯着晨光里灿若云霞的河岸桃花,脚步渐渐停住。

    身侧的郎君也跟着停下脚步,顺她的视线瞥去一眼,了然道,“一支还是两支”

    应小满果然问,“两支可以么”

    西屋郎君走下河岸,捡高处枝头摘下两支盛开的桃花枝。

    应小满欢欢喜喜接在手里,抱着桃枝的脚步都轻盈了三分, “谢谢你呀,正想带几支回去给阿娘。”

    见她欢喜,赠花的人也欢喜。

    西屋郎君的眼里盈出细碎笑意。

    “应小娘子于我有救命的恩情,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办下,何况区区几枝桃枝。包袱给我拿着。”

    应小满抱着满怀花枝,把肩头鼓鼓囊囊的包袱递过去。

    两人并肩缓行,她一时没说话,心里琢磨着,西屋郎君人真的不错。找他帮忙报仇的事,能不能说事情太大,再想想

    “有件事不想瞒你。”耳边响起和煦如春风的嗓音。

    应小满“你说。”

    “之前和你提过,我在京城认识不少人,刚才那刑部主簿便和我相识,官职虽小,是个精明人物。我认出他的来历,他落了不大不小的把柄在我手里。正好我有个京城好友也在刑部掌事,刚才便遣他传封书信给我那刑部掌事的好友,告知我还活着,人在铜锣巷。”

    面对大事,应小满问得慎重,“你不是说有人要害你你京城的好友可靠么”

    西屋郎君微眯起眼,“我那好友若靠不住,京城再无可靠之人了。”

    两人说话间走进一条窄巷,少女抱着花枝走在前头,听身后郎君不紧不慢道,

    “信已经送出去。赶在搬家之前,我那好友可能会登门一趟,我需和他筹划筹划,早日揪出背后害我的元凶。”

    应小满停步回望。

    身后走近的郎君,眉目清朗,乌发浓黑,踩着清晨阳光信步缓行,宛然一个翩翩佳公子。谁能想到他半个月前面色惨白似水鬼,一条年轻性命几乎丢在水里

    害他之人可恶得很

    应小满赞同说,“确实应该早点揪出来。记得你说过,害你的有自家人早日揪出那恶人,你才好早日回家,和想念你的亲人团聚。”

    西屋郎君冲她微笑,眼神煦暖如春风。“应小娘子待人真心实意,我很感激。”

    想了想,他又补充,“等我那好友带些钱财过来,我便能把这些天的欠账结清。搬进新宅子之后,也能按月支付赁金,你无需担心财物事。”

    这句话可算说到应小满心坎里去了。

    “太好了。我娘就怕你赖账。”

    街巷清幽,两边院墙探出迎春花,有几分像城北的七举人巷。应小满走着走着,突然高兴起来,原地转了半圈,捧着桃花倒退着往前走,边走边问身后的郎君。

    “我们在城西中段,往南走一个时辰回铜锣巷,往北去城北七举人巷呢”

    “差不多路。”

    “你还没去过新宅子罢今天带你去看看。”

    西屋郎君笑应下,“好。”

    还是不舍得花钱雇驴车,两人硬走去城北七举人巷,又花了整个时辰。东边阳光已经升过院墙。

    新宅子的大门铜匙已经交付,应小满珍惜得很,随身带着。刚走近清幽门边,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嚷开道之声,她本能地往院墙边一闪,藏身在阴影里。

    斜前方长乐巷口有车马出行。

    十来个长随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巷口,禁卫让开通道,百姓退避路边。

    这场面似曾相识,她心里一跳。

    再定睛细看时,马上那人穿一身绯色锦袍,肤色白皙,相貌阴柔。虽说神色也阴沉,却并不是她仇家,晏家家主晏容时。

    她的手指抚过腰间沉甸甸的牛皮袋,望向重新封锁进出的长乐巷,心里有点失落。

    毕竟她今天来迟了,不可能每天刚好撞上仇家出门。

    身侧的郎君也在遥望着长乐巷口。

    他的瞳色比寻常人浅。暗处看不出分别,只有在明亮阳光的照射下,才显出偏浅棕的琥珀色。

    此刻他目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长乐巷,琥珀色的眼瞳盯着马上绯衣郎君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才若无其事开口问,“应小娘子,还不进门么”

    应小满回过神来。

    “长乐巷不是查封了么。”她边开锁边问,“怎么刚才那穿绯袍子的郎君却能自由出入,巷口禁军不拦他难道京城真的只看衣裳,穿得好就不拦”

    抱满怀的桃花枝遮挡视线,西屋郎君伸手接过花枝,方便她开锁。

    “先敬衣冠后敬人,你这说法其实不错。不过刚才那位可以自由出入长乐巷,倒不是因为他一身好衣冠。应小娘子,你可知对面长乐巷里住的是哪户人家”

    应小满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当然知道。牙人早提过,对面长乐巷里住的是晏家。晏家最近出了事,禁军在长乐巷口把守,轻易不让人进出。”

    “晏家自己人进出当然没问题。”西屋郎君遥遥点了下人马消失的大街远处,“刚才那位马上穿绯袍的,便是晏家八郎。”

    应小满心里又一跳,“晏家人”

    原来如此。倒不算稀罕事,仇人也有兄弟的。

    她仔细回忆晏八郎的相貌,继续开锁,“晏家一家占了整条巷子,确实能住很多人。那么大的宅子,里头得有百来号人罢。”

    “岂止百来号人。”西屋郎君闲散靠在门边,长巷穿堂风扫过他抱着的桃枝,粉色花瓣簌簌地落在肩头,花枝阴影里看不清眉眼神色。

    “三代同堂,五十年未分家。同辈兄弟排到了三十六郎,只晏氏男丁就不止百来号人。”

    应小满正好开锁,两扇木门吱呀推开的同时,“三十六郎”这个数目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这么多”粉润唇瓣震惊地微微张开。

    晏家住着狗官晏容时,她时时刻刻盯着长乐巷。但晏家的家族规模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同一个屋檐下,还住着狗官的三十五个兄弟

    应小满算了算,默默地倒吸了口气。

    晏家人太多,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不找个帮手的话,自己一对三十六

    挨个敲过去,二十斤的门栓也得敲断几个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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